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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裁歌前编(叁) ...

  •   裁歌前编(叁)

      隔日黎明,从梦中醒来,身边早已空空荡荡。
      于是我便知道,接下来的时间里,又得是我独自一人熬过饥饿。被木条钉的几乎不透光的窗外,是格挡不住的鸦啼。大约又是在以一副饱食腐肉后的得意模样,来嘲笑腹中空无一物的我的。

      前几天闻说有户人家杀掉邻居孩子炖了锅肉。丢了小孩的邻居不但没有责骂,反而要求一同分食。我想那大约是真的。煮熟的肉味飘荡在街道上,弥漫着某种特别的腥臊。正在握着木棒习字的我被那种肉香气吸引,想跑出去一探究竟,却被少主拦住。
      我感到他不稳的呼吸。他的手握住我的,纤长的五指微微张开又拢起,开阖几次,手心冰凉黏腻。沉默许久,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从缝隙里漠然的看着外面,似乎视线里也带了点俾睨的味道。
      后来他便交给我一把短匕。沉重而锋利。
      据说这便是武士切腹时的短刀。然而他的叮嘱却显得严酷凌厉。他说直到敌人跪下认输之时,武士才可以收拾自己的武器。
      “在那之前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要让对方付出在那之上的代价。”
      这句话,听上去却更像是他对自己发下的血誓。说着这样的话的他,却显得冷漠镇定。那张沉静的容颜上流过的不是静好的温柔,而是狠厉的杀意。

      “不过放心。我必没有令你受伤的道理。”

      抱着这样的承诺,我惶惶然的独自留在这个勉强遮风挡雨的小屋。眼所见的,为稻草黄影缝隙间空旷的柏油路;耳所闻的,是鸟雀欢鸣环绕着人之将死的□□。一点风吹半棵草动,都能令我惊惧万分。
      外界是亮的,安静又吵闹。屋里却冷,阴影里的风窃窃的说着什么,听不真切。
      打着寒战,我恹恹缩进少主留下的深紫羽织。他不在,我不敢弹琴,亦不敢习字。生怕弄出什么动静,便会有饿得眼珠发绿的人皮野兽提着一把血锈斑斑的砍刀,把我的皮和肉变作盘中餐碗中食,连头上的眼珠都会被挖掉吮出汁去。
      和他的相处,不过数月而已。然而他的存在却能够隔断外面的风浪,能够让我在这里笑。只是他一旦不在,这些快乐就都随着他的光芒一起消失了。外面的流言蜚语席卷归来,能够防挡的堤坝却不在。身体和神经,突然之间,如同放松之后再度被拉的更加饱满的琴弦一般,精疲力竭的滑出一枚破音。

      “该死的商人们,因为和旧贵族的私怨便抬高米价。”
      “我们的不幸是他们的养分吗?这群混蛋,真应该统统杀掉。”
      “喂听说了吗?天人说他们修建了柏油路,所以运输什么的,应该是他们的东西。”
      “什么?这怎么能够让我们不怨恨啊。一想到这样,我就无心工作了。”
      “听说你在天人来使的地盘找到工作了?啊,真是好羡慕啊。”

      交谈声刚刚远去,脚步声又渐渐近了。

      完全躲在少主紫色羽织里的我,从那件略微发硬的领口处探出半张脸,小心翼翼。成年人沉重的步伐每近一步,我便觉得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草鞋拖着地面的声音划得很长很长,好像走路的人早已失尽力气一般。
      这样的声音犹如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我的肺叶和呼吸。每次总是要几乎把它们拖离我的身体时,才停顿一下。而后又是缓慢的另外一只脚挪动的声音,一点点的吞噬着我的心脏,一遍遍的扼住我的喉咙。有气无力的鞋底摩擦声在耳边周而复始,反反覆覆。间或掺杂着垃圾被踢开时的叮铛作响,混合着男人声音低沉的咒骂。
      他的脚步堪堪停在我们的草屋这里,做个样子敲起了门。我只能打着颤忍受,吞咽着死神拥抱我一般的慌张痛苦。羽织下,我冰凉的手摸到了一份带着寒意的硬物。无暇细想,便死死抓着它,像它来黏上我的皮肤。一旦剥去,即是拆骨离肉。而直到这时,我才记起——
      刀。
      这是一把锋利的,用来穿破肚皮割裂胃肠的刀。
      一旦用了,大约就无法再脱开什么了。只是要脱离的到底是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母亲对于我的某种期待;也许是以久坂为名的某种束缚;甚或是游荡在京都阴魂不散的某物,它潜伏在人们的言谈举止中,一面肆意嘲笑被卖弄的自卑,一面尽情卖弄着被嘲笑的愚昧。就像我日日夜夜能听到的大肆宣扬的口号一般。只是那口号也在时时更换:白天赞扬天人的高等与优秀,夜晚则高声唱起武士道精神万岁。

      吱呀。
      门被轻轻挪开。

      破碗被一只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放在那里。随即门又被缓缓合上。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街的尽头。
      而独自留在这小而阴暗的稻草屋的我,则觉得自己的肮脏的心,被那只散发着热气的碗,摊在晴朗的日光下曝晒。碗里是灰绿色的菜粥,米粒掩在稀少破烂的菜叶下面,屈指可数。我却觉得这碗与汤几乎无异的粥里,盛着的是我所见过的,最鲜亮最美味的食物。
      可是别说是喝掉它了。我连走近它的勇气都没有。

      母亲放下/身段,为粗鲁无礼的商人当侍女。鸡鸣时起身,人定时入眠。昔日久坂家的主母被吆来唤去,报酬也不过是些残羹剩饭。
      少主冒着危险,躲过天人的监视进入危险的林子。每个夜晚望着不远处通了电的铁网,我都觉得心也快跟着他一起去了,生怕他不能从那些传说中的危险生物爪下回来。
      我一向拥有的少。女孩在家族里基本没什么地位,那时母亲对我亦是冷淡,似乎一心只盼父亲能够归来,令她诞下一个男孩。而久坂家亡后,我的宝物也不算是多。只是原先被我称作夫人的女人开始变得重要,开始变得像个母亲。而另一个人,那个人,则为我撑起一片天空。在那里,我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跳下床,吞口唾沫。我小心的把热碗抱在怀里,再把身子蜷进厚厚的稻草一角。
      不要喝掉它。
      很饿。等着他们。我从不知道,躺在硬而硌的草梗上的身体,也可以像躺在绵软的云端一样可以快乐的飞起来。
      比碗小很多的手,小心的贴在粗糙的瓷面上。盯着碗里的菜叶,我不知道是否可以要求少主分些猎物给那个好心人。
      ——那是无论如何,都想要回复一些善意的心情。

      在抱着碗昏昏然入睡之时,我似乎听到了窗缝出传来的窃窃私语。
      “她吃了吗?”
      “好像还没有。再等一等吧。”
      “真是的,还要等多久啊。小孩子鲜嫩的肉。啊,吃过一次就忘不了了。”
      “早晚会吃的。要是她家大人也会吃掉的话,我们就有两份肉了。”
      “哼,你也是没胆。直接杀了她不是更快……”

      我蓦然惊醒。温热的碗还安静的躺在怀里。偏头看去,窗缝外是惨白刺眼的炽光灯亮,看样子早已入夜。外面并没有谁在,亦没有什么声音。吞食腐肉的鸟还在叫,而且似乎比原先叫的更为欢快,就像在等着一顿大餐一般,用尖利刺耳的歌唱到让我来吧。
      沉重的脚步声来了。近了。堪堪停在门前。
      想起梦里的交谈,便顿觉心慌。只是这次我连那柄短刀都不敢去抓。刀一旦沾了血,便懂得粘着你,一生都再拿不下。刀上的亡灵大约就如同家里豢养的犬,记住了你,盯住了你。它们认得你,认得了你便会来。就算扔在荒郊野外,也会循着气味堪堪找回去,出现在你手里的血迹上,显露出亡灵不甘的鬼面。

      吱呀。
      门被轻轻挪开。

      出现在门口的那人脸上带血,亦带着笑容。紫色的发丝黏在脸颊,黏在唇边,显得凌乱,似乎他刚刚奔跑过。而合上门后没多久,我便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又让人跑了。快追!”
      听到这样的喊声,少主微微偏过头,不屑的撇了嘴角。脸上的笑容是鲜少出现在他面上的活力。只是这样的笑容在他的目光移向我的时候凝固了。

      他问我。

      “蛾摩拉。那碗里是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幼苗九解释:
    少主是高杉。高杉是封面。
    欢乐在后面。吐槽在后面。
    ——多押韵啊(喂
    PS.突然想到自己大概属于“智障儿童欢乐多”那类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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