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之翼》舒微澜

4、失明2

　　夏之澈第一次抱我，在我们成亲两年的时间里，我第一次离他这样近。他抱的小心翼翼，仿佛怕抱得太紧我会碎掉。我在他怀里哭出声来，这也是我知道身世后第一次这样肆意的哭泣。
　　我也是兵部侍郎的小女儿，也曾经像韩姬一样有着显赫的家世。我的爹爹是图南王朝难得一见的清官，两袖清风空受民爱戴。而我的娘亲是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的才女，她的身后是富可敌国的袁氏一族。天庚六年，我的爹死在了狱中。爹爹呈尸狱中，尸体生蛆，骨肉尽腐，狱中恶臭，无人问津。家被抄了，哥哥们判了斩首，唯一的姐姐进宫做了宫女。我娘见到爹爹尸体的时候疯了，一头撞死在狱中。
　　当年云叔坦承一切，我的心都要碎掉了。我虽然常常奇怪为什么我没有爹娘，可我有云叔，有师父，还有阿黄。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爹娘竟然是如此的。
　　爹娘早已不在，云叔也去了，陆家满门，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这个世界上，我是孤独的一个人。即便夏之熠找到了京娘——我的奶娘，可京娘不会说话了，她只能悲戚的看着我。我想云叔，也想江南那些快乐无忧的时光。
　　我从来没有掉过这样多的泪，仿佛一辈子的眼泪都落了出来。夏之澈的胸口已经潮湿一片，可是我仍旧在哭泣。他只好抱着我，轻轻地拍打我的背，帮我理顺呼吸。
　　我哭的累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我梦见了温柔如水的江南，还有我可爱又调皮的阿黄。它摇着尾巴，等着我的烤鱼。醒来的时候，我定定的看着帐子顶，突然发现原本应该清晰的明黄竟然是一片模糊的黑。
　　“京娘，天黑了么？你怎么没有点灯？”
　　京娘不在，她若在一定会来拉我的手。我等了片刻，摸着床沿坐了起来，“夏之澈，你还在不在？”
　　没有回答。就在我准备下床的时候，寝殿里忽然响起了夏之澈的吼声，“宣太医，去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给我找来！”
　　我僵在那里，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老天，不是京娘没有点灯，是我看不见了！
　　我中毒了。太医院的院判冯志轩下了结论。我躺在床上，京娘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我看不见夏之澈的神情，只听见他夹杂着忧心的声音问，“毒能不能解？”
　　冯志轩没有回答，我猜想他是摇头了。
　　夏之澈发怒了，我听见茶盏落地的声音，“一群废物，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没有人敢开口，寝殿里只响起我的声音，“夏之澈，我想一个人待着。”
　　我听见脚步声远去了，厚重的寝殿大门发出了一丝“吱呀”的声音。我睁开眼睛，努力的辨认头顶的明黄。
　　我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心里像刀割一般——是那杯酒。
　　他曾说，若是世上有宝，就一定是我陆汐羽。他也曾说，情若已深，则不可奈何。原来如此！夏之熠，为了帝王的宝座，你什么也肯舍弃。
　　我想着想着，像是明白了很多事，眼泪无声的从鬓脚落到枕头上去。
　　我本不是爱哭的人，可今夜，我的泪水却如此之多。
　　有手来擦拭我的脸，我以为是京娘，可京娘的手很细，没有这样厚的茧子。
　　“谁？！”我霍然起身，迅速的劈出一掌。
　　我的手被拿住了，动弹不得。正当我想再度出手时，夏之澈的声音传来“是我，小盈。”
　　我想收回手，可夏之澈用力的握着，我挣不开，开口道，“你出去。”
　　他将我扯到他怀里，一股子淡淡的梨花熏香钻进了我的鼻子。他不说话，我也无话可说。两个人之间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等我醒来的时候，夏之澈已经不在了。京娘在我身边一勺一勺的喂我喝药，我虽然看不见，可我知道她一定很难过。已经是夏末，可天气还是有些闷热。喝完药，我让京娘扶我去窗边的小塌上去坐坐，我倚着窗，风掠过脸颊。
　　太子妃中毒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皇城，就连在中宫待产的韩良娣也回来看我了。数日不见，没想到我却再也“看”不见她的模样了。韩姬握着我的手，颤声道了一句，“姐姐。”
　　我微笑起来，“让我摸摸你的肚子好么？”
　　她拉着我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去，我摸着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很是好奇，里面究竟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要是个女儿，让我做干娘好么？”我开口问她。
　　韩姬细细的声音响起，“姐姐你说笑了，孩子生下来您自然就是母妃，何来干娘一说。等他长大了，咱们俩个都是他的母亲。”
　　我点头，“我只喜欢女孩儿，男孩儿太淘气，难管。”
　　韩姬笑出了声，“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
　　她的声音里透露着无限的爱，这大概就是每一个做娘的样子吧。韩姬陪着我，讲中宫的规矩，讲她的姨母皇后，絮絮叨叨。
　　“姐姐，我有时候很羡慕你。”
　　我问她，“你羡慕我什么？”
　　“羡慕太子这样爱着姐姐呀。”她叹了一口气。
　　我不语，韩姬继续道，“姐姐你不知道么？太子一怒之下，将姐姐身边的宫女太监全都拉出去斩了，这会儿子怕是正在书房受训呢。”
　　“什么？！”我惊道。
　　韩姬拉住我的袖子，“难道姐姐都没有发现自己宫里的人全都换了么？”
　　我万万没有想到，夏之澈会如此沉不住气。可是，他这样便是夏之熠所要的结果，不是么？我颓然坐下，只可惜了那些无辜，成为了这场阴谋的牺牲者。
　　“姐姐？”韩姬唤我。
　　我抬头，朝着她的方向，“我累了，妹妹先回去吧。”
　　韩姬走了，陡然间我头脑里闪过一个念头，我想起了京娘。我大声的唤京娘。等她走近了，我伸出手去摸索京娘的手，还好，是京娘的手，我认得出，是京娘的手。我心里的石头落了下去，夏之澈，他没有杀我的京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