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之翼》舒微澜

5、失明3

　　夏之澈受罚了。图南王朝的帝王自视以仁治国，绝不允许滥杀无辜。然而夏之澈一气之下斩杀了七人，犯了王者的大忌。皇帝怒其不争，赐了五十板子。但他贵为龙中之子，内侍又怎会下力气打他。可皇帝亲自监督，谁敢作假。皇后闻迅赶来，跪着求情，皇帝却不松口，只说了一个字“打”。
　　足足的五十板子打完，夏之澈才被抬着送回东宫。夏之熠要的自然不是这个。而是太子的威名已经受损，和皇帝之间生有间隙。小太监们担着夏之澈进来的时候，白荷就哭了。她是夏之澈的贴身宫女，已经照顾他好些年了。皇后见到我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行礼，她便扇了我一巴掌，我本来可以躲开的，可我没有。因为夏之澈在旁边低低地喊了一句“母后。，不关小盈的事。”
　　“澈儿，你都如此模样了，还要为这个女人说话！”皇后语气激烈，颇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我立在一侧，不言不语，脸上火辣辣的疼。太医来了，医女给夏之澈清理伤口的时候，我听见皇后和白荷的哭声。京娘拿了冰袋子给我敷脸，我摇了摇头，让她扶着我回去。夏之澈有皇后，还有一群太医，我杵在那里也没用。不知不觉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小宫女来，说是皇后要见我。
　　“只此一次，若下一次你让澈儿受伤，我就要你伤十倍！”皇后指着我的鼻子道，可她忘了我看不见。
　　我面无表情，回了她一句，“是。”
　　皇后已经走了，我让京娘扶着我去看夏之澈。屋子里除了太医院留下来的一个医女，还有白荷。
　　“打的严重么？”我问。
　　“回禀太子妃，只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修养个把月就能好起来。”医女道。
　　我点头，“白荷，扶我进去看看吧。”
　　“太子妃，”她的声音哽咽着，“奴婢……”
　　我停住脚步，问她，“怎么了？”
　　她忽然放开我的手在我跟前跪了下去，哭道，“太子殿下是真的喜欢您，纵然您不喜欢太子，可请您不要让殿下伤心呀。”
　　我无声的笑了笑，他喜欢的从来就不是我。
　　“起来吧。”
　　白荷搀扶着我在床沿坐下，我良久才道，“都出去吧。”
　　偌大的寝殿里只有我和夏之澈了，我伸手去摸索他的脸，额头上全是汗水。我用手绢细细的擦，夏之澈忽然抓住了我的手。
　　“你醒着？”
　　“嗯。”
　　“疼么？”我问他。
　　他沉着声道，“不疼。”
　　我收了收手，夏之澈用力握着不让半分，“小盈。”
　　我不再动，倚着床沿坐到地上去，仍由他握着。过了半晌，他才松了些力道，握着我的手全是汗。
　　“你的脸可还疼？”
　　我摇头，“不碍事。”
　　“夏之澈，你活该挨打。”我叹了口气，“七条人命，五十板子，你赚到了。”
　　“谁若害你，我必灭他满门！”他的语气激烈起来，扯到伤口，发出轻微的哼声。
　　我望着他的方向，只轻轻道，“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他趴在床上，侧着脸，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我挪了挪身子，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些。我本该开心的——在报仇的路上我又迈近了一步。可我心里全无高兴，相反，还有些难受。
　　我恨的是那个高高在上自视仁君的天子，每一次见到他，我都几乎克制不住了结他的冲动。可夏之澈是无辜的，他并不曾参与当年的事。然而我别无选择，为了陆家，也为了夏之熠。
　　夏之澈睡着了，可他还握着我的手。我倚着床沿，心里什么也不去想。半夜里，听到他的呓语。
　　“水……”
　　我轻声唤了一句京娘，京娘不在，想来白荷在外面也没有听到。我只好挣脱他的手，摸索着去倒茶。
　　许是腿麻了，我端着茶杯回去的时候竟然摔倒了。碎片割伤了我的手，也惊动了外面守夜的小宫女。白荷闻声推开门进来扶起我，一叠声的说着“奴婢该死”。
　　“夏之澈要喝水。”我摇摇头，“先去看看他吧，我没事。”
　　“秋菊去倒水伺候殿下喝水。”白荷道，“含烟去拿药箱来。”
　　她一边给我包扎手，一边道，“太子喝完水睡下了，太子妃要回寝殿么？”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问。
　　“回太子妃，三更刚过。”
　　我点头，“京娘呢？”
　　白荷恭谨的回我，“奴婢瞧着京娘倦了，便让她在奴婢的屋子里休息下了。太子妃要唤她来么？”
　　“不了。”我摸摸包好的手掌，“出去吧。”
　　白荷拿了枕头给我靠着，便退出去了。我倚着床沿，正发着呆，忽然听到户釉声轻轻地响了一下。练武多年，这一点微弱的声响自然瞒不过我的耳朵。
　　我霍然起身喝道，“谁？”
　　来人迅速的点住了我的穴道，低低的道了一句，“姑娘得罪了。”
　　他无意伤我，那么他的目标就是夏之澈！夏之熠，是夏之熠！他要做什么，难道要夏之澈死？我的额头沁出了冷汗，低声道，“你若敢伤他，我要你的命！”
　　没有声音，没有声音！我再也顾不得，大声叫了起来，“有刺客！有刺客！”
　　夏之澈被惊醒了，门外已经有许多的脚步声。来人立刻反手制住我，对着夏之澈道，“你若不想她有事，就放我走。”
　　我被点了穴无法动弹，可我知道这屋子的周围此刻已经被重重包围起来了。
　　“你放开她！”夏之澈的声音已经变了，他并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
　　“我死，她陪葬；我走，她活。你自己选。”
　　“退下去，都给我退下去！”夏之澈吼道。
　　身后的人挟持着我退到了窗户边，在我耳边低声道了一句，“得罪了。”便解了我的穴道，将我向前推了出去。惯性使然，等我跌倒时候却扑进一个厚实的怀中。是夏之澈！
　　“小盈，有没有伤到哪里？”他的声音里带着关切，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我没事。”
　　我忽然想起此刻他刚被打了板子，脸陡然红了起来，推开他。
　　“再不追都来不及了。”我道。
　　以我的身手在瞬间就被制住，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被追到。夏之澈当然明白，所以隔了半晌才传了话。
　　折腾了一夜，我已经倦极。夏之澈坚持要我睡在他的寝殿，我也没有拒绝，让白荷拿了厚厚的棉被铺在地上。躺下后，我思前想后也没明白刺客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出声问夏之澈，“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久久的都没有回应，我抿嘴无声的笑了起来，这个人居然睡着了。

　　太子妃中毒失明，太子夜里遇刺，一夕之间，东宫的守卫增加了数倍。皇后惊恐的问着夏之澈有没有哪里伤到，仿佛瞧不见他正上好的躺在那里。
　　我越发不明白夏之熠想的是什么了，可我无法去找他。自从我看不见以后，京娘每夜都睡在我床边，我无法分身出去。何况，即便我可以出去，我也不能在黑暗里穿越大半个雒阳城。
　　夏之熠终于遣人来了。阿九此刻就坐在我的寝殿里。翼王门客贡献了一支千年人参，她便是奉命来给太子送人参的。
　　我虽然生气，可对着阿九却是生气不起来的。我让京娘拿了上好的蜜饯，又泡了今年刚贡的白尖。等她喝了第一口，阿九便赞道，“好茶。”
　　阿九在王府虽然是个丫头，可没有人敢使唤她。夏之熠也不会，他对她总是很好，有什么好的东西总是少不了她的一份。我在认识夏之熠之前，阿九就已经在翼王府邸生活了几年了。她的来历，我从未听夏之熠说起，他不说，我亦不问。阿九待我也算是好的，然而我总觉的她心里并不是真的喜欢我。
　　京娘出去了，屋子里只有我和阿九，我还没有问她，阿九就走过来放了一粒药丸在我手心里，“公子不会害了姑娘，七天之后，姑娘的眼睛自然就能看到了。”
　　我不动声色的喂到嘴里，吞了下去。
　　“昨晚又是怎么一回事？”我问。
　　阿九道，“昨夜东宫遇刺，绝不是公子所为。”
　　“那可知是什么人么？”
　　“还不知道。”阿九回我。
　　我沉吟道，“刺客武功在我之上，又似乎知道些什么，这样的人恐怕不好对付。”
　　“姑娘不必担心，一切自有公子在。”
　　我点头。阿九坐了一会儿就要告辞，她已走出门外，突然对着我道，“公子前夜在院中站了一宿。”
　　我抬起头看向她，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