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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6 距離:所能看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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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日,我從大學公寓搬到塔矢亮的私人公寓。
2月2日,塔矢亮正式向棋院宣佈退出。
2月3日,鋪天蓋地炒作我們的婚禮我們的過往。
2月4日,我和塔矢亮都被迫縮在房子裏閉門謝客。
2月5日……塔矢亮心臟病再次發作。
我叫過了私人醫生。聽著門外巨大的媒體聲浪,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被捲入了什麼樣的世界裏。這些事情對於我,對於我這個“塔矢太太”而言,已經失去了驚嚇的意義。所以還是默默收拾著房間裏觸手可及的東西,我考慮著要怎樣才能讓房間感覺舒爽一些。
“拂。”
房間內,塔矢亮側了側身體,換了一個舒服一點的姿勢。他放下手頭上的棋譜,臉色有些疲累:“麻煩你給我倒杯茶。”
“等等。”我點頭,手上的抹布還是沒有停。手心裏微微沁著汗,我知道我有些神經質的殘餘:“我這就好……”
“拂。”他第二次叫我的名字,聲音略略高一點。結婚後第五天,他總算能叫出我的名字:“你休息一下吧。”
“……”
“你看了一天棋譜了。”我說著,緊緊揪住了手裏的抹布。看著腳下,一邊放置的水桶在地板上濺出了一些水漬,我感到胸口悶到發痛:“我去準備茶。”
“拂……你在害怕嗎?”
他靜靜看著我,神色間愈發倦然。墨綠色的發流動著,他的眼低低著黯淡,可仍能對視著我:“對不起。”
“我沒有害怕,不用你道歉。如果那都是我自己的決定,我就沒有害怕的資格。”機械性地說出自己心裏的想法,忽然間我很想跪下很想抱緊胳膊。抬頭,望著他的方向,是不是又是在笑,笑著我看不懂的含義,笑著我不能觸及的……含義。
他果然是望著我,可卻沒有笑。
隔著厚厚的牆體,我還是能聽見外面媒體記者長槍短炮的哢嚓聲,聽見他們胡言亂語的揣測聲,聽見無數人駐足觀望的議論聲。醫生剛剛離開,待我送別時開門關門的一刹那,他被狠狠包圍。至於公寓的大門,自然也是幾乎被人撞開。
那一刻伸到我眼前的無數話筒與劇烈閃動的無數燈光,讓我……頭腦一片空白。
還好,電話線早被拔了,手機也關了。用不知哪里冒出的力氣關緊門,我還能感覺自己苟延殘喘。
“拂……”
“請不要再叫我了!”
捂住臉。我終於能丟下手裏的抹布,淚流滿面地跑開。
…………
時間其實應該比我想像得要好過。雖然我總算逃開了塔矢亮那種讓人受不了的歉疚視線,但還是要按時叫他吃藥按時叫他吃飯。他一直不語,雖然是不斷地欲言又止,可望著我通紅的眼還是只有繼續沉默。
我心不在焉地戳著盤子裏的牛肉,刀叉在盤子與桌子的邊緣擺來擺去,看能不能是給擺出一朵花來。而塔矢亮是慢慢切著肉慢慢入著口,動作整齊劃一優雅正經。幸好這回他發病得不是特嚴重,至少現在還能和我面對面吃西餐。當然我不敢叫外賣,而是拿了冰箱裏預存的速凍牛肉下鍋炸了一道就端出來吃了。看著牛肉上殘留的一點貌似焦炭的不明物體,我戳著叉著直到戳成肉泥都還是無法下口。
忍不住是歎氣。我望著對面的墨綠色發呆,考慮是不是該阻止他繼續吃,然後重新去廚房磨出一道像樣的菜來。
“肉不夠嗎?”
他被我看著看著,總算是有所察覺地抬起了頭:“如果沒吃飽……”
“塔矢。如果你吃不下可以倒掉。”咕噥出聲,我眨著眼。
“……還行。”聽完話,他卻仿佛是松了一口氣。將盤子裏殘餘的最後一塊分解,下肚,他綻了一絲絲笑意:“比他要好多了。”
說著,臉上竟微微恍惚了一下。
我扭過頭。廚房的隔音效果更差勁,那些記者一時間忽然拔高的喊聲,掩蓋住了他猛地反省過來的低聲道歉。
“我還沒吃飽,如果你不介意,能不能麻煩你去幫著做?”
然後——等喊聲低落,我用手蓋住眼睛,說。
他很快站起身,我從手指間似乎看見他的表情有一點狼狽。
“你想吃什麼?”
“我看見了——冰箱裏有速食拉麵。”
“你……要什麼味道的呢?”
我拿開手,笑,有點兒沒心沒肺的感覺:“做拉麵——你不是最拿手的麼?隨你選擇吧。”
然後我滿意地看著他狠狠踉蹌了一步,煞白了臉很快轉過頭走向廚房去。
不多久,廚房那邊開始傳出麵條的香氣。用力吸吸鼻子,我感覺到是除了速食面本身的調料,似乎還加了一些特別的東西。沒想到塔矢比我想像得還要擅長做飯呢!趴著桌子上微微眯著眼想想,似乎冰箱裏所剩的食物已經不多。我知道我要是再任性一回,那就沒有多餘的食材供我發洩了。
塔矢,你……表現得太明顯了!
你心裏的那個人,究竟是怎樣的呢?
是有著怎樣的相貌,是有著怎樣的性格?
又,是怎樣的……幸福,被你深深眷戀寵愛?
你說過,你願意為了他去死,你現在所緩慢進行的一切,就是為了步向死亡吧?
拿我做幌子的你啊!真是——比我想像得還要自私啊……
所以,我一點也不後悔,剛剛的那一刻的惡毒與決絕。
“沒有鮮肉了,所以我加的是鹹肉。”塔矢亮終於端了盤子出來,大蓬大蓬的霧氣蒸騰,迷漫了他的臉色。小心將盤子放好,我看清那面碗是特別的超大號。而他正好是抬頭,聲音溫和:“別燙到了。”
“謝謝。”我咧開嘴微笑,白森森的牙露著。
而他卻沒有馬上回答。
因為,他又是緩慢滑下身體,暈過去了。
…………
“對不起,來回讓您跑好幾趟,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飯桌上的麵條已經變涼、變爛變糊,廚房裏只剩著淩亂。我深深鞠躬,眼前的私家醫生小野慢慢掏著手絹擦汗,他的腳邊堆積著被翻到亂七八糟的急救包。
“沒關係,您太客氣了塔矢太太……”他說著,彎下腰去收拾急救包,臉上的神情卻是嚴肅的:“不過塔矢太太,我建議您還是讓塔矢先生趕緊入院。他的心臟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樣樂觀。”
“……可是現在……”
“媒體嗎?”他笑了笑,手又伸近口袋裏掏手絹。我知道他擠過那些記者群時的辛苦,心裏淡淡掃了點歉意:“媒體的話,暫時確實不適合讓他們得知塔矢先生病情的事。但上回——哦,就是將您帶到東京即將結婚的那回。塔矢先生在千葉的入院紀錄,其實已經被那些媒體給公開了。”
他說著,神色漸漸沉重:“確實,塔矢先生的病已經不適合再進行職業棋士那樣高強度的工作。但這樣的事情並不是什麼很好的消息……再加上他之前的那些緋聞,以及最新的退出、結婚的消息又這麼突然,所以——我只說是可能——這一切對他和他父親名人的聲望是非常非常有損害的。”
“原來是這樣……”我微微怔了怔:“但現在……照您的想法,其實還是入院比較好吧……您是在擔心……聲望……繼續惡化下去?”
“當然人命大過一切。”小野苦笑了一下:“但,我想這樣的話……名人也許更不容易原諒塔矢先生了。”
我沒有再接話。
“那麼,只有先臥床觀察一下再做決定了。”小野見我不再回話,於是點點頭,提起了急救箱子準備離開:“您別送了。我保證不會讓他們有機會闖進來就是。”
“那麼謝謝您了。”再鞠躬,我目送著他走向玄關。然後很快轉身,步向塔矢的房間。
塔矢亮靜靜仰臥在寬大的床上,整個人縮著身體睡著。被掛得高高的一瓶藥水,滴答著緩慢順了細細的針管,流進他藏在被子裏的手背裏。望著他青白的臉,微紫的唇,我知道是我的任性讓他……
拼命搖頭,趕走此刻上升的愧疚。儘量讓冷漠的情緒武裝自己的神情,我彎下腰趴在他身邊,近距離地觀察著,沉默。
他的下顎很尖,唇很淡。雖然此時的顏色都不怎麼好看,但想起第一次見到他,錯覺為少年的他時,我就該知道,這樣的美麗,本該就是脆弱的。
雖然,多數時候他的表情既嚴肅又難以親近,雖然我知道他面對著我多數時候都是言不由衷。但,吸引……是,我還是得承認自己不得不被他所吸引。也許少年的纖細與脆弱混合在那種外表的嚴肅堅強裏,就是一種極至的美感吧……所以我所看見的塔矢亮太過特別,以至於我真的從來都無法拒絕他呢……
我——我想我有足夠的理由去討厭這一點。
但,因為我曾經答應他那樣荒唐的求婚,所以,其實我是沒有資格去怨恨的。但剛剛……剛剛我還是在嫉妒吧?嫉妒那個他不曾說出口過的戀人。
女人的第六感或是直覺在那一刻分外尖銳刺激。
“我——是在愛你麼?”
手漸上,我摸著了他的臉。是不是因為多日沒有梳妝,怎麼感覺到刺手的胡荘?
“如果我為你有一點動心,一點失控,一點敗落,一點沉醉……那麼,我想我是愛上了你……吧。”
喃喃。接著我卻看見他不舒服地皺了眉翻了個身,雙唇微開微合。而右手那邊的輸液管,仿佛被他給壓住了。
輕手輕腳替他轉好身子,安穩妥當。我望著他微微緩和的神色,以及輕輕翕動卻不知道在念叨什麼的唇,忽然之間再一次清楚,我和他之間——
還是不能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