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天恩 （大明女相修改稿）》月明秦时

2、第一章 转轴拨弦三两声（上）

　　这一年的春天，京城里竟不少雨。二月末的天气，清风依旧料峭，但是路边的柳树上都已经吐了新绿，长长的柳枝在小雨中摇曳，远远地望去，烟朦朦雨朦朦，真真是个“绝胜烟柳满皇都”了。

　　虎威胡同一条长街，路边也植满了这样如烟的垂柳。已是辰时光景，路上却没有什么行人，只偶尔几个迫不及待脱了棉袄，换了五颜六色春装的小姑娘小媳妇，护着怀里头买来的什么东西，匆匆地低了头，转了几转，进了一家高门大院的小门去了。

　　襄王府的丫头采雅，站在街边望了望，又把手里的油纸伞略倾一倾。雨丝飘进来，蒙蒙地扑在她十六岁略显稚嫩的小脸上。采雅眨了眨眼，回头向不远处施施行来的一乘雕花暖轿清脆地喊道：“启禀王妃，前面就是高府了！”

　　不待采雅说完，早有跟来的王府侍卫抢一步前去报信。而轿子里的人，也只低低地应了一声，采雅却在声音中听出些不甘和凄凉来，心里不由得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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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高家，御赐正三品“建平伯”高远高老将军㈠的府第，却正是一片忙乱。丫环仆役进进出出，搬桌椅的搬桌椅，挪摆设的挪摆设。大厅正中，老将军全套朝服朝靴，一手捧着朝冠，一手忙不迭地指东指西；一边还不忘高叫：“小兰，小兰，小姐来了没有？”

　　“爹，您何必亲自在这儿指挥呢？有事吩咐下人去做不就行了？”

　　帘子一挑，从大厅的内侧门进来一位劲装少女，显是练功才完，腕中尚擎着一把长剑，蓝色的衫裤上水气朦胧。不知是因为汗水还是雨水，一缕青丝娇俏地贴在额边，给姑娘红扑扑的脸蛋儿上更平添了几许生气。

　　“哎呀凤儿，”见了女儿，老将军满脸上溢的都是笑，“你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原就不常有人走动，何况今儿个来府上的是个王妃呢，他们怎知道这些个规矩？还是你爹亲自出马的好。倒是凤儿你，这都什么时候了，保不准一会儿就到了，怎么还是这身衣服？咱们家里没什么女眷，这支应上头只能是你担着了。”

　　“哼，”少女头发一甩，“不是我说，爹，若是为了她，趁早少弄这些个劳神费力的，说来就来的，全不给人个应对准备时间，竟摆款儿摆到这里来了。再说，爹，她到这里来，多半心思也不在这上头，何必迎神似的反叫人笑话。――她原也不配。”说着，少女一转身进了侧门，竟走了。

　　“唉。”老将军叹息一声，依旧去指挥下人摆布东西，一面又点手叫过那个叫小兰的丫头来，低声询问：“听说这王妃原是柳太傅㈡的小姐？”

　　“正是呢。”小兰把头摇一摇，伸了两个指头，“可惜是二小姐。听说原本许了襄王爷的是大小姐闺名叫如梦的，就是那个出了名的柳家才女，到后来不知怎地嫁过来的却是二小姐了。这二小姐不出名的，据说容貌才情上都比大小姐次了一等不止。这还不打紧，还是个病秧子，听说是胎里病，一年倒有十个月离不开床的。啧啧，哪一点儿可以和我们小姐比。”

　　“不许胡说，你们下人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小道儿听来就信了真了！这些话怎么可信？”

　　“老爷！”小兰一脸的委屈，“小兰没有胡说，这些可是真真的再不掺一点假，如今京里的夫人小姐们都传遍了！我说的这些还都是时常听见咱们小姐透露的呢。我还知道啊，这王妃和襄王爷成亲快一个月了，还没有圆房呢！”

　　“啊，”老将军指着一面落地屏风的手停在半空中，“这也是小姐透露的？”

　　“这倒不是，不过更真，是我偷听到王爷亲口和小姐说的。”

　　“这更胡说了，你什么身份，小姐什么身份，怎么能见到王爷！”老将军脸色阴沉下来，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对小兰说:“这话可不能到处混说去。被人知道了，小心你的脑袋！”

　　“小兰知道了――”小姑娘一甩背后乌油油的大辫子，低声嘟囔着，“原是老爷问了我我才说的。”说着，也一跳一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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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请王妃内厅用茶――”

　　高老将军率领众人在中门处迎到王妃，便往内厅里请。采雅踏前一步掀开门帘，神态恭谨地低头侍立，却早在眼角里匆匆地于大厅内扫了一圈，见没什么大差错，微微松了口气：虽知道今儿这阵势总不能善了，但自己身份上毕竟是这新王妃的贴身丫头，出了什么错儿便是最倒霉的一个，所以还是希望局势能缓和些。

　　真不知道这王妃怎么想的，这当口儿，偏来置这股子气！谁不知道王爷如今满心满眼里都是这高家小姐？她虽是个正妃，到底替嫁，王爷如何处置她还不知道，却不知轻重高低找上高府来，只怕是终讨不了好去。

　　采雅这样想着，脚下却一步不停地跟在王妃身后，伺候着王妃入了上座，又和那个王妃陪嫁来的丫头分立于王妃两侧――这才略抬起眼来向下边望去：陪坐的只有老将军一人，那位‘正角儿’到底不在。

　　王妃还是那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寒暄了几句，便端起茶碗来饮茶，高府的众人也都规规矩矩的谨言慎行――看着一时倒还没什么大风浪。采雅心里稍宽了些，把目光收回――却谁料在这眸光一转之间，一颗心就又揪到了嗓子眼：王妃手里拿的却是什么？碧澄澄一只玉盏，龙凤纹饰。总是皇家之物吧？一望可知价值不菲。可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这只玉盏虽然形体较大，可分明是用来饮酒的，是酒盅而决非茶盏！

　　王妃却没有发作的迹象。采雅紧张地瞟了她一眼：依旧言笑晏晏。该不会没有发现吧？区别如此之大！又何况，此情此景――以酒盅替换茶盏，难说没有讽刺的意思在里头！看来这次竟是高家小姐首先发难了。

　　王妃口里说笑着，轻轻放下了碧玉盏，却忽然话题一转：“高老将军，今年五十有七了吧？膝下仅有凤舞小姐一女?”

　　终于要进入正题了！采雅一凛，不知怎地，心上反轻快了许多。

　　“正是。老夫戎马生涯多年，一直没有顾及上成家，原以为一生无靠了，谁想到四十岁上又得了凤儿，真正是心满意足，了无遗憾了啊。”高老将军手捋长髯，面上倒真是一副志得意满的神色。正说着，抬头看看王妃，又似忽然想起般：“哎呀，看我老糊涂的，现在还没有叫小女前来拜见！小兰，快去请小姐！小女顽劣，若有得罪处还望王妃大人大量，多多担待。我一定严加管教，严加管教。”

　　“老将军哪里话来，凤舞小姐慧美之名久闻，我倒真是想见见。”

　　小兰早跑跳着走了，老将军不再说话，大厅里丫环仆妇垂手而立，一时间竟寂寂的。却不知这即将到来的高家小姐是个怎样的美人呢？采雅心里盘算着，思绪不由得飘到了一月前的那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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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㈠“建平伯”：伯，爵号。 “公、侯、伯、子、男”为皇帝授封的爵号。“公”是“王”以下最高爵号。明代仅封侯、伯。
　　㈡太傅：三公之一。三公：太师、太傅、太保，正一品。三孤：少师、少傅、少保，从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