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章 不断增长的恐慌 ...

  •   -第十章-
      不断增长的恐慌
      亚茨拉斐尔走在恶魔前面一点的地方。他有意无意地把脸转了过去;足够保持在克鲁利的视线之外。他走的很快;他像是个知道自己要往哪去的人一样走着。
      他不知道。
      克鲁利发现这是他特有的一种言行举止。当他们分别走着的时候他想了起来;想起了罗马陷落之后的那一天天使是怎样问他是不是想喝茶;想起了西班牙舰队的袭圌击的第一夜,他们是怎样沉默地在康沃尔半岛上的一家小咖啡馆沉默地用餐,桌布是红色的方格图案,特色菜是巴斯鱼。以及——克鲁利记起了早些时候床第之间的对话——天使是怎样飞过伦敦大火。他要“看看颜色”。用自己的眼睛来看,这超过他控制能力的受难。摆正此事已经超过了他作为一位权天使的能力。忍受此事也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
      他知道,这是亚茨拉斐尔所知道的唯一可以用来哀悼的方式:坚持住,像以往一样行圌事。
      从他们后面传来了叫喊声,以及机械叮当作响的声音。有人用力地吹口哨;有人喊叫着发号施令;螺栓被劈断;救生筏上的毡布被扯了下去。人们拖拉东西的时候喊叫着“拉啊!拉啊!”,如同仪式般的咏唱。泰坦尼克号的甲板上布满跑来跑去的船员,就好像极度焦躁不安的蚂蚁,而且,就好像这还不够混乱,头顶的四座大烟囱尖叫着发出嘶嘶声,把冷却引擎释放出的蒸汽排放到大气当中。
      当他们抵达接近沉寂的船尾时,克鲁利犹豫了。他让亚茨拉斐尔先走;用手紧紧握着栏杆就好象这样就能够让她永远保持在现在的水平状态。他看着如同包围着他们的海洋表面一样平静的天使;他不让他的身体发出一丝颤抖。
      亚茨拉斐尔在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时候曾经哭泣过。克鲁利当时在那之后在有霉味的酒馆里尴尬地拍着他的肩膀;拒绝了Guv’nor Pontius的庆祝宴会来陪伴他。亚茨拉斐尔曾经在他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学徒死去的时候哭泣,那是在十八世纪的某个时候。他的名字叫查尔斯。查理。当肝炎一个接一个地夺走他家人的生命的时候他只有十九岁。亚茨拉斐尔当时亲自护理这个孩子。当晚克鲁利曾让亚茨拉斐尔在他的肩上哭泣;曾经拥抱着他,嘘着他,递给他一瓶接一瓶的酒直到新一天的阳光从门底漏进来,而“不可言说”成为了那些无休无止的,毫无意义的不可能说出来的词之一,最好保留给那些无话可说的人来谈论。
      亚茨拉斐尔很少哭。克鲁利不能为此责备他。如果你活得像他们这么长……这会要了你的命的。
      此时此刻,亚茨拉斐尔把他的头放在前臂上,趴在栏杆上,就好像在祈祷一样,哭泣着。
      克鲁利定住了。
      天使的眼泪,不得不说,是奇怪的东西。这泪水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流下——他最黑暗的哀愁、最深切的痛苦和最绝望的时光——这泪水的最终目的是作为天使的最后一道防线:使得任何干预利益能够这样的脆弱的对手精神错乱;这也是为了羞辱上述的对手,因为如果上帝想要的话,他确实可以变成个混圌蛋。
      不幸的是,严格上讲,克鲁利基本上可以算是这样一个对手。
      正是因此,克鲁利没有做一个普通的恋人应做的事情——像是把天使搂在怀里摇晃;在他的耳边低语着安慰的话语;也许还会有诗意地在他的小手指上蘸一滴眼泪——恶魔却发现自己踏上前去,羞愧得肩膀垂落,眉毛蹙起,然后在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前,便脱口而出:
      “船上没有足够的救生船都是因为我,亚茨拉斐尔。”
      亚茨拉斐尔停止了哭泣。他抬起头来,眼睛红通通的,晕头转向着,就好像刚刚醒过来一样。他向他的对手眨着眼睛。
      “什么?”他说。
      克鲁利无力阻止自己。这是一种身体的需要,如同呕吐一样不自主;就好像他所有的罪孽都化成了体内的灰烬,而他唯一的解脱就是把它们全都咳出来。
      “都是因为我,亚茨拉斐尔!”他喊道,踏上前去,绝望地抓圌住天使的两只手。他的声音随着他每说出一个音节,音高都在升高,痛苦与激动都在增强。“我!如果不是我的话船上的每个白圌痴都会到达安全地点而不是只有二分之一的生存机会!如果不是我的话,船舵就会足够大,能够移动得更快!如果不是我的话,他们就不会丢失瞭望员的望远镜,因为就是我把它们藏了起来!全都是我的错,亚茨拉斐尔!完全是我的错。如果我抵抗阿斯蒙蒂斯,或者更早看见冰山,或者——或者别的什么!而且我以前吃的是你的恶魔蛋糕,亚茨拉斐尔!是我在伊丽莎白女王的加冕典礼上把你绊倒了!如果我在工作会议上大胆直言,我本来可以阻止奴圌隶贸易的,但我没有,亚茨拉斐尔!亚茨拉斐尔,我请求你:原谅我!原谅我吧!以汝之祝福咒诅这空虚的躯壳吧!用汝之神圣洗脱这灵魂吧!哦,亚茨拉斐尔,吾恳求汝,原谅我吧!
      “克鲁利,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自己,别这么夸大其词!”亚茨拉斐尔把恶魔拉起来【1】,摇晃着他的双肩。“有什么需要吗,亲爱的?”
      “但是……但是那些船,”克鲁利开口道。理智的表象开始缓慢滑回到他的头脑当中,以及随之而来的深及骨髓的羞耻感。“全都是我的错。”
      “我已经知道救生船的事情了,克鲁利,我是安排了《每日电讯报》的抗议的那个人。”
      克鲁利对他眨眨眼。“你是……你是认真的吗?”
      “得了,我当然是!我知道这件事情只会在泪水中结束。当然是我自己的,”天使害羞地抹了抹眼睛;他的睫毛上仍然有泪水,就好像金银丝树枝上的露水。克鲁利见到此情此景瑟缩了一下。“哦亲爱的。在危机当中我们不是绝妙的一对吗?
      亚茨拉斐尔颤抖地微笑了。
      克鲁利盯着他看。然后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毫无幽默感,十分疯狂的笑。“我同意。尽管我在某种程度上必须完全责怪你。“他审视着他的伙伴,几乎不敢抱有希望。“这么说你……你真的一直都知道救生船的事情?”
      “确实。而当我的和平抗议走下坡路的时候——”
      “什么和平抗议?我不记得有任何抗议。”
      亚茨拉斐尔看上去很尴尬。“好吧,呃。就好像我说的,呃,一切都走了下坡路。不管怎样,在那之后,我给天界的主管者写信请求不顾后果直接介入,但是……好吧,没那么走运。”
      “哦,得了吧,现在甚至那种做法对于大小伙子(译注:估计是指天界那帮人)来说都太不可言说了,你同意吗?如果他们知道这件事情……有一定几率发生的话。”
      亚茨拉斐尔耸耸肩。
      “就像他们说的,我们并没有被赋予理解祂不可言说的智慧的能力。”
      克鲁利发出了一声不清楚的轻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啐”,然后转过身去。
      就在此时亚茨拉斐尔想起来了。一想起来,就奇怪他怎么可能忘了这事。
      “克鲁利,在我早些时候在船头遇到你的时候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但是有那么多事情让我们分心……恐怕我那时候忘了。”
      克鲁利以一种最像是礼貌问询的方式对他扬起眉毛。
      亚茨拉斐尔极其不情愿地过了一分钟才继续说下去。,面对着完全静止的大西洋。在远远的下方水本应该对他们嘶吼,但是一切都是静止的。船完全静止着。“提到天界的主管者,啊……米伦达。他,呃。他之前跟我谈了谈。”
      克鲁利——更加警惕地——眨了眨眼。“米伦达?“当他试图注意到这令人紧张的不寻常的事情的时候,出现了一阵可怕的沉默。“就是……就是米伦达?上帝之声,天堂总圌理,伟大的天界拉拉队队长,如此这般?”
      “呃。如果你这么说,”亚茨拉斐尔说,急忙把天界最高处欢乐地转动着的丝绒球的影响从他的脑海里赶了出去。“米伦达。他告诉我……哦,克鲁利,他告诉我天界知道了。知道我们的事情。只知道关于我们的友谊,”看见克鲁利恐惧地一惊,他迅速补充道,“他们会把一对一对的搭配在一起,知道我有一段时间没有被你搞得灵体分离了。这最后总是要发生的。”
      克鲁利麻木地盯着天使。“关于这一点他们说了什么?”
      亚茨拉斐尔犹豫了片刻。他在怀疑,而且这并非第一次,是否真的有必要告诉恶魔所有这些事情,使得他们已经极其糟糕的状况更加糟糕。但是这件事与他们两个都有关。让克鲁利知道是他的义务。他有权知道。最后天使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沉默有多么令人不安。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无力地试图移开目光。
      “他说……啊……他说下次我——你知道——上去的时候,他们要……把我……扣押一段时间。只是为了整顿一下。他说如果你那边也对你采取了相同的制裁,他不会惊讶的。他们信息的来源肯定是相通的……或者诸如此类的什么。
      “他是同性恋,对吧?(译注:原文batting for the other side)”克鲁利毫无幽默感地喃喃道。
      亚茨拉斐尔被这个习语搞糊涂了,一声不吭。船员们努力解开救生船的声音仍在他们身后继续,像之前一样吵闹,但突然之间这二人似乎进入了他们自己的一片珍珠般安宁的私人领地。
      “所以你说的是……”在漫长得可怕的几分钟后,克鲁利再次慢慢地说,“你说的是……下一次我们灵体分离之后……我们可能就回不来了?”
      亚茨拉斐尔瑟缩了一下。“好吧……”不,他不能说谎。这不公平。克鲁利应该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我认为有可能,是的。”他承认道。
      克鲁利的眼睛睁大了,如此大以至于天使看到了眼睛后面一抹被暗夜遮蔽的黄色。在甲板上,传来一阵碰撞声和欢呼声,“拉啊”的咏唱声没有再继续。
      “好吧,”片刻后他说,试图表现得放松但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吧。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要灵体分离。”
      “没错,”亚茨拉斐尔以他想象是鼓励的方式点了点头。
      “在一艘正在沉没的船上。还没有足够的救生船。”
      “听上去像一个计划,我亲爱的。”
      克鲁利高兴地向他微笑。“我们会好的。会有我们的位置的。”
      当他注意到亚茨拉斐尔脸上的表情时,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亚茨拉斐尔?”他问,谨慎地看着天使。然后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被一种突如其来的焦虑感攫住了。
      “亚茨拉斐尔,你……你会上船的,是不是?”
      亚茨拉斐尔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他摊开指甲修剪得毫无瑕疵的双手,无力地恳求恶魔的谅解。“好吧……我是个天使,我亲爱的。”
      克鲁利盯着他。“是的呀,亚茨拉斐尔,这点并没有逃脱我的注意。”
      “好吧,我不能现在就那么上救生船,然后弃船吧,是吧?我得帮忙。我得救人。这涉及到我的——哦,你知道——本性。”
      克鲁利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亚茨拉斐尔,你刚告诉我天堂和地狱要来捉拿我们!你真的要冒生命危险,冒着承受天堂之怒的危险,只是要救一群多余的人类吗?”
      亚茨拉斐尔做了个鬼脸,但是没有收回他的话。“我是个天使,克鲁利,”他再次嘟哝道,突然对恶魔的外套上面的翻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克鲁利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然后他把手甩向空中。
      “好吧,好吧!如果我留下……不帮助你,但也不挡路,”——他毕竟是个恶魔——“你会承诺当时机到了和我一起上船吗?行吗?”
      亚茨拉斐尔看上去很惊讶。然后他尴尬而不确定地微笑了。“你会……你会为我那样做吗?”
      克鲁利恼怒地闭上眼睛,然后不情愿地说,“是的,亚茨拉斐尔,我会的。就当是我欠你的。在这整个,呃,救生船的事情上。现在闭嘴,别说这件事了,行吗?在恐慌正式开始之前我们还是跑路吧。”
      “当然,当然,”亚茨拉斐尔微笑着说,对他点着头。然后,他禁不住说,“你知道,克鲁利,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真的成为一个——”
      “天使,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好吧,好吧,”亚茨拉斐尔迅速地说,投降地举起了两只手掌。
      克鲁利转身转到一半停住了。
      “呃,”他说。“最好从什么地方开始?你知道,开始我们英勇的任务?我们是不是……告诉我们能找到的任何人迅速上船?或者干什么?”
      “我们去找托马斯•安德鲁斯,”亚茨拉斐尔坚决地说,自顾自地点着头。他脑海中圌出现了那双仁慈的棕色眼睛。那双眼睛就像是燃烧的火炉一样温暖了他的心灵。是的,没有别人。“托马斯•安德鲁斯知道要做什么。”
      ============================================================
      在头等舱休息室里,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乐队仍在演奏;侍者们仍在提供圌精美的鸡尾酒;人们仍然有礼貌地三两成群地笑谈着,穿着晚礼服和优雅的女礼服;摆着架子,风度翩翩。唯一不正常的迹象是有几个人带着救生圈,显得很笨重,以及由于船的倾斜,向一边走比向另一边走更加费力。似乎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船在下沉。
      “请原谅!我们能过去吗?”
      克鲁利和亚茨拉斐尔推挤过一群群闲逛的人。
      “很抱歉!请原谅!”
      “伙计们,闪一下!”
      亚茨拉斐尔停住了脚步,看见了克鲁利没看到的东西,然后向前走向正在他们前方缓步而行的,几乎像是出了神一样的托马斯•安德鲁斯面前。他的侧影在视野当中很清晰,天使在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的时候屏住了呼吸;如此深的忧愁,以至于忧愁这个词都无法正确表达他此刻的状态,以及极度的折磨。在他环顾周围宏伟壮丽的景象时,亚茨拉斐尔不需要心灵感应就可以读到他的思想:所有这些富丽堂皇,这件杰作——他的杰作——即将在两小时不到的时间内沉到深渊中的平原之上了。他为之努力过的一切,以及她所代表的一切,他工作的成果,都将毁于一旦。唯一横亘在他们与本世纪最大的悲剧之间的东西就是时间。
      亚茨拉斐尔觉得嗓子紧了起来;像他总是感觉到的那样,尤其是在那些好灵魂周围,对这痛苦感同身受。在正常情况下他能够包容所有这些痛苦——能够给他们一段时间来缓解他们的悲伤——但是今天晚上他本人已经充满了哀愁,无法再替别人背负这痛苦的十字架。而他知道今天晚上,距离现在只有几小时,他将要经历远多于此的人的痛苦。
      这几乎要超过天使能够承受的极限了。
      他咽了一口,感觉到他早些时候的泪水正挣扎着脱离他的自控,他轻轻地握住了造船大师的手臂。“安德鲁斯先生?”
      托马斯•安德鲁斯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如此深以至于他在被突然碰到的时候惊恐地转过身来。亚茨拉斐尔惊讶地后退了半步,但是没有放开手。
      在他们的身后,乐队奏完了欢乐的《亚历山大的雷格泰姆乐团》【译注:原文Alexander’s Ragtime Band,这首曲子确实在泰坦尼克号当年即将沉没时被演奏过,而且在《泰坦尼克号》电影当中也表现出了这一点。】——又开始演奏另一首同样令人愉快的,同样不合时宜的乐曲。克鲁利突然想到了个主意,看到亚茨拉斐尔一门心思地和安德鲁斯说话,偷偷溜到他们跟前。
      亚茨拉斐尔深深地凝视着安德鲁斯饱受折磨的双眼;凝视着他灵魂的精髓。
      “斐尔先生,”造船大师最终说道,终于找回了礼节。他的声音平板而空洞。
      亚茨拉斐尔艰难地克服了突如其来的把这可怜的人包容在一个巨大的,温暖的,天使的拥抱当中的冲动。“安德鲁斯先生,”他再次说道,艰难地让自己恢复理智。“克鲁利和我,我们想提供帮助。我们会做我们能做的任何事情来警告人们,帮助他们离开。我们只需要你告诉我们正确的方向。”
      与此同时,克鲁利在思考的时候用长长的手指敲着下巴,看着乐队。
      安德鲁斯先生似乎注意到了天使主动提出的帮助。惊讶,然后是抗拒,都在他英俊的脸上流露出来;最终,当他看见另一个人脸上的决心的时候,是顺从。他抓圌住亚茨拉斐尔的双肩;如此热切地盯着他看以至于天使几乎感到了这目光化为了物理接触。“谢谢你。”安德鲁斯说,如此真诚,如此衷心感谢,那双温柔的眼睛里承载着如此的温柔,以至于亚茨拉斐尔在一定程度上被现在正从内部包容他的仁慈的公正弄得心烦意乱,感觉到嗓子里又开始出现肿块。哦,这不是他应得的报应!这样一个纯洁,善良,快乐的灵魂——他最伟大的作品,他的骄傲,他的整颗心,怎么应该被大海吞没呢?这其中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呢?有什么公正可言呢?“如果你能这样做的话,我将非常感激,斐尔先生。”
      “是亚茨拉斐尔。”亚茨拉斐尔突然说。
      “什么?”安德鲁斯看上去很迷惑。
      “我的名字,”天使解释道,脸红了。“是一个词。亚——茨拉——斐尔。不是亚茨拉•斐尔。”
      他们身后回响起一阵悦耳的乒乒声,很像是小提琴的琴弦折断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
      “亚茨拉斐尔?”安德鲁斯温柔地重复道,试着说出这个名字。然后他笑了,哀伤而英俊,充满不可言说的不幸。“这个名字很好听,亚茨拉斐尔。”
      亚茨拉斐尔能感到眼睛又开始涌起泪水,便以微笑作为回应,然后赶紧又说了起来。他略微意识到乐队已经停止了演奏。“所以,呃,我们能做什么?帮忙?”
      安德鲁斯也似乎在这更为社会所接收的交往界限感到更加舒适,并且由于有了可关注的东西,他看上去更像过去的那个他了。“好吧。我们不想导致恐慌,所以单独通知妇女和儿童尽快上船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是的。“亚茨拉斐尔说着,点点头。
      “公开宣布没有意义;这只会——”
      “女士们先生们,”一个声音盖过房间里的喧闹声公开宣布道。亚茨拉斐尔和安德鲁斯转过身来,被吓到了。
      “女士们先生们,”那个声音再次说,这时嘁嘁喳喳的声音迅速消失了。“你们好。如果你们能够听我说,会很不错的。”
      “哦,不,”亚茨拉斐尔恐惧地说,盯着房间另外一头的克鲁利。“哦不……”
      克鲁利站在大提琴手的椅子上,快乐而安详地向人群微笑。
      “很不错,谢谢,伙计们。现在,我知道很多人都被告知带上救生圈,穿的暖和些,站到外面去,如此这般,但是没人告诉你们实际上是怎么回事,是不是?”
      “哦,不,”托马斯•安德鲁斯说。他向前踏出一步,然后停住了,知道已经太晚了。
      “好吧,”克鲁利继续说,抱歉地耸耸肩,摊开手来。“你们看,船要沉了,伙计们。”
      所有人都恐惧地大叫起来,就好像一千只鸟一同起飞。
      “是的,”克鲁利假装尴尬地揉揉后脖颈,这时恐慌的尖叫,因恐惧和愤慨而提起来的声音,以及问题、控告和诅咒,一并响了起来。“对此真的很抱歉。”
      亚茨拉斐尔懊恼地一拍脑门。
      克鲁利从房间另一边,在他引起的骚圌动当中,向他们两人微笑,还挥了一下手。
      ===========================================================================
      “哦,得了吧,别生气了,天使。又不是我们真的能一个一个地告诉人们上救生船。这里面有什么公平可言呢?这样人人都有奋斗的机会。适者生存,对吧?”
      “你和我一样知道自然选择是最谬误且道德败坏的定理。”亚茨拉斐尔厉声说,推挤着——当然是仔细地,有礼貌地——通过步履艰难的一家家人穿过狭窄的走廊。
      “又不是我的错!那些混圌蛋全是自己想出来的,我对地狱起誓。”
      当他们跑下E层甲板的台阶时,亚茨拉斐尔过于担心,没法瞪克鲁利了,而这可能是他应得的。
      当他们在楼梯底部看到了大概齐腰深的水的时候,他们突然停住了,这水起伏的发光的波纹打在走廊的墙上。这本可能是一个位置不太寻常的游泳池。
      “那么,呃,我们在这下面又干些什么呢?”克鲁利问道,不确定地向下盯着看。
      “检查是不是所有人都平安出来了,”亚茨拉斐尔下定决心,说。他向几乎要结冻的水里走了一步,接着又一步,然后又一步,直到他的脚下到底部。他不由自主地由于这砭骨的寒冷而喘息;痉圌挛地抖动着。
      当克鲁利被溅到的时候他厌恶地退了回去。
      “是啊。这肯定不会管用的。”他喃喃地自语道。
      他严肃地一瞪,水便自己退了回去,沿着走廊退却,然后消失在一个拐角处。它唯一存在过的证据便是沿着镶板破碎的纹路向下淌的水珠;小小的水洼在水平的地板上留下了细微的瑕疵,然后流下斜坡;天使从腰以下都被水浸圌湿,盯着恶魔闲散地走下最后几级台阶走过他身边,舒适而干燥。
      “你确实应该意识到我们早晚都要弄圌湿的。”
      “哦,是吗?告诉我,你不是还在计划着把你的座位让给某个不知感激的人类吧,是吗?既然我都在这下面冒着被砍头的危险帮你了,你就别这么干了。”
      “什么?哦,不。不是,当然不是,亲爱的。”油地毯吸住了亚茨拉斐尔的鞋底,使他的脚发出小小的扑哧声。他敲了敲最近的门然后推开,喊道,“喂,有人在吗?”
      克鲁利开始在他这边的走廊做同样的事情,没有烦神去敲门。严格地讲,他不是在帮忙:他更多地只是在确保这件事快点做完,他们好离开这该死的地方。这就是全部了。
      他们又随便开了一分钟的门,然后亚茨拉斐尔忍不住了。
      “得了,我们是永生不死的,亲爱的。人类只有一次生命的机会。他们一死,就无法挽回了。”
      克鲁利咬着牙,砰地打开一扇门,用的力气比严格所需的大了些。“亚茨拉斐尔,我们不要再谈这个话题了。我们不能在天堂和地狱的仁慈上碰运气,懂了吗?”
      亚茨拉斐尔没有回答。
      “懂了吗?”
      “是的,是的,好吧,”亚茨拉斐尔不情愿地说。
      在他们这一圈干燥之外,水爬升得更高了。克鲁利叹了口气。
      “这很愚蠢,天使。”
      “我知道,亲爱的。要是你湿了的话你就不会那么注意了;克服一下会更好。”
      “我不是说水,我是在说这个,”他用手指了一下周围。“这地方是空的。我们只是在浪费时间,这下面没有一个人!”
      “克鲁利——”
      然后走廊里的每一盏灯都熄灭了。
      他们两个都惊讶地跳了起来,然后当大圌腿深的冰水在他们身边泼溅着时喊了出来;克鲁利的视野失去了焦距,失去了对冰水的控制。现在这冰水带着欢乐的和不必要的恶意的复仇回到了它原先在他们温暖而干燥的身体旁边的位置上。
      克鲁利痛苦地咝咝叫着。
      “该咝咝咝——死的,真他圌妈圌的冷!该咝咝咝——死的,真他圌妈圌的——”
      突然,亚茨拉斐尔被一道探照灯般的明亮,刺眼,且明确无误十分神圣的蓝光完全照亮了,一只脚踏进他身后的房间里。克鲁利,充满了恐惧,咝咝咝的骂人话刚说到一半,贴在最近的墙上,离开了视野,把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的变成蛇类动物的本能压抑下去,保持完全静止。
      这次米伦达没有烦神问候。
      “亚茨拉斐尔,”炽天使说,声音粗野而冰冷。“这半小时有祈祷通知我们说你们的船出了故障。我们要求确认。”
      就好像不断上升的水和凝冻的空气还不够证明这一点似的,克鲁利轻蔑地想。他正咬着舌头不让自己叫出来:水真他圌妈圌的冷!
      “呃,”亚茨拉斐尔说。“呃,好吧,没错——泰坦尼克号确实在沉没。”
      一阵沉默。然后:
      “那个恶魔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克鲁利吗?”亚茨拉斐尔的声音精心采取了稍微有点惊讶的语调。“哦——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当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和我在一起,我一整天都和他在一起。”
      克鲁利在黑暗中倚着墙站着,眼睛紧闭,发出了一声几乎没有掩饰好的呻圌吟。
      “我们很感兴趣地注意到,你仍然在继续和你的敌人的亲善行为,”米伦达冷冷地说。“尽管我们早些时候发生了那样的对话。”
      亚茨拉斐尔张了张嘴,随即又合上了。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改变计划。如果泰坦尼克号确实要沉没的话,我们希望有一位神圣的代表在船上——但是我们不能冒着让你继续被那条蛇腐化的危险。你将暂时被扣押在天堂,并接受恢复治疗项目,做出决定你师傅仍然适合作为地球上我们的代表。
      亚茨拉斐尔的下巴在恐惧中跌落。“但是我是适合的!求你了,大——”
      “做好准备,亚茨拉斐尔,”光在变得更加明亮。
      “不,求求你,等一下!”
      克鲁利听够了。他对那可恶的炽天使发出一阵憎恨的咆哮,从门道转过来,头部朝下扑倒了亚茨拉斐尔,直接进入了那道可怕的天籁之光,如此猛烈以至于他们两个都摔进了水里。一瞬间之后,所有的电灯都嗡嗡地响着,重新亮了起来,那道青蓝色的天堂之光——以及米伦达——都不见了。
      克鲁利四肢着地淹在齐颈深的水中,浑身都在冒着蒸汽。
      “该死的,烧的疼!”他叫道,泼溅着水花,扭动着。“茨拉斐尔,烧的疼!真他圌妈圌的该咝咝咝——死!”
      “克鲁利!”亚茨拉斐尔惊恐地大叫。他抓圌住恶魔,把他推到水面以下,完全淹没了他,然后等到他感到克鲁利被吓到了,报复地推着他的时候,把他拉了出来。克鲁利像地狱里的蝙蝠一样爆发出来,气急败坏地胡言乱语,喘着气。
      “该死的万魔殿是干什么吃的?”他咝咝地说,不是由于愤怒,而仅仅是震惊。他的太阳眼镜在一只耳朵上挂着,他光滑的头发粘在他的前额上。透过他浸透的白衬衫,他坚圌挺的乳圌头清晰可见。但是至少蒸汽消失了。
      亚茨拉斐尔把他湿透的卷发从眼睛前面拨拉开,安心地叹了一口气。“哦,克鲁利,真是对不起,我亲爱的!我以为你要熔化了。”他意识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过去十秒钟的恐惧和肾上腺素现在都已经不见了。
      克鲁利盯着他,然后发现自己确实在发笑。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水在他们周围吵闹地泼溅着,伸出一只手把亚茨拉斐尔拉起来。天使握住恶魔的手,不稳地站在倾斜的地板上。
      在这里水只到他们的大圌腿,但是他们可以听到更多水从走廊的出口处涌圌入的时候发出的遥远的咆哮。
      “来吧,这整个地方都要淹了。“克鲁利握住天使的手,涉水而过走到门道处。“该咝咝咝——死的,真他圌妈圌的冷!”
      他们俯视着走廊,看着船的倾斜处,楼梯曾经在那里,但是现在已经被淹没。在那个方向水一直淹到将近天花板的地方,而且仍然在上涨。
      “那边是出口,”亚茨拉斐尔说,盖过水的隆隆声。
      克鲁利再次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向与他们来的时候相反的方向。“陈述受祝福的明显事实的方式,天使。来吧,我们得找条别的路。”
      他们一路泼溅着沿着倾斜的甲板向上走去,走出海水。只有克鲁利知道一点船的甲板规划,所以他带了路。在他们上方电火花像雨一样洒落,偶尔还传来一阵可怕的呻圌吟,就像是古树在风中扭曲:那是船尾被缓慢从海洋之中提升起来的时候船身发出的嘎吱声。听起来像是泰坦尼克号在痛苦地嚎叫。
      天使和恶魔仍然在E层甲板的迷宫之中穿行。一切似乎还是那样:同样的漫长而雪白的走廊,两侧同样的紧闭的门扉,同样的管子、明亮的灯光和没有特点的空洞。他们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倾斜度一直在增加:一直在提醒着他们的时间要不够了。
      他们不可能走丢,被困在这下面!他们得上救生船。他们得活下来。
      在无法确定的一段时间之后的毫无效果的搜索之后,灯又灭了。
      克鲁利和亚茨拉斐尔定住了。然后灯又慢慢地亮了起来,克鲁利正好有时间捕捉到他的天使脸上的恐惧的表情——而亚茨拉斐尔也有时间捕捉到克鲁利苍白的脸上恐惧的表情——然后灯又灭了。而这一次灯一直没有亮起来。
      有那么一刻,万籁俱寂,唯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黑暗。甚至他们的夜视功能都无法穿透这黑暗。他们很可能是瞎了。
      然后船再次嘶吼起来,当木和铁被强迫以它们所做不到的方式扭曲的时候发出的那可怕的呻圌吟声,他们两个都害怕地畏缩了,本能地在黑暗当中抓圌住彼此。
      这就像是在怪兽的巨腹中。
      克鲁利和亚茨拉斐尔克服了突如其来的,令人麻木的幽闭恐惧症,紧闭双眼,把脸贴在一起,祈祷这一切快点结束。祈祷光明,祈祷陆地,在这漫漫长夜的尽头祈祷生命。他们为他们的爱情祈祷,为他们的时间祈祷;为过去一天在彼此的臂弯当中度过的神圣的时刻而祈祷;他们为他们的未来祈祷。他们无声地祈祷着,甚至没有意识地祈祷着,但不是对任何神灵——而他们所祈祷的,最重要的,便是希望。
      然后电力回来了。
      天使和恶魔睁开眼睛,在刺眼的光下畏缩了,瞳孔缩小了。他们尴尬地从彼此面前退开一步。他们的目光相接,为他们的恐惧感到羞愧难当;在头顶明亮的人造灯光下,这恐惧现在似乎愚蠢无比。
      然后他们拥抱在一起,吻在一处。
      他们用这个吻把彼此紧密相联,用缠绕在一起扭曲舞蹈的舌头,用安慰和爱圌抚着的,而同样也渴求着安慰和爱圌抚的手,用如同只有他们才知道的某首美妙的挽歌的歌词一样不可理解的愉悦和绝望以及一切的二重奏般的呻圌吟强化他们之间的纽带;是恐惧把他们带到一起,他们所品尝到的也是恐惧。他们比以前对彼此更加诚实了。在那一天他们没有什么没有共享过的了。但是这全然是一种更加深刻的东西。超乎欲圌望,超乎需要。可能甚至超乎爱情。
      这是绝望。
      害怕——恐惧,超过凡人的语言所能理解的恐惧——以及痛苦。谁知道他们还剩多少时间可以共处?谁知道天堂和地狱为他们计划了什么?他们的未来只有不确定;他们的现在在彼此温暖的怀抱中。而现在不会永远延续。
      他怎么可能放开他呢?他们怎么能经受住这次考验呢?共同经受住这次考验,肩并肩,活下来?
      如果他们办不到的话,他们还怎么活呢?
      在他们周围船继续嘎吱作响;继续沉没。他们已经快没时间了,在水悄悄地在他们周围上涨的时候把珍贵的时间浪费在彼此的怀抱里……而在彼此怀抱里的每一秒也很珍贵。
      这是多么不出所料啊,克鲁利想,当他呼吸着他的天使令人迷醉的伊甸园的芳香的时候;感觉到他湿圌滑的卷发像流泪一样把水滴在他的面颊上;感觉到他身体放射圌出来的光芒穿透了自己。多么不出所料啊,当他们花了六千年相处,从熟识到敌对再到不情愿的友谊,而他们在一艘正在沉没的不可沉没的船上意识到这一点。真他圌妈圌的不出所料。
      他的唇在亚茨拉斐尔的耳边,对他说了这一点。他能够感觉到天使的微笑,微弱而悲伤,在他的面颊旁边。然后,片刻之后,他喃喃地回应道:
      “我猜这只是不可——”
      “不可实现?不可行动?该死的荒谬至极?”
      亚茨拉斐尔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俯视着他。“事实上我要说的是——”
      克鲁利迅捷地把一只手指放在天使的唇上;让他安静。他短短地微笑了。“不,天使,不是这样的。”
      亚茨拉斐尔的唇在克鲁利的触摸之下向上卷曲起来。
      “来吧,”克鲁利转过身,抓圌住他的手。他们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了。“我们得赶船。”
      =============================================================
      【1】他之后会激动地否认他一直在亲吻天使的鞋子。至少它们是可爱的擦得干干净净的拷花皮鞋。这可能就是他身上美妙的蜂蜡气味的来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