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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无法停留…… ...

  •   作者的话:强制性的弃权声明:我不拥有《泰坦尼克号》,或者《好兆头》。但是,特别是今天的这一章,我要说我不拥有《泰坦尼克号》。如果你有认出任何事件(或任何什么)都不是我自己的,我也不会因此而接受赞扬。
      -第十一章-
      无法停留……
      泰坦尼克号的甲板上人潮涌动。
      之前甲板上只有一个孤独的身影,或是三两成群的人们在附近逗留——不慌不忙,漠不关心,不感兴趣——现在这里挤满了人。人群到处四下涌动,叫喊着,推挤着,恐慌着:有痛苦的哭叫声,船员的喊声,儿童的号哭声,愤怒的语无伦次的叫声;甚至还有炮火尖利的爆裂声;以及随之而来,不断增强的恐惧的哭号声。而在某个地方,既没有被注意到也无人欣赏,乐队仍在演奏,优雅而不慌不忙;这是可以想象到的最不合适的背景音乐。
      这就是一个小时所造成的差别。六十分钟足以把一艘梦想之船变成一艘噩梦之船。
      克鲁利和亚茨拉斐尔从只许船员进入的入口处冲了出来;在这幅景象面前突然停了下来,暂时被震惊了。在无声的恐惧当中,他们的目光一同扫过人群,看到一排一排的吊艇柱,一个接着一个,然后又回到这一片混乱。在那一分钟,当天夜晚压倒性的事实终于——对克鲁利来说——惨重地——对亚茨拉斐尔来说——正中要害;用其无法逃脱使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所有这些人。他们所有人。
      被困住了。
      “该死的,”克鲁利悄声说。
      亚茨拉斐尔仍然在盯着不断冲过来的人群。有一位可爱的金发少圌妇抱着一个哭叫的孩子。一位黑皮肤的老太太在地板上呻圌吟。可能是巴勒斯坦人,或者是黎巴嫩人。一个瘦瘦的,金发的少年——不再是个孩子了,但也不是一个男人——抱着膀,完全麻木了。
      亚茨拉斐尔无法停止看他们。
      然后当一颗照明弹在他身后径直射向空中的时候他跳起了一英尺。他向上看去,一秒钟后看到它砰地一声爆炸开来,在他们上空洒下一阵火花,就像是美丽的烟火,与新年或篝火之夜的烟火没有什么区别:那种烟火是为庆祝而点亮,而非救赎。短短的半秒钟整个夜幕都被照亮了,把周围的海洋映成一片雪白的沙漠,然后黑暗再度降临,把整个世界挡在了视野之外。
      “两条船在夜晚相遇,”天使想道。他向上凝望着天空;看着烟火的残像。然后黑暗和寂静再度降临。【译注:原文Ships that pass in the night Then darkness again and a silence,是美国诗人H.W.朗费罗的一首诗TaLЕS of the Wayside Inn当中的诗句。在网上没有找到译文,所以手拙,自己翻译了一下……】
      上帝啊,帮帮我们。
      克鲁利没有注意到天使刚刚加倍的绝望,跑到栏杆旁边,斜倚出栏杆,眯缝着眼看着前方,伸长脖子看着人群。他的太阳眼镜在烟火正在消失的火花当中富有诗意地闪烁着。
      “在最前面有一艘船空着!”他盖过人群的喧嚣声喊道,直起身来,把潮圌湿的头发从眼前拨开。“来吧,亚茨拉斐尔!”他抓着天使的手,把他向船的下方拉去,顺着斜坡向着水面。亚茨拉斐尔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他跑。穿过人群跑着;跑过不知道怎么仍然在不慌不忙地散步的人群;跑过乐队……亚茨拉斐尔在他们跑过的时候盯着这五个人,忍不住这样做:这些极富天资的音乐家,在所有人在他们周围都发了疯一样,却仍然在这艘正在沉没的船上坚守阵地,演奏着他们平静人心的音乐,即使没有一个人在听;只把它作为混乱之中的背景噪音。他们甚至没有穿暖和,他想,充满了天使所能具有的遗憾,想想这在这砭骨的夜风当中静站不动。他们肯定冻坏了。
      瓦拉斯•哈特利,乐队的首席小提琴手,花了整整十分钟才发现有人为他们在旁边的栏杆上挂了五件厚实的灰色羊毛大衣。当他们穿上的时候,他们发现这是他们曾经穿过的最暖和最贴身的大衣。
      在舰桥上,一群暴民围住了最后一艘救生船。
      “站回去!”二等船员查尔斯•莱托勒命令道,用一只强硬的手把人们推回去。“让女士们过来!男士们请退后!”
      完全是一片骚圌动。人群稠密而绝望,向前推挤着,淹没了正把女人和孩子们放到救生船上的船员们。而且只有女人和孩子们。空气中充斥着恐慌与愤怒。他们差点被推开了,这时克鲁利急忙拉住亚茨拉斐尔的手臂。
      “退后,我说!”
      当两发子弹被射圌到空中时又一阵尖叫,半秒后每个人都本能地弯下圌身或跳起来的时候一阵脉动传遍人群。克鲁利抱着亚茨拉斐尔,现在就站在他身后,离得更近了;用双手环抱着他的腰,以这别扭的姿势尽可能地把他们两个的身体合在一起。
      他看不见天使大而麻木的眼睛,这双眼睛正盯着莱托勒把一个无声地啜泣着的梳马尾辫的孩子从她父亲的怀里拉出来。他看不见他毫无血色的面颊;他分开的嘴唇;也看不见没有气从他的嘴里呼出来。
      他所能看见的只有亨利•怀尔德,同样心事重重,把这个孩子的姐妹抱上船。同样注意力不集中。
      解脱感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他暂时感到头晕。一切都会好的,他知道。现在既然他们已经在这里了,要溜上船实在是太简单了。他们毕竟是天使和恶魔。形状和大小对于他们这一族来说只不过是选项;尽管他和亚茨拉斐尔当然都不会享受这一点,当然,但他们可以变成人们衣物当中的虱子;细菌;小孩子(甚至在此时的状况当中,以及可用的选项当中,克鲁利恶魔的头脑仍然对被包装在这样的纯真当中感到畏惧,当他一想到这个主意就抛弃了它);也许甚至可能装成女人。现在想想,他们可以飞走;这就会解决亚茨拉斐尔的良心危机了,不是吗?他们可以手牵着手飞过下面海洋张开的巨口;上面是布满星斗的天穹,映照在玻璃般的水面上;爬升得越来越高,直到他们找到一股气流把他们一直送到纽芬兰……
      当他转过身去把他的计划传达给天使,终于能够看清他的表情的时候,乐观在一下心跳的瞬间消失了。他的表情坚定如铁,充满决心,令人心碎。
      克鲁利屏住了呼吸。
      “亚茨拉斐尔,”他说,他的声音不稳。“亚茨拉斐尔。”
      亚茨拉斐尔看着他,眼镜下面的蓝眼睛突然开始恳求起他来。“克鲁利,”他开口道,他的声音充满了哀愁,“克鲁利,我——”
      “哦,不!你一点机会都没有!”当克鲁利的恐惧被证实的时候,他感觉到恐慌、愤怒和恐惧在他心里一同升起。“我们有一个交易,天使,你不能食言!你天使的荣耀在哪里?”
      “我亲爱的,”亚茨拉斐尔哽咽着说。“我亲爱的,我以为我能做到,但我不能——”
      “亚茨拉斐尔,不!”
      “克鲁利,看看你周围!”天使喊道,盲目地向周围做着手势——指着被从父亲怀里拉出来的孩子们;指着离开爱人怀抱的女人们;指着被永远毁灭的家庭和生命,以及被并非上帝的更崇高的力量所决定的命运——他古老的眼睛闪着光。“看看他们所有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想活。他们每一个只有短短的一次生命。而如果他们不上船的话,克鲁利,他们就会死。他们会死。”
      克鲁利抓圌住他的双肩,就好像他想要靠摇晃他使他恢复理智。“如果我们不上船的话,我也会死的,亚茨拉斐尔!你也是!”
      “克鲁利,你得理解!你得理解!我不能把他们全部留在这里!”
      “我们可以飞,天使!我们可以一起飞到纽芬兰,然后我们找间乡间小屋,然后我们隐蔽一段时间——”
      亚茨拉斐尔摇了摇头,心烦意乱。“我不能,克鲁利!哦,克鲁利,我不能。”他现在喘息着,几乎无法呼吸,也无法讲话,盯着周围那些围绕着他们的人的害怕的脸。如此多的脸,脸颊通红,眼睛里充满恐惧,穿着不同,发型不同,生活不同——所有这些人都如此强烈地,如此令人悲痛地,令人怜悯地充满人类的弱点:所有这些人都如此绝望地想要活下来。
      他,一个天使,怎么可能离开他们呢?一个天使——上帝不朽的生灵,天堂在地球上的代表——怎么可能驶向安全地点,拯救自己,不管是占据救生艇上的一个珍贵的座位,还是乘着轻捷的翅膀飞入夜幕,而在他身后超过一千人要在这片被上帝离弃的水域当中独自死去?如果他这样做的话,他会是什么样的天使?什么样的生物?
      克鲁利在亚茨拉斐尔的眼睛当中看到了所有这些。他看见这双眼睛当中的决心与力量——他看见他不能改变主意。而克鲁利几乎可以理解。他曾经也是天使;他尽管不能与亚茨拉斐尔的理论产生共鸣,或者为没有相同的使命感感到有罪恶感,但是他能够理解。
      就是由于这种理解,他作出了他自己的决定。
      “好吧,”他说,声音就像围绕着他们的海洋一样冷静而平板。“好吧。但我要和你在一起。”
      亚茨拉斐尔突然一惊。“克鲁利——”
      “什么,你认为我要把你留在这里,让你一个人去死吗,亚茨拉斐尔?你真以为我能够这样做吗?”
      “我亲爱的,现在听我说——”
      “别犯傻了,亚茨拉斐尔,就好像我要离开你似的!”
      “克鲁利,你是个恶魔,”亚茨拉斐尔现在看起来快哭了。他的眼白泛着淡淡的红色。“你不能呆在这里,你得救你自——”
      “我不在乎恶魔的规矩!我不会把你留在这里,让你独自去死,天使!”
      “我不会——”
      “那就是灵体分离,那没关系!没什么该死的区别!”
      “我一周之内就能回来,我总是——”
      “不,亚茨拉斐尔!”克鲁利无法让自己大声说出自己的恐惧,“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将要发生的是什么!天堂和地狱要来捉拿我们,亚茨拉斐尔——谁知道当他们发现我们的事情的时候他们要做什么;发现这件事。”他痉圌挛地摇了摇头,意识到他一直在多么狂野地挥舞着他的手,然后把手攥在一起,以停止自己进一步做手势。“我不会离开你。我会先死——被抓到地狱——我不在乎。我不会离开你的,亚茨拉斐尔。不要再让我这样做了!”
      亚茨拉斐尔的眉毛痛苦地蹙了起来。“克鲁利,你必须听我——”
      “不!”
      “克鲁利,你得上这艘船!”
      “天使,不!”
      “求你了,上船吧!”
      “是的,一定要上船,克鲁利,行不行?”
      克鲁利僵住了。亚茨拉斐尔——本能地,显然——也僵住了。
      阿斯蒙蒂斯。阿斯蒙蒂斯站在他们旁边。克鲁利能够感觉到他的指甲嵌入了他的手掌,深得足以印出八个鲜红的月牙;感觉到亚茨拉斐尔在感知到恶魔身份的时候像受到物理冲击一样畏缩了,就像是触摸圌到带电的物体——当无害的静电穿过你的身体的时候疼痛而惊讶地喘息,知道这只是蛰伏着的强大了一千倍的力量的名片。等待去挖掘最微小的一点弱点。然后克鲁利突然想到一件事,想到这件事对他的身体造成了物理上的冲击,此时亚茨拉斐尔在身体上也感觉到了他自己的恐惧。这个想法使得他的五脏六腑都结了冰,就像是音叉正在消失的乐声,像一百万个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在电磁波当中拖长了,在他的脑海中回荡:阿斯蒙蒂斯听到了多少他们的对话?
      恶魔对天使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显然是看到了他的对手的弯曲的卷发;他结霜的眼镜;他令人疼爱地发着光的脸颊。亚茨拉斐尔看上去像一个快要淹死的,长的过大的合唱队男孩,在那幼稚的一刻他看起来如此荒谬地无害,不讨人嫌,就像是被朋友们发现在和学校象棋冠军玩的体育明星,克鲁利对被看到和他在一起几乎感到尴尬。
      然后他记起了悄声细语的承诺,爱圌抚着的手指,以及教会了他“神圣的极乐”的真正含义的天使扭屁圌股的动作;然后这一刻便消逝了。
      “上船,克鲁利,”阿斯蒙蒂斯再度命令道,用胳膊肘把亚茨拉斐尔支棱到一边去,与低阶恶魔面对着面,脸上的微笑是如此虚伪和浅薄,以至于克鲁利只能盯着他看。“继续。你的活干的很不错:回家然后好好地在温暖当中休息吧,这是你给自己挣得的。我会留下来,解决任何小问题,不用担心。”
      他像往常一样,如此温柔,摆派头地讲话……但这次他的语气当中有尖刻和愤怒的意味。他就像是正在失去耐心的父母。如果克鲁利不好好表现,按他说的去做,就会有严重的后果。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股寒气从他胸中升起:如果阿斯蒙蒂斯发现他和亚茨拉斐尔的事……就会完蛋,他知道。但是他现在怎么能离开呢?在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彼此的时候离开他的天使?
      亚茨拉斐尔在看着他。他那双蓝而又蓝的眼睛睁的大大的,闪着光,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但是他激动地点着头。他和克鲁利都知道现在这件事别无选择:克鲁利不得不离开。否则地狱就会知道他们关系的全部真相。否则他们就会死。
      “走吧,克鲁利,”天使说,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一个八度。“你必须走。你不能留下。”
      克鲁利感到胸中一阵痉圌挛,就像是打嗝,或者可能是啜泣。不!他想要留下来。亚茨拉斐尔,不!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是啊,克鲁利,”阿斯蒙蒂斯笑道。“回家吧。”
      “你得走,我亲爱的。”
      “走吧,克鲁利。”
      克鲁利很麻木,累坏了,还很焦虑;这使得他不那么能控制事情的发展了。
      他不在天使的触摸范围之内了。他正被轻轻地推走。一只手被他握住,只停留了片刻——一只柔软的,没有老茧的手:亚茨拉斐尔的手——然后被猛地拉走了。而现在有其他的手——强壮而粗心的手——在他的手腕周围握紧。拉着。
      “亚茨拉斐——”
      “嘘,嘘,来吧,克鲁利,不要扭伤了你自己。现在就坐下吧。那里,在远端那两个邋遢的家伙之间有个地方,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他在船上。他要离开亚茨拉斐尔了。
      “亚茨拉——”
      “我相信,他是最后一个你有地方装的人了,赖托勒先生……”
      亚茨拉斐尔。他要离开亚茨拉斐尔了。
      “放下!“怀尔德喊道。当小船在绳索尽头颠簸的时候他周围的女人和孩子们发出尖叫声;当它降下半英寸时他的内脏猛地一跳;然后便开始了它缓慢,颠簸的下降过程。
      他在小船上。亚茨拉斐尔在泰坦尼克号上。
      他要离开亚茨拉斐尔了。
      克鲁利吸进一口气。他是个恶魔,他告诉自己,当这古老的咒文回到他的脑中的时候,这些词语匆忙而难以理解。他别无选择。要么沉掉这艘船,要么就和它一起沉下去。没有“游泳”这一选项。
      他是个恶魔。要么沉掉这艘船,要么就和它一起沉下去。要么沉掉这艘船,要么就和它一起沉下去。
      我没有选择。
      在他上面,在泰坦尼克号上,阿斯蒙蒂斯站在亚茨拉斐尔身边。他讲话了,没有看他,声音太小,别人都听不见。对于下面的克鲁利来说太微妙,甚至意识不到他在讲话。对于天使来说,他的每一个字都像琐事一样令人恼怒,重复地刺着他的皮肤,在刺到的地方弄出小红点。最小的疼痛,最小的损伤——但是仍然是对汝之敌人的疼痛和损伤。
      “我知道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阿斯蒙蒂斯说,声音很低,嘴唇几乎没动。
      亚茨拉斐尔完全不动声色;继续径直盯着前方,径直盯着他恋人的眼睛。一个老太太拉着克鲁利的袖子试图让他坐下,就像他不会注意一只小蠓一样,他也没有对这老太太多加注意。“我知道,”天使回答,同样平静。
      阿斯蒙蒂斯看了他一眼,迅捷而狡诈。“那我相信你也知道你和克鲁利永远都不会被允许再见到彼此了?”恶魔的声音仍然很低,仍然很随便,似乎对此带着抑制不住的满怀恶意的满足而颤抖。他的全身都在这样颤抖。
      亚茨拉斐尔没有对这恶魔表露出他的情绪,甚至当它感觉到他的心崩溃了;他的气道堵塞了;他的前胸疼痛扭曲。这是自从米伦达的第一次不受欢迎的来访时她一直在思考的实施,但从来没有被完全接受。他没有那个勇气。现在,他别无选择,只能接受这一事实。当他回应的时候他使他的声音尽可能平稳、他承担不起让这恶灵满意地看着他——他怎么?哭吗?他现在不会哭的,是吗?
      当他讲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嘶哑。“我知道。”
      阿斯蒙蒂斯转过身来看着他。亚茨拉斐尔用那种只有天使——甚至一个濒于流泪的天使——才能完全鼓起的那种泰然处事,睿智贤明的平静面对他的凝视。
      “很高兴听到这一点,”这就是这恶魔说的全部了。然后他又转回去看着克鲁利。
      当他完全理解了未来——永恒——的时候,亚茨拉斐尔感觉到某些硬东西卡在他的嗓子眼儿里,像尖碎片一样锋利,他的眼睛疼痛。
      他们输了。天堂,地狱:它们赢了。
      而现在他永远也不会看到他深爱的克鲁利了。
      整个世界不知怎么都沉默了,就好像它在两个悲剧中的悲剧中的恋人面前恭敬地退后。克鲁利站在救生船上,什么也没有看见:怀尔德向那些放低船的人挥舞着手打信号;仍然在船上争抢着的人们,他们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只有等死;他周围的乘客们的脸,女人们和孩子们,有些挥着手,有些啜泣着,有些僵住了。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甚至没看见阿斯蒙蒂斯,满足地自顾自地傻笑,把他的尖手肘放在栏杆上。
      他所能看见的全部就是他的天使。亚茨拉斐尔。站在那里,就像他一样僵住,看着他。克鲁利抬头看着他,他不能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不能浪费哪怕是一秒。每一刻都是珍贵的。每一刻都可能是他们能够见到彼此的最后一刻之一。
      克鲁利能够看到亚茨拉斐尔的面颊湿了,因为它们闪着光。亚茨拉斐尔在哭泣。他从未看上去像现在这一可怕的悲剧时刻当中这么神圣,这么像天使一般。在几乎六千年后——在战争、文艺、争吵、漫长的讨论着不可言说和全知全能的醉醺醺的夜晚,以及这个世界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地方——在仅仅一天超乎友谊之后——一天的爱,甜蜜,真实和永恒的爱,这爱会永远留在他永恒而悲惨的灵魂当中——他们就可能被永远分开了。
      这可能使我最后一次见到亚茨拉斐尔,克鲁利想,恐惧地麻木了。我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而我甚至都不能好好看着他,因为尽管这是玩上,我还戴着这该死的太阳眼镜。
      克鲁利眨了眨眼。
      他是个恶魔。他得离开亚茨拉斐尔。他得这么做。地狱没有提供选择。不可能逃脱。要么弄沉这艘船,要么和她一起沉下去。没有“游泳”这一选项。还记得吗?同一首歌,不同的歌词。
      “小心点,小心点!一起来,两边一起来!”
      他没有选择。他是个恶魔。地狱没有提供选择。
      要么弄沉这艘船,要么和她一起沉下去。
      对吗?对吗?
      最后一批信号弹放出去的时候照亮了天使头顶的天空,把他照在金色火花组成的光环当中。就想阳光一样,它照亮了他头发的光彩;让他的双肩沐浴在这光辉当中;从内部照亮了他。而这同样的火花也把克鲁利整个照亮了;用明亮纯洁的白光荡涤了他;从他的眼镜闪耀着,就好像他就是那光的来源;看见了亚茨拉斐尔,上帝的天使,想象着这是他最后一眼看到他的知己:他要把这哭泣的天使留在正在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上,让他独自去死。亚茨拉斐尔要死了。
      亚茨拉斐尔要独自死去了。
      然后,就像是回过神来,他突然自圌由了;意识到他在做的是什么。他要离开亚茨拉斐尔了。离开他。做出错误的选择。为了什么?为了……为了恶魔的行为规范?
      他并没有有意识地做出行动的决定;这件事就这么发生了。不知怎么他就感觉到自己摸圌到了绳子,以及自己在把人们推开;他感到救生船的边缘就在他脚下;他看见C层甲板的游廊在他面前。这一切都发生得如此快。
      他甚至没有估计距离。即使这是一千英里他也能做到。
      他跳了。
      当小船摇晃的时候,从救生船和泰坦尼克号上传来惊恐的尖叫;有一声愤怒的“不!阻止他!阻止他!”从他上方传来;他听到亚茨拉斐尔喊他的名字。亚茨拉斐尔!
      他砰地一声撞到栏杆上,感到疼痛从他双圌腿上传来,但他忽略了它而不是用神迹消弭它;他的太阳眼镜掉了下去,在地板上摔碎了。他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拉上来,又爬又踢任何想要帮助他的人都在看到他可怕的黄眼睛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这双眼睛大而疯狂,像动物的一样,还在发光;在看到这双眼睛的主人的时候突然停住了,看到这美丽的疯子跳回到一艘正在沉没的船上。在他上面,在阿斯蒙蒂斯能够抓到并制止他之前,亚茨拉斐尔也在跑;他不知道向哪里跑,他只是在往下跑,如果有需要的话直接跑下地狱,就像克鲁利在往上跑,如果他有需要的话可以跑到天堂再跑回来。穿过接待处,在主楼梯顶端的玻璃穹顶下面;或者穿过C层甲板入口,在主楼梯的脚下……跑啊跑,跑啊跑,他会永远跑下去,在这个宇宙当中没有什么比见到他,抱着他,不放手,即使天堂和地狱把他们拉开更重要了……
      “克鲁利!”
      亚茨拉斐尔顺着楼梯跑下来。
      “亚茨拉斐尔!”
      他们到了彼此身边,拥抱在一起,像两块磁极相异的磁铁一样碰撞在一起,猛烈而完美贴合,不可分割。
      “亚茨拉斐尔,”克鲁利呻圌吟道,把他的脸埋在天使柔软,美丽,天籁般的卷发当中,感受着他的皮肤,他的气息——茶叶,雨,有霉味的纸张——感受着一切,一切,永远都不要再放手了。“亚茨拉斐尔……”
      “哦,克鲁利,”亚茨拉斐尔啜泣着,抱着他,爱圌抚着他,抚摸着他能碰到的他的每一寸皮肤。“哦,克鲁利……你真傻……你真傻……”但是他的言语当中没有控诉,也几乎没有什么条理,他在如此剧烈地啜泣着。
      “我他圌妈圌的不会离开你的,天使,你愚蠢的脑子要记住这一点!”克鲁利哭道,言语中毫无意义。他退回来,捧着亚茨拉斐尔的脸,抚摸着他不知足的指尖下方他柔软的皮肤——他的指尖被天使令人疯狂的泪水沾湿了——直视着他的双眼,深得足够看到浅浅深深的蓝相互交错,那就像被惊扰的海洋上方的波纹;最浅的淡蓝色就像雨珠一样掠过表面。“你无法摆脱我,亚茨拉斐尔,如果你要沉下去,我他圌妈圌的也要和你一起沉下去。”
      亚茨拉斐尔解脱地哭泣着。
      “亚茨拉斐尔,我爱你!我爱你,亚茨拉斐尔,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让我再说一遍!”
      “哦,克鲁利,我会永远爱你的!”
      然后他们就开始接吻,吻得如此猛烈以至于这一天早些时候的喜爱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纯贞了;如此热烈以至于就像是第一次;如此深刻以至于它超乎了凡人的□□,深入他们的灵魂精髓。大天使拉斐尔曾告诉亚当和夏娃【1】当天使在天堂中拥抱的时候他们的灵魂合为一体:在地球上,显然,这只需要更多一点的努力。
      克鲁利双目紧闭,假装他们永远都会是这样。
      “哦上帝啊——哦克鲁利——我们该怎么办?”亚茨拉斐尔从他的肩头上哭泣道。“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天使……我不知道……”
      “请和我呆在一起,克鲁利。哦,克鲁利,我亲爱的,请不要走……”
      “我不会走的,亚茨拉斐尔……我保证……我保证……我不会……”
      “哦,我最亲爱的……”
      但甚至就在这一时刻,黑暗的力量也在密谋反对这对恋人。
      阿斯蒙蒂斯,抓着楼梯顶上的栏杆,看着拥抱的天使和恶魔。他不习惯于奔跑:他完美的头发垂落在她的脸上,他完美的领带歪了。他用一只手握着栏杆,把优质的红木捏得碎裂了。他比自从大战以来他能记得起来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愤怒。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他的套装承受不住他的抖动了。
      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相爱了。就在他的眼前。
      就在他的眼前。
      阿斯蒙蒂斯的眼睛火烧火燎。他从身边稀薄的空气当中抽圌出他一直随身携带,一直到现在都保持隐形的武器。他的旧炎剑。它唰地一声点着了。波动着的橙色火焰在几乎六千年来第一次贪婪地舔噬着钢铁。
      克鲁利,从他爱人的肩膀上,抬起头来。就好像是在慢动作中一样,他看到阿斯蒙蒂斯举起那可怕的剑;看到他的虹膜中射圌出红光,看到他的套装在接缝处撕裂……
      然后翅膀从地狱大公的细条纹套装的背上张开来:两只巨大的,丑陋的翅膀,充塞了整个入口处。它们曾经是雪白的,就像所有天使的一样,但现在顶端带上了没有光泽的黑色,就好像是被火焰烧焦了,羽毛融到了一起。那些没有被完全烧焦的羽毛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黄色,像是沾满尼古丁的手指,或者肝炎患者的眼睛:被污染了,颜色蜡黄,不健康。
      地狱大公阿斯蒙蒂斯张开翅膀;把翅膀举过头顶就像是地狱中咆哮着的,愤怒的哈比鸟。他头顶的枝形吊灯破碎了,上面的珠宝如雨水一样落下。
      在那一分钟,克鲁利不仅仅感到他自己的心跳停止了。感觉像是时间本身停止了。
      他以前没有意识到时间是有弹圌性的;没有意识到时间可以随着你自己的情绪扭曲。没有意识到时间也能怜悯。
      他也将意识到时间也并不慷慨。时间也是不耐烦的。
      这一刻过去了。世界继续。
      然后,把那对丑陋的大翅膀收回到背上,膝盖收紧,举起炎剑,把他全部的真正的愤怒释放到凡人的世界中来,阿斯蒙蒂斯猛扑过来。
      【1】失乐园,第八册,第626至629句:
      Easier than air with air, if spirits embrace,
      Total they mix, union of pure with pure
      Desiring; nor restrained conveyance need
      As fL该死ЕSh to mix with fL该死ЕSh, or soul with soul.
      结尾的话:本章相应的音轨是“Unable to Stay, Unwilling to LeА该死Ve”,上帝啊,我每次听了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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