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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裁歌前编(肆) ...

  •   裁歌前编(肆)

      那是一个光怪陆离,也不甚清晰的梦,就连时间也模糊。似乎是在浓重的深夜里,鼻尖还能触到草木饱满香气的清晨前。在沉沉枕着柔软羽织一角的头,从少主温暖的怀抱挪至外面冰凉的空气时,能够看到的景象。

      银白色的月光。黑色的夜幕。贴在窗上木栏间的脸。发红的眼珠。紫灰的干裂嘴唇撕出笑容。
      这些均被窗上交错钉合的木条切割成一块一块,随意定格在栏外。图景像是被顽童的小手残酷撕裂又随意拼合的画面,背景与人像都在任性错位,逐渐偏移。许是因为风过,许是因为栏外的眼睛发觉我的注视,那只沉在如水夜色中的眼珠消失了。

      窗外只剩下一角月光,一角灯光,和填满余下缝隙的夜色。
      窗内只剩下睡意全无惊魂不定的我。

      不敢入睡,亦不愿就这样醒着。因为一闭上眼,就仿佛又感到了来自某方的窥视,而窥视者却是个我不识姓名也不识面目的陌生人。那个陌生人大约是什么特征都没有的,又似乎是有着一切的人的特征的。他走在街上,你认不出他,他却识得你,在你身后跟着你。你一转头,身后就又空无一物了。

      裹紧身上微冷的羽织,蜷起身子,我向后伸手探去。只要能有睡在身后的那人的一片衣角在手里,我便能安心,那潜藏起来窥视我的鬼也不会再来。可纵使能感到他的呼吸他的温度就在那里,我仍是为了手中空无一物而焦躁。
      我希望他能在那里,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然我也知这希望渺茫。如同见到父亲断刃归家时,母亲带泪说的那些我难懂的字句,她说有些人终究不是能安稳下来的。
      “我是该为了他的死而自豪呢,还是该为了他的死而伤心呢?”她面目已显苍老,人也有气无力:“真是的,女人们还在担心得像白痴啊,男人们倒是任性得可以。”

      摸索的手慢了下来,停了下来。咬着唇,手指蹭着粗粝的稻草梗一点点移回去,却突然被一只手完全包拢在掌心。指尖触到他掌中被刀柄磨出的硬茧,也触到他掌中不如想象中温柔的手纹。
      但还是安心了。他就在这里,我仍旧可以躲在他的羽翼之下。腥风血雨飘摇欲坠均被隔开,我的天空风和日丽云舒云卷。
      然而我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说——
      “我们有麻烦了。”

      少主带回的鱼,已被我吃掉了一整块背脊肉。鱼肉极为鲜美,据说亦有剧毒。这种名为河豚的鱼,要剥皮剁腹,仅留下背部,切片浸水,洗至发白才能食用。甚至连分骨离肉的时候,也要小心不弄破它的内脏,只要一滴青黑的汁液沾上了肉,那肉便不能吃了。
      他把那毒物留在从窗缝处伸手可及的地方,等着尖利的铁钩洞穿鱼儿的鄂。我怕那人会成了挥之不去的血气和亡魂,却又不敢言明我不愿害人,因我亦怕他还会找来。下药若是不得手,兴许接踵而至的,便会是暗处袭来的棍棒或利刃。它们会狠狠敲破我的头颅,在我从昏迷里醒来之前,就把我分为他们眼中甘美的多汁肉块。

      双眼都饿得通红的鱼,游至气味香甜的饵前。在我似乎都能看到它喉咙里尖利透白的森森利齿时,却见它一摆尾,施施然游走,留下一圈缓慢漾开的水纹。

      落魄贵族当是个什么模样。久坂家长大的我自然清楚。
      因为就连我,也还会做些早上醒来,就发现自己回到那间温暖宽大的房间的梦。踩着脚下柔软的若草色榻榻米,拉开绘有风物画的纸门,便有衣着华丽的侍女为我洗漱换衣,把我带至女夫子面前,听她念那些令我昏昏欲睡的和歌。然而夫子的尺一敲下来,便醒了。
      睁开的双眼看到的,是潮湿的稻草屋顶再也禁不住雨,成了敲在面颊上的泪。只是这泪水却比什么都脏。看着晶莹剔透,挂在指尖显得惹人怜爱,其实腹中含着的均是粒粒灰尘,腐朽的臭味从身体内部弥散开来。
      这就是贵族。

      我不敢,亦不愿猜测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垫脚石。

      盖在身上的温暖羽织被撩开,身后传来衣物磨动的簌簌声响。仅着一件单衣的我顿觉深夜冰凉,蜷起身子发抖之前,却被已起身坐在床沿的少主伸手一推,整个人倒进床铺与木板之间窄小的缝隙中。那地方小到就连身形娇小的我都觉得呼吸略微困难,一抬头,却被枯黄色的草梗干叶盖了个满头满脸。
      手小,胳膊也短,再加上身子被缝隙卡住动弹不得。无论我如何努力,甚至不能扒开稻草露出半根手指。惊慌之下,我大喊少主。却从被层层遮挡的旧黄颜色里,窥见那抹深紫色的身影懒散的倚在床头。他手下摁着的,似乎是刀,抽出了一半,与窗外月相互辉映出亮银色的浅浅光芒。
      他不曾回头,只是淡应。随口叹出齿唇的音调漫不经心。
      我几乎要落泪。手仍试着向外探,肩却卡着,挣扎也是徒劳。

      破门的声音让我的哽咽生生卡在喉咙中。喧闹声如同喉中鱼骨,咽不下吐不出。我只闻声,眼里所见的还是少主披着羽织淡然倚在床头的懒散姿态。无法见到那些妖魔一样的丑恶嘴脸,只是仅凭脚步声音猜测,我也清楚今夜降临于此的是狰狞的百鬼。驱邪怎么可能请走这些丧神呢。
      血却能。
      他们的血。

      “就在这里!”那声音,与我抱着破碗昏昏入睡时梦到的如此相似:“这鱼就是他偷猎的证明!”
      “是啊,大人哪。”急促的脚步与谄媚的笑声杂在一起:“还是该搜一搜的好,也许就能找出什么好东西来呢。毕竟曾是贵族,他……”
      视线里出现一只性别都难辨的阴摩罗,那怀着怨念的眼贪婪的淌出欲望的光。我看到那只枯瘦如骨的尖爪向仍然悠哉的倚在那里的少主探去,似乎仍带着血丝的指甲马上就要抓出心脏塞入口中——

      “准备好了吗?”低沉沙哑的嗓音低问。一时间,我甚至分不出那属于我知道的少主,还是属于我不曾见的恶魔。
      “——下地狱吧。”这句如同从喉咙中撕出的破碎声音让我心一颤。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便看到少主握刀的右手扬起,反手劈下。骤然降落的刀光破开凝滞的空气,高亢鸣叫着吞噬了阴摩罗的生命。
      那鬼倒下了。
      而少主站起,刀一划,便听得那群人慌乱后退的脚步。他却笑了,笑音里是沉甸甸的戾气。他反问道,怕什么?然后将刀架在肩背处,那样子如同顽童架起玩具,还招招手说来啊来呀,来玩吧。

      “高、高杉!”有人惊慌的喊起来:“别忘了你早就被家族废黜了!你现在连个武士都不是!!”
      此言一出,附和的声音顿时多了。先前因为阴摩罗倒下而弥漫的静寂,似乎散发着一股名为恐惧的味道。而他们仿佛认为噪音是能够制服那恐惧的良药,争先恐后的躁动着——
      “对…对!脱藩可是重罪!没钱的毛利穷鬼,快点滚回长州藩去!”
      “什么嘛,连个武士都不是了,就算杀了他也根本没关系!快点跪下啊蠢猪!”
      “想出风头弄出的那个什么鬼兵队不是也被灭掉了!活该!农民也好商人也好,本来就是不配和武士站在一起的猴子!……呜!”

      刀还架在少主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像是在等。
      那群人却都没了声音,像是突然丢了舌头。滋滋声在这个只能听到火把燃烧的房间里,显得如此刺耳,好似把什么涂了油置于火舌尖上舔一般,又像是钢丝摩擦皮肤时拧到尽头的□□。
      我早已放弃从上方挣出身体,转而试着用体重和力气把身体压入下方的空隙。脸上颧骨被狠狠挤着,又不敢用力过大弄出声音。肩卡着,几乎动不了,手往下探,摸到木质硬物的纹路时猛的往下一挣。

      躺在床下往外看,我几乎以为是挣扎之中,我也把自己的眼珠留在夹缝里。

      不然我是如何才得见,那地上淌着的血迹里,痉挛跳动的肉块的呢。

  • 作者有话要说:  高杉是长州藩所属,长州藩藩主是毛利,可惜的是这州经常比较……穷==|||
    鬼兵队是一个不按身份划定的组织,不过这在当时算离经叛道,因为正式的战斗一般认为还是应该由武士来打,经常有某某战役很重要但是参加人数才几百人的情况,因为武士很少。
    高杉是不是大少爷,也许。但是历史上矮杉被废嫡了,虽然他死的时候父母陪在身边
    以及……文艺风真是对不起!小九会切腹谢罪的!但是还是请各位坚持一下!小九会加油写后面的吐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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