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引子 ...
-
题记
柳含烟
毛文锡
河桥柳,占芳春。映水含烟拂露。几回攀折赠行人。暗伤神。
乐府吹为横笛曲。能使离肠断续。不如移植在金门。近天恩。㈠
引子
公元1368年,朱元璋于南京登皇帝位,建立大明皇朝。1398年,明太祖朱元璋死,葬于孝陵。皇太孙朱允炆即帝位,为建文帝。
明朝的第三个皇帝朱棣,原封燕王,发靖难之役,从侄儿朱允炆手中夺得帝位,是为成祖。公元1402年,成祖占领南京,去建文年号,次年改年号永乐;公元1420年即永乐十八年,成祖迁都北京,改称南京为留都;公元1424年,成祖薨,在位二十二年。
明仁宗朱高炽,成祖长子,年号洪熙,登基后从政仅八个月即崩。公元1425年,即洪熙元年六月,仁宗嫡子朱瞻基继皇帝位。
―――――――――――――――――――――――――
大明宣德元年正月初七,年轻的皇帝朱瞻基依祖制祭祀天地、登高大宴,平稳度过了他即位后的第一次盛典。㈡
“含烟,含烟!”
是夜,文渊阁㈢的东暖阁内灯火通明,北面炕桌上几摞奏折依旧堆得高耸。皇帝倦意十足地从案牍中抬起头来轻轻召唤,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而十步以外的龙纹紫檀大翘头案子上,一个薄鬓低鬟的女子,正伏案睡得香甜。
“含烟!”皇帝见叫她不醒,便轻轻将手中朱笔搁下,悄悄起身,绕在女子身后,却猛地一喊。
“谁呀?”女子倦懒地抬头,茫然四顾,待看清身边那张满是笑謔的英俊面庞,却笑嗔道:“怎地还那般顽皮!”言罢似又觉得不妥,忙起身,赶在皇帝开口之前,福了一福道:“奴婢失礼,奴婢参见皇上。”
“含烟!”皇帝却一伸手捉住女子手腕,“才好好的,怎么又和朕拘礼?这里没外人的,快跟朕来,给你看个笑话。”说着,拖着女子便走,口中犹自喃喃道:“早说不要在大案上睡觉,偏你不听!瞧这手凉得冰块儿似的了,倒该在炕上暖暖才好。”
女子只得跟了皇帝往炕桌去,又伸手接过了皇帝递来的奏折。展开看时,是个弹劾官员嫖妓的折子,篇幅不长,一色的台阁小楷,却是言语简炼、诙谐生动,寥寥几笔,那起争妓官员的丑态便已尽现纸上。
含烟看着,也忍俊不禁,回眸笑道:“这位梁给事㈣,文采倒是越来越好了。”
“是啊。上科的头名状元,到底不是浪得虚名。”皇帝也笑着,接过含烟手中奏折,仔细再看。然而这一次,他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淡,终尔轻轻一叹,将奏折随手抛却,“文采虽佳,也不过博人一笑而已。这样争妓斗殴小事,告朕何用?梁其山过于迂腐了。”
含烟眸中光芒一盛,旋即低下头去,慢慢整理桌上奏折,“这几个在青楼争风的,也都是汉王的人吗?教皇上如此忧心。”
“正是。”皇帝负起手,在阁中来回踱步,这正是他遇到什么难题时最喜欢的动作。“叔王势大,父皇在位时他都不曾放在眼里,何况我这个羽翼未丰的侄儿?此番宣德新岁,事虽繁忙,到底碍着祖制旧例,叔王还不敢太过逾越。可这马上就又到了元宵佳节,叔王却早早遣人送来了灯笼作贺,同时却又索取马匹财物,摆明了在试探朝廷态度!如何处置,倒叫朕好生为难啊。”说着,又把嘴向西边阁内一努,“只可惜,师傅这几年来精神上又常常不济,朕也不好事事都去麻烦他老人家了。如此一来,朕倒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
“啊!”含烟这才忽然想起,道:“不知老爷那边的兵部公文整理得怎样了,奴婢该去瞧瞧了。夜深了,皇上也该安置了。”说着,轻轻抬腿就要挪下炕去。
“别急。”皇帝按住含烟扶在桌边的手,摇摇头,示意她安静。两人侧耳细听时,果闻得西阁内均匀有致的鼾声,不由得相视一笑。含烟亦悄声道:“倒仿佛幼年时同在老爷门下读书的时候了。”
皇帝听得含烟这样说,心中也颇有触动,而此刻两人相距极近,纤纤素手在握,淡淡的幽香充斥鼻间,一时竟觉得只愿这样的时光能够永远地延伸下去,张口欲要说些什么,偏又一时想不起,延俄半晌,方深深一叹:“只是你的心,更加不容易捉摸了。”
含烟话一出口,已觉过于孟浪,又听得皇帝这样说,更是心中大悔,只得假作整理奏折,轻轻抽出手来,口里淡淡道:“听说襄王已经结束漠北的巡视,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在年节里回京了?”
“是啊!”皇帝果然精神一振,将刚刚两人间的暧昧情状完全抛至脑后,“五哥赶了一夜的路,刚刚儿赶在今儿的大典之前到了。这是朕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嘛!朕这五哥,自幼随皇祖父南征北战,至今从未有过败绩!而从皇祖父起就命五哥号令北方兵马,漠北一带豪雄莫不对襄王名号闻风丧胆,多年的边境战乱,到底在五哥手里终结!听闻北方百姓还给五哥取了个绰号叫什么‘镇北金刚’,朕初听时甚觉好笑,后来想想五哥功业,倒还真算人如其名呢!”
皇帝一口气说下这许多来,言语间颇为兴奋,连眉眼间都溢着骄傲,看得出来对这位手足同胞满心的景仰之情。而含烟则微笑着听皇帝说完,方开口道:“其实不仅襄王爷勇力神武,忠心报国,就是朝中百官,又怎少了文韬武略,经天纬地之材?何况皇上知人善用,赏罚得当,君臣一心,共襄盛世。说来奴婢倒真是不明白,如此牢固江山,皇上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呢?”
“含烟说的极是。”皇帝依旧处在兴奋中,“朕手下本来就是人才济济,只要朕善用为君之道,能得众生归心,那朕所想往的贞观、开元盛世,真的不会太远的。”说罢,凝目注视含烟,忽转了话题道:“却不知怎地,含烟总能让朕轻易地解开心结,难不成含烟有透视人心的本事不成?”
“皇上说笑了。奴婢却真希望如此,那样奴婢也可在皇上麾下做个襄王爷般的人才,看看皇上如何使用‘君道’来得人心呢。”含烟说着,却“扑哧”一声笑起,“方才皇上提到襄王爷的绰号‘镇北金刚’,奴婢却听说这绰号的来历,有一半儿是为了他年近而立,却不曾娶妻呢!”
“有这种说法?”皇帝也笑起来,“五哥在女色上头确实不怎么用心,但若拿去同和尚比,也太过了。真有这种说法的话,朕倒也该替他物色个嫂嫂了。”皇帝说着,目光投向极远处,陷入了沉思。
“依奴婢看,皇上还是省省吧。”含烟轻轻笑着:“襄王爷至今未娶,想是眼界甚高,寻常女子又怎入得了他的法眼?”
“说得也是。朕想当这媒人的话,还真得用点心思呢。”迷茫的目光收回来,似乎不经意间往西阁飘了飘。皇帝把身子靠在桌边上,伸了个懒腰,“有三更了吧?朕也乏了。师傅睡得香甜,就不要再挪动了。”
含烟急忙应着,走到窗前,递了暗号出去。立刻便有几个太监宫女鱼贯而入,扶了皇帝往乾清宫去了。含烟依例跪送,见众人皆已远去,方慢慢起身,掸了掸身上与宫女服色差异甚大的窄袖深衣,转过西阁去,低低唤了一声:“爹!”
―――――――――――――――――――
㈠《柳含烟》:见《花间集》,五代词人毛文锡作。《柳含烟》因此词而成为唐教坊曲名。
㈡正月初七:称“人日”。每至人日,皇帝赐群臣彩缕人胜,又登高大宴群臣。
㈢文渊阁:今北京故宫内阁大堂一带。明代无宰相制,以内阁制替代。明朝的内阁,成员是内阁大学士,最高大学士叫内阁首辅,谭天星在他的《明代内阁政治》中说:“内阁虽无相名,实有相职。”
㈣给事中:明代七品官阶,属言官范畴。明代给事中依照尚书六部分六科。如户部给事中,兵部给事中,礼部给事中,故又叫六科给事中。此六科给事中官职虽小,却可有封驳权,并可单独发表意见。遇到廷推、廷议、廷鞠,他们也可出席。若六部所议之事他们表示反对,即谓之科参。往往六部尚书因为科参,束手无策,只有把原议搁下。(详见钱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