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寂》蒋小曼

12、使诈

　　距远离钓鱼城约十里外，易士英的军队便扎营于跨越分水岭山脉高处的要隘之处。此处前后倚山，可避风尘，且营帐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此时几处炊烟，在山坳里徐徐动荡，正是营中生火做饭之时。因着前有山脉阻挡，便是生火也不会被前方围困钓鱼城的元军所察觉。

　　翻过前方山脉数里开外，便是驻扎的元军。易士英他们埋伏在这已经半月余，后面的援兵也都悉数赶到，目前驻扎在此的将士已有一万多，但围攻钓鱼城的元军更是有五万之众，目前两军仍是寡众悬殊。

　　眼看着那钓鱼城近在眼前，却没有办法前去解围。这些日子他们日夜赶路，披星戴月，总算到了钓鱼城外，可是元军却是有五万多大军，将整座钓鱼城团团围住，内外的联系渠道都被封死了，就连一只信鸽还未飞出城来，便被射落了。

　　营帐之内，宇文同护正立于案桌之前，神情焦虑。

　　“将军，如今局势危急，元军现在至少有五万士兵，且有床弩和礮等器械，我们若不能和城内王立大将军联络，便不能里应外合，实在很难与元军相抗。”

　　易士英看着眼前的文书，眉头紧锁，沉声道：“王将军前些日子是送了信出来的，但都被拦截了，如今我们也不知这城内的境况。钓鱼城乃是防线重城，如若被元军攻下，整个西南或都将沦陷。”说到此，他长叹一口气，起身向营帐外走去。

　　走到帐帘之前，易士英轻挑帐帘，望向远处那些正在吃午饭的士兵，“我们在此扎营已有多日，将士们应是休整好了。”他放下手中帐帘，看向宇文同护，眼中神色凝重，“同护，传令下去，明晚子时，全军进攻。”

　　“是，末将领命。”宇文同护应声，欲出营帐。

　　“等一下。”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事一般，易士英的神情一变，低声道，“你叫王姑娘她们一行人明日暂且躲避一下。”因为二人早已识穿王祈依她们是女扮男装了，易士英在宇文同护面前便并无避讳。

　　“是。”

　　待宇文同护走出营帐之后，易士英复又坐回案桌前，再次翻开刚才放下的文书，左手轻轻地揉着突跳的太阳穴。

　　昔年蒙哥重伤于此地，曾留下遗言，日后攻下钓鱼城，当尽屠城中之民。如若今次不能解了这钓鱼城围困之难，恐怕城中百姓皆难逃劫难。但是两军人数悬殊，此战，甚为艰难。思及此，易士英又是一声长叹，眉头越锁越紧。

　　虽然眼下的情况如此危急，但总有人过得还是很轻松的。

　　“喂，我说你一天抱个剑累不累啊？睡觉都要抱着，真怕有人偷袭你吗？”舒灏仍在锲而不舍地尝试说服墨凡于他决斗一场。

　　而那人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继续闲闲地躺在一块光滑的石块之上休息着。

　　舒灏完全不在意他对自己的无视，仍继续厚着脸皮问道，“你年纪尚小，为何会在军营之中？你自幼便随军了？”

　　“这与你无关。”少年依然闭着眼睛不理他。

　　舒灏的话语之中颇有一丝玩味，“莫不是有何不可告人的原因？”

　　一直假寐的少年突然睁开眼睛，向他灿烂一笑，“你不是一直想和我打一架么？那便现在吧。”

　　舒灏微微惊愕，他这些日子每日都在希望面前的少年能同意和他决斗，然后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这个臭小子好好地揍一顿，一雪前耻。但这个小子就像那个茅厕里的顽石一般，又臭又硬，竟是从来都不理会自己的提议。现在怎么会突然反常，这么主动的要和他决斗呢？

　　惊愕归惊愕，但这毕竟是自己期待了许久的事情，舒灏立马就笑开了，“好啊，这可是自己答应的。”

　　“好。”

　　说罢便起身，拔剑出鞘，与舒灏过招。

　　虽然年纪尚小，身形也较瘦弱，但少年的剑术却很精湛，且使起剑来，力道也不弱，每一剑都使得恰到好处。舒灏虽武功在他之上，和他过招，也并不轻松。不过，数招下来，舒灏便渐渐占了上风。

　　突然少年的身形一顿，瘫倒于地上。舒灏纳闷，自己方才那一剑并没有刺中他啊，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很痛苦，舒灏仍是上前，伏下.身询问道。

　　“你怎么了？”然而话音未落，少年的剑便已架在他的脖颈之上了，他脸色一变，颤声道，

　　“你？！你居然使诈！”

　　墨凡微微一笑，“你可知兵不厌诈这一道理？”说罢起身，将剑收于剑鞘之中，弹去了身上的尘土。

　　舒灏的神色微变，虽然心下很是气恼这臭小子居然如此奸诈，却也不得不对他年纪小小就剑术高超且有胆有识而心生敬佩，诚恳道：“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将军已下令，明晚突袭元军。”墨凡的神情依然闲闲的，继续弹着衣服上的尘土。

　　舒灏剑眉一挑，明白了他为何今天突然一反常态，愿意同和自己决斗了，“所以你才同意和我决斗？”

　　“…”

　　“你们明夜突袭？我可否与你们一起？”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并未答话。

　　“莫非你信不过我？”舒灏扬了扬手中的剑，嘴角挑起一抹浅笑道，“刚才你可是差点就败在我这剑下了。”

　　墨凡看了他一眼，思忖片刻道，“那你自己去同将军说罢。”说完，便转身离开。

　　舒灏在原地踟蹰了半晌，琢磨着应有的说辞，最终带着满脸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表情提剑去了前方军营主帐。

　　“将军，舒公子求见。”有卫兵通报道。

　　“舒公子？”易士英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虑，向通报的卫兵致意，“叫他进来吧。”

　　“易将军。”舒灏入帐便向易士英握拳作了一揖。

　　易士英放下了手中的笔，看向舒灏，脸上仍带着疑惑，“公子连夜求见，不知所为何事？”

　　“在下愿同将军一起作战！”

　　然而他眼中的疑虑更深，“为何公子突然作此决定？且公子你非我军中人，实在事有不便。”

　　“将军，在下虽只是一介草莽，但也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钓鱼城乃是防线重城，如今大敌近在眼前，舒灏实不能袖手旁观，但求将军能让在下为国为民略尽绵力。在下自幼便随父亲习武，也算稍有所成，必不会拖累将军及全军将士。”他的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言语恳切。听着他的话，易士英的疑虑渐消，脸上竟带了几分温润笑意。

　　待他说完之后，易士英手指微屈，轻敲案桌，沉默片刻之后，颔首微笑道：“好，明日你便同全军一起罢。”

　　走出营帐之后，想着明日便要与元军主力正面交锋，舒灏心中豪迈之气大起，便于树林之中练了一会剑。回到祈依她们休息的地方去，还未开口提及此事。

　　祈依便问道，“舒公子，听闻你今日去自荐了，明日要随军去前线？”

　　“是的，明日在下不能留在此地保护姑娘，且请几位保重。”

　　“灏哥哥你也要去打仗了么？”小逸之的眼中满是崇敬之情。

　　“恩，” 舒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走了之后，你要听话，不要惹你两位姐姐不高兴。”

　　虽然很崇敬他的灏哥哥要上战场杀敌了，但是一想起当日在战场上见到的景象，他的眼眶又红了，“但是打仗很危险的，灏哥哥你要小心啊。”

　　“你是个小小男子汉，怎么动不动就哭？”舒灏拍了拍他的肩，表情严肃道，“男子汉是不能掉眼泪的，知道吗？”

　　“知道了。”逸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也很郑重的答到。

　　看着他眼眶红红还故作坚强的样子，映荷扑哧笑了，“逸之还小，爱哭很正常。”她一边给逸之擦着眼泪，一边看向舒灏，“倒是你，自己身手不好，到时候上了战场就当心一点，躲后面点。”

　　“多谢姑娘关心。”舒灏本来故作严肃的脸上立即挂上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映荷的俏脸一红，扭过头来不去看他的表情，辩解道：“我才不是关心你，我是怕你拖累了易将军他们。”

　　舒灏只笑着看她，也不接话。

　　几人都没有接话，之前还尚有些欢快的气氛便很快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