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悠茗人间

4、四、交谈

　　我会选择去中国，并非完全出自偶然。年轻人总是渴望探索未知的世界。如大多数欧洲人一样，神秘的东方国度深深的吸引着我。

　　我的一位叔父多年前曾随军到过中国，他参加过同中国人的战争，所以常对我们说中国人是多么劣等、愚昧与野蛮。但我却不能相信，一个拥有几千年文明的国度，怎么会是野蛮的？科技或许可以论高低，但文明却不能分优劣。

　　眼前这个举止优雅的中国男子，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

　　在我讲完那晚我误以为与“月光古堡吸血伯爵”的奇遇后，他爽朗的笑声如一缕清风，扫走了我们之间的陌生感。

　　“我应该想到，月光古堡当时还住着很多客人的。”我笑着说，边搅动冒热气的咖啡，边观察起他的长像。他的脸比我见过的亚洲人都立体，鼻梁挺直，深棕色的瞳仁，肤色比欧人略深，却称不上黄。

　　“肖先生在柏林生活很久了吗？”

　　“不，我在海德堡学习了两年。”

　　“可您的柏林口音太标准了，”我不禁疑惑。

　　肖轻啜了口咖啡，稍后，以一种近乎冷淡的语调说：“我的外婆是柏林人。”

　　这本是一个可以拉近我们距离的话题，肖却似乎不愿深谈。我只好绕过这里，重新开辟了一个话题，介绍起我此次东方之行的目的。没想到，肖的家就在我要去的青岛。

　　谈到中国，肖的话似乎多了起来，对我每个关于当地历史风俗的问题，他都热情地为我解答。而他对我学习的机械专业也有着浓厚的兴趣，询问了我许多对外行人来说相当专业的问题，让我从心底悄悄佩服起他渊博的知识。

　　我们的谈话在一种愉快的气氛中进行着，不知不觉间彼此省去了敬语和尊称，像熟识多年的老友。我还知道了更多关于肖的事，他的父亲在青岛经营着一家缫丝厂，他此次学成回国，便是要帮父亲打理工厂，并且，他还购买了新工艺的缫丝机随船运往青岛。

　　在我们谈话间歇的时间里，我看到肖迅速的扫视了一下周围，眼中似乎带着一丝警觉。

　　“你在找人吗？你的同伴？”我试探的问。

　　“没有。”肖收回眼神，镇静的说，“我一个人上的船。”

　　“哦？那太好了，以后我可以常找你聊天。”兴奋使我很快忘记了他刚才的异常。

　　“没问题。我住在二等舱2007，你随时可以过来。”他友善的笑着。

　　“二等舱？”我自语道。我看了下肖认真的表情，确定他没有开玩笑。他今天穿着简单大方的正装，虽然不如那晚的礼服华丽，但从面料到剪裁上都一流的，而能从德国购买新型的设备，已说明了他家里财力雄厚。我实在想不通，他又为什么要在狭小的二等舱里，度过四个多月的漫长旅程。

　　“船票买晚了吗？”我还是憋不住问道。

　　肖看了眼无知的我，脸又冰冷了起来：“你不知道吗？中国人不能买头等舱的船票。”

　　经他这么一说，我似乎有些印象。欧洲人可以，甚至日本人也可以，但是中国人不行。如果想买，必须出双倍的价钱。肖自然不会买，买就等于承认了这种侮辱。我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种歧视竟是那些自认为“文明”的人发明的。

　　肖看出我脸上的尴尬，叹了口气道：“这艘船就是这个不公平的世界的缩影，每个人都被迫按金钱、地位、种族给予划分。”

　　肖的话让我的心情沉重起来，我们再无话可说，只是同时默默注视着窗外，夜幕降临时乌黑混沌的天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