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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7 記憶:手掌裏的一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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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一夜過去,塔矢亮的病情應該會漸漸好轉。但沒想到在次日的清晨我叫他起床吃早飯時才發現,他竟是一直的高燒不退。以至於我不得不趕緊打電話給小野醫生……自然,我們是再也顧不上媒體的圍追堵截和其他亂七八糟的可能影響,叫了救護車一路狂奔,但身後的記者群還是怎麼也甩脫不了。
轉入醫院,辦理手續,進入病房,心電圖,檢查,點滴……小野可以跟著搶救的醫生進去幫著做一些相關醫護上的事,而我只能自己一個人辛苦地應對鋪天蓋地的詢問聲音。幸好——我是說就感覺而言的話,這裏已經是醫院,我們雖然艱苦但總算平安到達的醫院,所以陪同我一起趕走媒體的,自然包括了醫院的保全人員。
“請問塔矢太太,您的先生這次是不是病危才不得不入院?”
“請問塔矢太太,塔矢亮先生現在的狀況是不是很不樂觀?”
“請問塔矢太太,您對於您的先生的身體是不是不知情的?”
“請問……請問……”
我伸長手一一將自己那些近在眼前的話筒給推開,為了避免被閃光燈給刺激到我是半眯著眼。媒體在這種時候是絕對的讓人痛恨……保全人員也是盡他們所能不斷地解釋、道歉,順手也是將大門一點點關緊。靠著門框……我隨著他們的動作他們的努力,緩緩坐下。
右手上還捏著手機……還是不能把它打開呢。我望著那黑色的螢幕,想著自己一直孤獨無法聯絡他人,時間長了還是輕輕吸了吸鼻子。
“塔矢太太?”
一雙灰色的皮鞋停在我的眼前。抬頭,小野又是掏出了手絹慢慢拭著那些並不存在的汗水:“——您還好吧?”
“謝謝。我沒什麼。”點頭,我坐在大理石地面上不動:“只是有點累了……對了,他……”
“塔矢先生麼?啊,還在治療中……”小野聳聳肩,四下望了一圈竟是踱到我身邊,跟著也靠門坐下了:“不介意吧?——誒,其實我也很累的,昨晚回去以後就一直玩CS到3點半,結果今天一大早呢就給你們弄醒了。”
他側著身體和我保持著距離,微笑的眼下有些淡淡的青色:“這充分說明嘛,人不能太懶怠,必須得早睡早起啊。”
雖然他的笑話並不好笑,但我還是能勉強扯了扯嘴角做出微笑的表情。
——小野輕描淡寫不說塔矢亮的病情,但我知道事情怎麼可能有那麼簡單。
“塔矢亮先生的家屬在哪里?請過來一下。”
不知道和他一起靠著門靜靜坐了多久,直到護士四下轉悠著尋找我們為止。小野仿佛是大夢初醒一般跳起身向我鞠躬道歉,很快是高聲回應了護士,疾步迎向了她:“是不是要簽字啊?那,我來。”
我捶著腿跟著站起,還沒走近前就看見他舉著一張紙條朝我揮手示意:“塔矢太太啊,這個繳費的麻煩活兒我去給您做了,您就趕緊去問看看能不能去病房探視下塔矢先生好了。”
“啊!這怎麼好意……”話還沒說完,他卻是三步並作兩步地給下樓溜了。
我轉過臉,護士還站在原地沒有走遠。此時的她卻是以一種極古怪地眼光看著我,臉上也似乎有點似笑非笑的意思:“……您是塔矢太太?”
“我先生怎麼樣了?”
“啊……塔矢亮先生麼……”
看著那樣奇怪的樣子我當然不高興,自然是趕緊轉換了話題。這回護士總算是顯得嚴肅多了:“其實——我也不是很明白。但看他現在的臉色,實在是很嚴重的樣子呀!不然,我帶您去見見他的主治醫生去?”
“那有勞了。”我鞠躬。
…………
“您好,我是塔矢亮的夫人塔矢拂。您就是我先生的主治醫生麼?請問您貴姓?”
眼前的醫生年紀大約是30上下,淡褐色的頭髮埋在桌子上那些高高厚厚的文件夾裏看不了臉。聽到我的聲音時他抬起頭,一副深度近視的眼鏡片後,一雙茶色的眼珠微微轉動著,竟是給人了幾分調皮的感覺:“啊,原來您就是塔矢太太——我的名字是內山晴。”
“您好。”鞠躬。忽然間是想起自己自從認識了塔矢之後就一直是進行這個鞠躬的動作呢……趁著頭埋低沒人看清自己的表情,我扯著臉苦笑:“請問,我先生現在的狀況究竟怎麼樣?”
“老實說,非常的不樂觀。”
內山笑了笑,摘下眼鏡緩緩擦拭:“塔矢先生心臟病產生的原因,其實只是因為一場普通的感冒。”
“感冒……?”
雖然知道不應該,但我還是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感冒怎麼可能……”
忽然間我是止了話。在千葉的時候……如果我沒記錯,其實那個時候的那個醫生應該已經跟我說了一點。
……什麼病毒,什麼發燒……之內。
“是這樣的。塔矢先生的心臟本來由於家族遺傳的緣故就不是特別的好。加上他從小到大一直過著一種相對少運\動、多費神的生活。所以就他的生活習慣和情感經歷而言,他確實很容易就因為一點小病罹患一些比較嚴重的病症。”
內山晴解釋著又戴回眼鏡,厚厚的鏡片背後,掩蓋著某些令人懷疑的真實神情:“就他現在的狀況,只能說是一個如履薄冰吧。具體的話而言,就算我跟您說恐怕您也不能夠弄得很明白。但我想提醒您,事實上在大約兩年前我已經幫他做過這方面的勸誡與警告了。但看今天剛送來的病歷,他似乎並沒有把我的話當一回事啊。”
“你的意思是說他兩年前就……”
“啊,所以那個時候開始他就開始請私人醫生了吧。”內山笑了笑,頭又是埋進了文件夾的海洋裏:“您也不必要覺得太擔憂。畢竟,現在也還不是最糟糕的時候。”
我沉默。
也許內山的話是正確的。我確實——不能夠明白太多。
但如果我是塔矢亮的好太太,也許我就該馬上拉著他的領帶糾纏不休,讓他免費給我講一堆其實怎麼也不會聽懂的專業名詞吧?
但我明顯不是那樣的呢……難不成這個內山是知道著什麼的人,所以對著我只有客氣和點到為止的份?
抑或……僅僅只是非專業與專業的差別?
心裏免不了沮喪。原來,我和塔矢都在某些知情人的眼皮下掙扎。內山也好,小野也罷,甚至塔矢夫人,塔矢名人……他們只是不說,只是保持著微微的神秘。可我還一度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才是那最委屈最自私的一個。
我們無所謂能逃離……其實他人的猜測,比我們想像的還要精確。
“啊,對了,您現在其實已經可以去看看他了。”內山忽然又抬了頭,笑容看起來很誠\摯:“如果他醒了,請按鈴叫我。”
我鞠躬轉身,他的聲音在我的背後悠悠旋著:“……您其實可以親自問他吧……怎麼會得這樣麻煩的病,為什麼不說明白一些事……不是麼?”
…………
住院部的走廊裏還是我怎麼也聞不習慣的消毒水味。每每路過一扇扇關嚴的病房門時,其實都還需要一點點勇氣。誰知道門裏面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世界……那些人是悲是喜,是哭是樂,就算我努力去想去猜,恐怕也不能夠明白吧?
……不感同身受,怎麼知道人生的無常……
但我想,我正在向一場真實前進。
塔矢亮……塔矢亮……似乎,我真的沒有想過去親自問你呢!
也許是我太害怕了,害怕自己感情的失措或者其他。我不敢問,不能問,但……
如果感情已經失措,如果其他已經糾結昏昏,我還需要繼續蒙著眼睛騙自己嗎?
塔矢,你是很好很好的……可惜,我夠不著。那,是我的錯,一開始和最後,我永遠都不該答應你。
“咚咚咚。”
門沒鎖。我手一用力,它就是自己開了。
塔矢昏睡著側臥,墨綠色的發淩亂披在枕頭上,遮掩了過於難看的臉色和唇色。細瘦的手腕上掛著點滴,白色的被單褐色的毛毯沒蓋整齊,身體掙扎著露了好多。
“……塔矢。”走近。第二次做起相同的整理與撫摸的動作。過高的熱度還沒有褪去,我知道今天之內我可能還無法問到自己想問的問題。
只是,若能一個人冷靜頭腦,仔細想想自從相識以來的一切,我發現我不是完全不知情的人。
《八週刊》上,塔矢亮陷入著性向不明的陰影裏。
相親時,塔矢亮承認雜誌上的消息是真實。
相親後,由於第一次病發所以入院。
塔矢亮的求婚,我選擇面對,選擇附和的答應。
結婚前,塔矢亮的母親拐彎抹角的反對。
婚禮中,塔矢亮與我家人的全數缺乏。
婚禮後,塔矢亮被記者糾纏質問另一位元與我同姓的某人……
同……姓……的……
——我突然想起。
“……還行。比他要好多了。”
“新娘的名字也是進藤,請問這是不是塔矢先生您對已逝的進藤光先生的懷念?”
“他……他不在了。”
“我以前……有一位朋友,和你一樣,挑染著金髮。”
“……其實,如果你不是姓進藤,也許就不用被我們麻煩了……”
“你是姓進藤啊……難怪。”
“……你也喜歡拉麵?”
“那些報導——是真實的。”
“我想結婚生子,孝順爸媽。人一生本來就只需要這些,追求太多,又有什麼意思呢?”
“我已經向棋院提交了辭呈了。”
“進藤。”
“我只是想快點解脫……既然他們告訴我,不能再想念那個人……那我還是去死吧。”
腦子裏倏忽間響起無數的聲音,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從最近來到最先前,從最開始到最末尾。
我所聽見過的重要聲音,其實還有很多很多。但若不是因為刻意的遺忘與不想,其實我早該明白的不是嗎?
有幾回明明是觸及了真相的一角,可我為什麼沒有去深究去探索去追尋呢?
進……藤。
那,是誰?
進藤光……
那,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