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二十四、困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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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月无疑是我22年生命里最艰难的时期。生计堪忧难免情绪低落，和肖的争吵几乎成了我每晚的家常便饭。
埃里克蒙德街的青年旅馆里，住满了像我一样落魄的德人青年。在这个密布着鸽笼一样的三十几个小房间的小楼里，鲜少有中国人出入。一旦这栋楼里出现黄种人的身影，那么无一例外的都是些靠卖娼为生的中国人。
所以，肖每次出现在我房间门口时的脸色都很难看。他不希望我住在这乌烟瘴气的简陋公寓里，而我也多少顾忌肖的到访会引起我左右邻里的好奇——一位穿着体面的中国绅士每晚出现在我寒酸的房间里，实在无法不让人们浮想联翩。
“路德，你必须跟我回家住，这鬼地方不是你该待的！”肖上楼时又遇上了我几个品行不端的邻居，所以，刚一进门，他就怒气冲冲的嚷了起来。
“...门关好了吗？”我岔开话题，我很累，不想重复每天的争吵。
“关门有什么用？这破房间——”还不待他抱怨，我们头顶就传来了女人的呻吟和床腿敲击地板的响声。
肖把外衣一扔，再不说话，黑着脸把带来的晚餐摆在破木桌上。盒盖一开，饭香迅速占领了我狭小的房间，虽然我感觉上并不是很饿，但肚子却不争气的响了起来。这响声，在狭小的房间里根本无处遁形，肖听到了，脸上的表情温和了一些，走过来拉我起床。
“王子殿下，请别在这鬼怪横行的森林里隐居了，快随我回宫殿吧！”肖伏下身，在我耳边吹着气。细痒的感觉，让我笑了起来，将他紧紧抱住。房间里弥满的不快气氛，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肖…..”贴上肖的胸膛，一股委曲突然涌了上来，眼角一酸，我差点流出泪来。我这个失业的“王子”，为了工作，数天来跑遍了胶澳的德人纺织工厂，却一无所获。直到今天，一个与我相熟的厂主私下告诉我，他们不得不放弃我这个千金难求的机械专家，因为机械局执事Büchner先生向他们做了暗示。
是的，Büchner在报复我的离职…或者是逼在我回去……
我不敢把自己的窘境告诉肖。肖早就为我安排好了一切，住在他家，在他的工厂上班…可我却无法接受他的盛情。我知道自己很固执，固执的认为身为男人的我必须靠自己生活，用我自己的力量建起一个家，和我爱的人生活在那里。
“路德，你这个固执的家伙…”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肖捧起我的脸，“我怎么才能让你乖乖听话呢？”肖的深眸中流动着怜惜，他的凝视暖热了我的心，在他炙热的目光下，我的心躁乱的跳着。正当一个吻要落在我的唇上，突然，我的房门被人砸响了。
“路德维希，开门！”邻居卡夫洪亮的嗓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了近来，响得就像站在我们床头说话。肖顿时兴致索然，我则匆忙爬起来去开门。
“路德维希，有铅笔吗？先借我一支！”这个穷得连铅笔都没有的卡夫是个画家，不过我一开门，他的目光便透漏了他真正的意图，他的眼眷恋在肖为我带来的食物上，没有离开的意思。很快，一阵比我响得多的咕噜声，从他肚子里溜出来。
“这是中式的小吃，叫包子。”我明白了他的来意，递给他一个，见他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又塞给他一个。
“路德维希你真幸运，有个这么慷慨的中国朋友！”卡夫满意的收起包子，临走前还不忘堆起一脸暧昧至极的笑容“感谢”我和肖。
我则赶快关上房门，以防包子的香味传遍整个走廊。
门一关，我和肖愣愣的互相看着，连苦笑都挤不出来。这种事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肖已经要到了忍耐的边缘。
“路德，我们必须好好谈谈！”肖板起面孔，我知道他已经厌烦透了这里，也知道他想谈的是什么。虽然肖的父母感于我对肖的救助，乐于收纳我这个落魄的房客，但那不是我想要的身份……
“肖，对不起，我不能搬去你家。我…我可以做你一辈子的恋人，却不能做你一辈子的‘救命恩人’…”
“……”肖沉默了。他当然明白，我不想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每天尴尬地与我的爱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肖还有过别的提议，比如为我租下一栋像样的公寓，不过，那样只能让我觉得自己更加无能……
“没关系的，只要我一找到工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故作轻松的打破这尴尬的静默，抓起桌上的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傻傻的对他笑起来。
“路德，我知道你为什么找不到工作！”肖抬起头，深沉的眼中闪出几分凌厉的光，“你还打算硬撑到什么时候？让自己沦为乞丐？然后让Büchner家的人看你的笑话？——”原来他早就洞察了一切，而且轻易就看透了我一直以来的掩饰。
“那我安心的接受你的救济，就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冠冕堂皇的乞丐了？？”我的心情本就不畅，被肖一激，面子上再也挂不住，心火上头，一甩手打翻了一桌的食物。那些食物都是他亲自为我挑选的……
年幼的时候，父母争吵不休的场面似乎是我童年生活中无法分割的一部分。他们总会吵得面红耳赤，然后不欢而散，甩手而去。只剩我抱着哭泣的戈林，惊恐不安的躲在镶着金幔的壁炉旁。
所以，比起争吵声，我更害怕暴怒过后的那份死寂和孤单。
没想到，我长大后，也会像我父母一样，为了自己固执的坚持而与自己最亲密的人争吵。可，幸运的是，即便我们的争吵震动了整栋公寓，肖也从没把我单独抛弃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
尽管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但他只是俯身将地上的食物一一捡起，扔掉。然后，走到我的身边，把我拥进怀里，让我的头贴在他的胸口，听他强而有力的心跳。那是时间流去的音符，而时间能够带走一切的不愉快。
我抚着肖胸口跳动的地方，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我真的要被这该死的日子和接连不断的争吵，折磨得筋疲力尽了。还好有一个人每天夜里都陪在我身边，即便我有时固执的那么过分，即便我对自己的折磨实则也是在折磨着他......可他从没抛弃过这个幼稚的我……
最终，我还是很快搬出了青年旅馆。在反复计算过房租和我钱包里稀少的马克后，我在伯特曼街尾租下了一栋破旧的中式民房。伯特曼街比邻台东，是一处比较贫穷的德华混居区，住在这里的德人不是很多，他们大多是最底层的工人或短租于此的水手。所以，我的邻居们多是在台东从事各种经营的华人，这让肖的出入变得方便的多。而且，我们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再也不必担心卡夫贴着墙板，偷听我们房间里的动静。
肖勉强接受了我的新住处，他总是希望我能住在那些好的公馆里。而事实上，来中国前，在柏林的我一直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少爷日子；到青岛后，虽然条件不如从前，但至少吃穿不愁。所以，我理解肖为我着想的心情，但我也迫切的渴望着自己能够完全脱离父亲的羽翼，真正开始属于自己的独立生活。
搬家后的我，生活上也有了新的起色，一位相熟的德人工厂主答应给我一份工作，虽然只能做一名最普通的工人，但对此时的我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感激之余，我的心情也走出了一种困境，只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而且会越来越好的。
当然，肖可不会轻易这么想。搬到小院后，他对那里的寒冷极不满意。卫生和杂物他可以吩咐下人处理，但这个简陋的砖房在冬日里必然的寒冷是无论如何难以改变的。所以他并没有放弃劝说我搬去他家的努力，只是改变了劝说的方式，变得更温柔，更委婉。
他总是在每晚我即将入睡前，在我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在我耳旁锲而不舍的“开导”我。不过，通常，还不待他说完，我便已经因为白天的劳累，而早早进入了梦乡……只要有他温暖的怀抱，再冷的地方我也能安然入睡，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二十四、困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