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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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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空气的流动颤巍巍拨弄着黑色细软的鬓发,云雀一惊,倏地睁开眼来。
房间里空无一人。
门开着,冷风踏着碎步回转仍驱不散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当下的第一反应便是朝伤口看去,却发现手臂已经被妥帖地包好了。刚才总不会是在发梦——好吧,云雀恭弥的智商没那么低——尤其在目光定格于墙角倾斜的画架之后。
那是根须扎不进土壤的残花,龇着牙歪着脸,对着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
混蛋。心头又重复了一次这无力的咒骂之后,总算摇摇晃晃扶着墙面站直了身子。依然有些使不上力的四肢一阵钝重的坠感,好在知觉业已清明无碍,这让他多少感觉踏实了些。
那家伙到底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啊……真让人恶心。使劲锤了锤太阳穴驱散开残存的不适,云雀一脚踢开那把红森森的油画刀。四下安静如死灰,以至于那吵吵嚷嚷的电话铃音突地鸣起简直是一把匕首割在耳膜上。去他娘的谁这么无聊,他一边骂一边从乱七八糟的杂物堆里扯出听筒线,“喂?”
虽然只要仔细一想就能猜到这个没多少人知道的座机号码只有谁会在这种休息时间打来骚扰,但接都接了云雀也懒得再追究,没好气地耐着性子听对方开口就是一句查勤,才发现窗外天色全黑,而时间已是晚自习第三节都早下了的十一点——哦见鬼原来自己昏了这么久。
另一侧迪诺的语气听来并不是很意外,毕竟这个自我主义惯了的学生因为睡过头而翘了周日的晚自习也不是头一遭,于是也就随意问了问没生病吧,接下来像是得知云雀的糟糕情绪正急需发泄口似地来了一句,“要不要去散散心?”
5分钟之后走在寒冬雪夜街头的云雀莫名想起之前六道骸说过的这种天气在外面待一宿会出人命这句话。好吧,为了暂时性不在脑细胞活动中浮现某人的脸出门之前他已经撕掉了那张该死的画布并揉成一团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但看来自己的大脑并没有这么容易妥协。
“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啊,难道恭弥你失眠了?”
有时候云雀恭弥真的很想知道自己这位班主任那无与伦比的耐心是不是与生俱来,还是对方见多了自己这样性格乖张的学生所以锻炼出了百毒不侵的神经。总之每次就算自己一言不发,迪诺也能完全不介意地自说自话上好一阵子。
“现在还有演出?如果只是喝酒我可没那个心情。”
“作为班主任我怎么会让你喝酒啦真是的,你还没成年呢~~~嘛,我知道有家店每周末都有通宵的LIVE可以看哦。”
说完就搂着云雀的肩膀笑嘻嘻地向走,真是没一点当老师的样子。这个感想自然也不是第一天有了,就像每次瞟见那遍布整个左臂的纹身的时候他都忍不住讥讽对方当年是怎么冠冕堂皇混进高中学校来当班主任的。
这个问题看来不可能有答案,云雀对于别人的隐私和过去也并无太大的兴趣。在这个镇子上多的是混吃等死和偷鸡摸狗的人,治安状况好不到哪去不过还不至于动不动就闹出人命。心想着总有一天要离开这种腐朽没落的小地方,掰了掰手指头便总觉时间过于漫长。除开吃饭睡觉上学,就是画画和打架,他早就觉得无聊了。
啧。其实不过仅余半年的时间,云雀恭弥却觉得自己像在吃牢饭。
“想什么呢?”
条件反射般向后退了十个厘米,云雀从不着边际的瞎想里回过神来,眼前是微微弯下身子凑近的迪诺的脸,映在过道壁灯萤绿色光线里的表情显得很不真实。推了一把身前的人,继续一声不吭地往里走,颅腔里又开始发涨——他只想该不会是贫血吧,下一秒脚尖就绊住了台阶铁皮的铆钉。
“你又跑去跟人打架了啊~~~”
抬起眼看见搀住自己的人笑得有点无奈,从袖口滑出的绷带白晃晃的,却看不见一点血。调整好重心云雀接着一声不吭迈完剩余的几级楼梯,阴着张脸踹开了门。
所谓酒吧也差不多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好在台上那一堆声嘶力竭的哥们儿还比较给力,再度成功扭转了累积的坏情绪。观众并不是太多,但这并不妨碍云雀甩头的兴致,相反他只会更带感。直到乐队交接时的中场休息迪诺才成功拖回了爬到低音箱上的少年并递给他一杯苏打水,未曾想到居然被云雀干脆地拒绝了。
拒绝倒也罢了,连自己面前的酒杯都被抢走还一下就成了个底朝天之后,身为一个高中班主任那仅存的责任心让迪诺不免有点脱力。望着对面由于酒精的辛辣而咳个不停的十七岁男生只好伸出手去拍拍那略显单薄的脊背。
“我说恭弥你啊,不要总是这么逞强啦……真是的。哎~”
云雀只是趴在吧台上,琳琅各异的酒瓶子反射出晃眼的碎光,耳畔传来乐手调音的嚣叫,莫名只觉胃部一阵不适。是酒精的作用么?好像又不全是。偏过头瞄见舞台光线已换了色调,藏在蓝紫色阴影里的话筒架背后升腾起乳色的烟气,而从架子鼓的银边上轻巧地,滑落一截萤白的小腿。
哇哦,女主唱?
撇了撇嘴,云雀还是把脸枕在肘弯处。不知是现场光线还是本身皮肤太白的缘故,那从鼓面上跳下来的姑娘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浅浅的青色,简直要幽然发出光来;脸自出场就一直垂着没有抬起,长的漆皮手套绷在麦克风支架上握得很紧。美术生对于颜色的认知度让云雀的注意力中心在对方全身粗略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她的鞋子上,那双鞋在扭曲的冷光干扰下依然十分鲜艳。是红色的。
被迪诺拉起来重新挤进前台,尽管对于女性云雀总没什么特别兴趣,不过这姑娘嗓子确实还不错。原创的曲目,改编自红舞鞋的故事,主唱娇小的身体里爆发出的声浪近乎凄厉。她的脸还是一直藏在礼帽垂下的黑纱里,而那固定帽子的丝带系得如此之紧紧到蕾丝边都陷进了脖子,让人忍不住产生她即将被勒死的错觉。小而尖的下巴随着嘴部的开合运动成神经质的颤抖,看起来那么瘦弱的女孩子,却用着仿佛能捏碎一切的力气攥着手中的麦。
她唱。
I WANNA DANCE WITH YOU
I WANNA DANCE TO DEATH
TO DIE,WITH A S/MILE,WITH YOU。
下面的男人们一个个两眼放光,纷纷跟着吼叫起来。云雀冷不丁在挥舞的肢干缝隙里瞧见女孩的脚踝上似乎纹着一朵极细密的莲花,还没等他辨认出那是什么颜色的时候,发情的人潮就将他推搡去了另一边。
时光节节败退无处躲藏
我的笑容冰凉
烧着了万寿无疆的欲/望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季节
让我们践踏着鲜美死亡
寻觅芙蓉的刑场
来吧来吧来吧我们来跳舞
来吧来吧来吧我们来跳舞
我要用镰刀收割你温柔的静脉
我要用嘴唇缠绵你破败的宠爱
I WANNA DANCE WITH YOU
I WANNA DANCE TO DEATH WITH MY DEAR RED SHOES
I WANNA DANCE WITH YOU,MY DYING GLOOMY LOVER
I WANNA DANCE WITH YOU,MY LOVELY HORY KILLER
I WANNA DANCE TO DEATH
TO DIE,WITH A S/MILE,WITH YOU。
戛然而止的高音碎裂一地,唱到力竭跪在台板上的少女喘息着,湿漉漉的长发如同海藻缠绕在裸露的肩头,惨白的小腿蜷曲成困顿的植物根系。云雀被人流冲得越来越远已经看不太到对方的轮廓,然而依稀有种诡异的既视感,猛地穿透厚厚人墙袭来一头撞在他的神经脉络之上。
女孩终于抬起头来,却是望着云雀的方向,在笑。
她只用一只眼睛,看着他。
后来云雀单手撑着狭小卫生间里的瓷砖墙面呕吐的时候心底一定是发誓再也不喝酒了。胃部止不住的痉挛让人生不如死,好一番与酸液烧灼食道的挣扎之后他挂在洗手池子上冲脸,没料到本就因为生理刺激而雾气朦胧的视野里蓦然斜斜飘摇进一孑猩红,还不偏不倚正中视野外围的切点。
云雀一个激灵直起腰,水珠刷拉在空中扬过数道白亮的弧线。缓然而至的素净的腕,挂着劣质红色佛珠式样的手链,色彩都已剥落了大半。薄的皮肤印在蓝紫色的静脉血管表层,反射出泠然的幽光。
“云雀君?”
还没来得及把疑问连带喉头新涌上的胃酸一同咽下,年轻的女孩就触上了自己的脸。那手感冷得完全不像活人,云雀差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可不是你的什么FANS啊。想做的话找别人吧,外面很多。”
“流血了。”
丝毫不在乎刚刚被云雀略带嫌恶甩开的手指指向那不知何时又散开的绷带,伤口再次喷发,正孜孜不倦地分泌出新一轮的熔浆来。难怪刚才头那么晕这显然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吧。云雀知道自己此时不应该还有余裕考虑这些有的没的,因为该死的他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莲香。
面前的女孩子蹲下来,眼睛的妆有点花,紫色的长发垂落到白生生的小腿上,踝骨上一枝六瓣莲开得盛极。
“不要紧吗云雀君?”
笑容无害。
“呐。我在哥哥的画上看过你哦。”
没被头发遮住的单眼闪烁着天真的羡慕。
“果然,云雀君你的颜色,好美呢。”
眼前的红鞋被洗手池上溢出的水流淋湿了。少女歪着头看着云雀,脱口而出的句子都像是呓语。
“如果是你的话,可以让骸哥哥画出最棒的画来吧。”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