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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噩耗 ...

  •   德祐元年,十一月末。

      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侵袭了临安城。
      长达数年的战事令城中的百姓终日生活在惶恐之中。近日来,蒙古铁骑接连攻破附近几座重要城池,百姓愈加消沉。这一场连绵数日的大雨更是让整座临安城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
      夕阳尚未完全沉下,但街道上几乎看不见行人了,连往日最热闹的布告栏前也仅有一个身影。

      雨水从斗笠上滑落,滴到肩上,浸湿了衣衫,将刺骨的寒意从远方带到了身边,最终浸入了心底。

      王祈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告示,只觉得浑身冰冷无法动弹。
      常州失陷,姚訔、陈炤等英勇战死,刘师勇突围,王安节率残兵巷战,臂伤被俘,拒降而被杀害。

      告文之上,王安节三字熟悉而刺眼。

      数月前,兄长出征前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那个熟悉的挺拔身影似乎仍在眼前,可却又那么遥远,再也触摸不到。

      二月,贾似道兵败。王安节从江陵返回临安,改任浙西添差兵马副都监。随后奔赴常州,阻击东进的元军。

      “哥哥,你才回来,怎么这么快又要走了呢。”王祈依看着一身戎装的兄长,满怀的担忧与不舍。

      “常州平江府日前降元,前方战事吃紧,我必须即日出发,赶往常州。”说到这,看到王祈依的眼眶越来越红,本来神色凝重的王安节突然扑哧笑了,曲指在王祈依的额头轻轻一弹,“傻妹妹,担心什么,哥很快就回来了。”

      “哥哥,你要好好的,我等你回家啊。”

      “嗯,快进去了,外面风大。”王安节侧身上马,对王祈依温柔的笑笑,“不要担心,等哥回来。”说罢策马扬鞭,身影越来越远。

      我在等你回家啊,哥哥。你明明答应我了,那为什么还不回来呢,我等了很久了啊。

      仿佛失去了所有的依靠,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衣衫早已湿透,脸上也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王祈依无助地蹲了下去,用力地抱住自己的臂膀,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中。她只感觉到冷,彻骨的冷,自己的怀抱不能带来一丝暖意,整个身体抑制不住的发抖。

      战争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永久的失去。

      第一次品尝这种滋味,是七岁时父亲的离开。自她记事起,父亲便总是满怀心事的样子,年幼尚不更事的她不止一次听见父亲那沉重的叹息声。直到懂事之后她才知晓,父亲在驻守钓鱼城时便有伤患,一直未痊愈。击败元军后,便被召回帝都临安。理宗听信权臣贾似道的谗言,令父亲回朝后处处受排挤,身心俱疲,心力交瘁,导致旧伤复发,最后郁郁而终。

      一代大将王坚的离世令南宋的百姓都悲痛无比。而对于王祈依来说,战争带给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忧思成疾,不久也与世长辞,剩下她与兄长王安节相依为命。而这些年来战事频频,兄长总是出征。她的成长岁月总是一个人在担惊受怕中等待,等待战争的结束,等待兄长的归来。

      而如今,战争仍未结束,她的兄长却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也不知是怎样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的,往日里还算温馨的家显得格外冷清。现如今王安节也离世了,这个家就彻底的垮了,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平日来走动的亲戚朋友以及朝中各臣都避而远之。

      面对这样的情景,王祈依无心亦无力再维持这偌大的家业,吩咐管家变卖了家中值钱的物什和遣散了仆从婢女。惟有贴身婢女映荷和老管家顾荣不肯离去,执意要留在小姐身边。

      王祈依自从知道了兄长的死讯便日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仿佛紧闭房门便能将战争的残酷和时局的动荡都关在门外。

      顾荣和映荷眼见王祈依日日在房中静坐发呆,完全不过问如今的战况。心下焦急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随着常州失陷,战争的烽烟步步紧逼,临安城内人心惶惶,很多百姓举家连夜离开临安,逃往他们认为尚且安全的西南各城。整座皇城日渐冷清与阴郁,犹如在暴风雨中飘摇的花朵,逐渐开始凋零。

      “啪”灯芯突然爆了个灯花,将独自趴在桌前,沉浸于回忆中的王祈依惊醒了。

      “起风了啊。”王祈依喃喃道,抬头望向窗外,此时窗外夜色正浓,屋内的红烛随着夜风微微跳动。晃动的光影让人觉得温暖却又那么不真实,犹如梦境一般甜美却又那么容易破碎。
      哥哥的笑脸在刚才的梦境中是那么真实,仿佛触手可及。

      “叩叩叩”敲门声却在此时响起了,仿佛也在提醒着自己所有的一切美好的幻象都只是梦境,自己也应该醒来了。

      “进来吧。”王祈依起身走向窗户边准备将窗关上,然而进来的却不是平时来催促自己入睡的映荷,而是很少来夜里来找自己的顾伯。

      王祈依有些讶异地询问道,“顾伯怎么了?”

      顾荣垂手低头,轻声道:“小姐,如今时局动荡,临安恐怕不是久留之处。”说到这里顾荣突然顿住,沉默片刻之后才如同下定决心一般继续说道,“少爷出征前也曾交代老奴,若此次常州不能收复回来,便带小姐你离开临安,前往蜀地。”

      顾荣说罢便有些紧张地望住王祈依。

      然而王祈依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将窗关上了,然后转身走向屏风后。

      “小姐,少爷他其实…”

      顾荣的话还未说完,王祈依便开口打断道:“那么,顾伯麻烦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启程吧。”

      “是,小姐。”看着眼前王祈依单薄却倔强的背影,顾荣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然后轻轻地退出了房门。

      待到顾荣关上房门,王祈依强忍住的泪水终于决堤。

      哥哥,原来你早就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了啊。你却骗我说一定会回来。我真是傻,居然真的相信你了。

      哥哥,我真的相信你会回来啊。

      夜已深,窗外寒风又起,乱世之中,又有几人能安然入睡呢。

      ——

      翌日,主仆三人离开临安城,开始了艰难的旅程。

      身处乱世,两位女子实在不方便上路,于是王祈依和映荷便做男子打扮。祈依虽样貌生得清丽,但眉宇之中却又透露出一股如同父兄一般的英气,扮作男装虽稍显文弱,但也不至被人一眼识穿。一路上虽然遭遇了种种突发情况,但也算是有惊无险。

      及至次年元月初时,王祈依一行人已行至宣州境内。此时的宣州城内外都有元军驻守,城中百姓均被元军关押掌控,少数不愿屈服的均因拒降而被杀。

      顾荣指向远处一个笼罩在夕阳余辉下朦胧的山脉:“小姐,我们绕过这个山头就是宣州城了,如今宣州已被蒙古鞑子所踞,今晚就只能暂且委屈小姐就在山间露宿了。”

      王祈依只是淡淡道:“现今这情形,何来委屈不委屈之说。”

      此时映荷已经寻了一处平整且无杂草的地方,把地面稍稍整理了一下。王祈依也不扭捏,看映荷整理完便席地坐下了。

      行走了一日,王祈依与映荷的都十分疲惫,顾荣因习过武,此时还算精神。映荷坐下后便拿出包袱里的水囊和干粮递给祈依和顾伯,三人于山间树林外用起了晚膳。

      吃完干粮,顾荣便起身恭敬地说道:“小姐,你和映荷歇息一会吧。山间恐有野兽,老奴就在这看守着。”

      然而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未待三人反应过来,一个白色身影从前方的树林中急速地掠出来,身后紧跟着一群黑衣人,粗略一数,竟有十数人之多。

      王祈依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使自己趴到了草丛中,耳边传来了顾伯轻而急迫的声音,“小姐小心。”

      原来顾荣见情况不对,立即用劲力使王祈依和映荷都伏身隐藏在草丛中。来者不知何人,还是先隐藏起来为妙。

      而那白衣人似乎体力不支,刚奔出树林速度便慢了下来。

      趁着他放慢速度的同时,为首的黑衣人一闪身到了白衣男子的面前,横剑挡住了他。身后的十二个黑衣人也迅速围住了白衣人,但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并没有轻举妄动,似乎对白衣人颇为忌惮。

      被对方截住包围,白衣人却并没有一丝慌乱,只是沉默地执剑与为首的黑衣人对峙。

      直到这时,王祈依才稍稍抬头看清楚白衣人的样子。意外地,这位被追杀的白衣男子竟然如此英俊,端的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虽然一身白衣已是血迹斑斑,胸口犹有一条长长的血痕,身边强敌环伺,但仍然神色安然,俊逸出尘。如若他此时手执的不是剑而是笔,当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舒澈,你以为你今天还逃得掉吗?”为首的黑衣人也不着急出手,“你前日趁夜刺伤主公,又杀我两位兄弟。枉你号称剑客,却只会偷袭。”

      听得这样的话,名叫舒澈的白衣男子也不气恼,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们主子与蒙古鞑子沆瀣一气,通敌卖国。如此狗贼也值得你们为他卖命,看来你们银翼十七杀也不过如此。”

      “住口。”其中一名黑衣人突然挥剑直指舒澈的咽喉,“不准你诬蔑主公,主公才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舒澈却轻蔑地一笑:“呵。看来你们还不知道阿,你们的主公是什么样的人。”

      看到舒澈如此不屑的态度,那名黑衣人恼极了,将剑猛地向前刺去,舒澈反手一剑看似格挡,却将黑衣人震出数丈。被震飞的黑衣人虎口开裂,还未起身便已口吐鲜血。王祈依暗自心惊,这名叫舒澈的男子内功之高,可见一斑。

      看着自己的同伴被伤,其他几名黑衣人也都按耐不住,纷纷挥剑向舒澈刺去。一时间,剑光四起,人影晃动。白色身影与黑色身影互相交错,刀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待到王祈依看清楚时,黑衣人已折损大半,剩下的几个也都已负伤。而舒澈也似乎元气大伤,脸色极为惨白,虽仍执剑伫立,但手却微微颤抖,显然是强自支撑。

      为首的黑衣人也受了剑伤,他捂住自己不停流血的左肩,右手以剑直指舒澈。想到此番自己带出来的十几个兄弟非死即伤,他便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剑柄,虽然自己也已负伤,但舒澈已是强弩之末,此时正是为主公为兄弟报仇的大好时机。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身后的草丛中有动静,虽然十分轻微,但也能判断出一定有人匍匐在那里。他心下细想,莫非这舒澈还有同党,难怪刚才一直将我们往这里带。再看向舒澈,只见舒澈镇定自若,似乎胜券在握。黑衣人心下暗惊,不好,中了埋伏。

      一念及此,他便递了眼色给另外几位兄弟,示意他们有埋伏,速速离开。

      他狠狠丢下一句,“舒澈,你杀我这么多兄弟,此仇来日必报。”便与其余几名受伤较轻的同伴将地上的尸首抬了离开。

      待到确定黑衣人已经走远了,舒澈的剑才缓缓放下。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前方不远处的草丛,突然弯腰呕出一大口乌紫的血来。显然早前已经受过极重的内伤,刚才一直强忍着与黑衣人搏斗。

      趴在草丛里的三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舒澈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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