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相遇（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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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入东市中不多时，他们便看见前方人潮拥堵，连宽阔的隧道也拥挤逼仄，令軿车难以通行。接着又听见隆隆的鼓声与如山的喝彩声相继传来，那气氛热烈得仿佛沸腾，让人一听就激动起来。
“云姨，阿姊，你们听啊，是鼓声！”一听见那声音，上官夙也激动了，匆匆朝卫云华打了一声招呼，霍地推开后户的银户钥，拉起上官念君的手就往车下跳，“是那个跳七盘舞的胡姬！阿姊，我们得赶快过去，要不然就赶不上看舞了！”
“阿夙……！”上官念君还没反应过来，被他那突兀行为弄得吓一跳，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然而他根本无暇答应，只一味拉着她向前跑。拉扯之间，两人已一齐向人群方向奔去。
当上官家姊弟二人刚刚赶到时，刘弗与金家兄弟已挤在人群中观看了一会儿。三人都只是十岁出头的少年，但论身量已是过人的高挑，即使身在外围挤不进去，也能将内里的表演看得一清二楚。由于是微服出行不能张扬身份，兄弟二人都以“从兄”来称呼刘弗。（注1）
“阿兄，你看那胡姬的舞姿，当真是妙绝啊！”金建看得兴奋，对身边两人介绍道，“长安舞者众多，可唯有这名胡姬能称得上其中的翘楚，在他处都见不到如此绝舞了……不知从兄以为如何？”
金赏点头微笑，表示赞同，而刘弗看得实在太过入神，根本没有听见金建说的话。
东市中专设一块宽广的空地，供优伶表演各种技艺，因东市的繁华，在此表演技艺的胡人颇多。（注2）此时，那块空地上错落置放着七盘七鼓，是这场舞蹈的辅助用具，金建所说的胡姬正在这七盘七鼓上恣情旋舞，热烈之极的舞姿裹挟着炽热的大漠风沙气息扑面而至。她是个相当美貌的少女，只十七八岁的样子，高鼻深目，褐发碧眼，梳着式样繁复的多条发辫，着丝衣绣裙，与汉家深衣的样式差异极大。那裙幅随着她的动作流云般起伏翻卷，勾勒出曼妙的身体曲线，宛若一朵炽烈的火焰，耀目得能将观者的眼睛灼痛。
七盘七鼓旁，一名西域男子双手执着鼓椎，扬臂大力击出一连串急速的鼓声，每两个短声之间衔接得几乎听不出停顿。在这迅速得几乎连接成一片绵长声浪的乐声中，胡姬自在地腾踏纵跃，轻灵得仿佛没有重量，如一阵火红的砂风穿梭过密密声浪。她以双足有节奏地敲击鼓面，与男子的鼓声遥遥相和，俄而高高腾起，落下时正巧跪倒在鼓面上，一手大力拍击鼓面，一手扬起长袖抛开。接连而来的又是最精彩的“却蹈”：她和着鼓声在盘鼓上辗转后退，前足将离开鼓面的一瞬间，后足刚好踏在另一鼓面上，双足连续弹跳后退，却始终不落在同一鼓面，令人啧啧称奇。
“好！好啊！”那一段“却蹈”实在惊险无比，众人都看得专心致志，连大气也不敢喘出一口来，生怕惊破了这紧张气氛，涔涔冷汗浸湿了衣袍尚未能发觉。待“却蹈”结束之后，每个人均无声松了一口气，稍定心神，接着又爆发出一阵疯狂的拊掌喝彩，气势如雷。
“阿姊，你看你看，胡姬在舞‘却蹈’了！”上官夙从缝隙中看见一点内容，害怕错过了这最精彩的一段，硬拉着上官念君更用力地往前挤，不留神间撞到正看得入神的刘弗身上，便头也不抬地道了一声歉，又招呼着阿姊向前挤去，“抱歉抱歉……阿姊，快点跟我来呀！”
“不用。”刘弗斜瞥那两个比自己矮一大截的小孩一眼，淡淡回答。
这段最惊险疾速的“却蹈”结束后，舞姿减缓。胡姬挥舞长袖，在盘鼓上婉转回旋，男子的鼓椎声也相应地放慢变沉，一声声仿若战场上萧萧马鸣，沉沉打击在观者心上。随着那沉重的鼓声，胡姬开口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她唱的正是大汉高皇帝所作的《三侯之章》，字字吐音清晰准确。（注3）歌声高亢入云，慷慨伤怀，和着足下鼓声、男子乐声，让人不由想起那万里疆场、旌旗猎猎、战马悲鸣、喊杀震天。众人都被歌中的深意折服，感动得几乎流下泪来。上官念君旁观那一场悲壮舞蹈，心中感慨无限。那首《三侯之章》她自然读过，然而那时并未深究，又怎会想到这首短短的歌也能够唱出如此的雄浑气势？
“阿姊，这舞好不好看？你喜不喜欢？”上官夙抬起头笑问她，她微笑回答：“好看，我很喜欢。”
“是啊，全长安的人都知道她舞得好……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上官夙流利背完那首《三侯之章》，接着仰起头大声说道，“阿夙长大后也会成为这样的大英雄，一点不会输给孝武皇帝的卫霍将军！”
他说得相当大声，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看向这边。见说话的是个小孩，大家都会心一笑，只当他是稚子戏语，并未往心里去。站在近处的刘弗亦听见他许下的宏愿，心中不由微微一惊，当即开口问道：“你也知道孝武皇帝的卫霍将军？”
“那当然了，有谁不知道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和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听对方语气中似乎有轻视自己的意味，上官夙不服气了，涨红着脸，用更大的声音回答，“他们赶跑了匈奴，光耀了我大汉江山，是好了不起的大英雄……阿夙以后一定会如他们一样，做一个为大汉守四方的猛士！”
“阿兄，这小儿还真是有趣。”那稚子稚语许得实在豪迈，听得金建忍不住笑起来，低声对金赏道，“不但狂妄非常，还敢这样放肆对陛……对从兄说话，要是他知道从兄是谁，那还不得吓死？”
“未必。”不同于金建的不正经，金赏略略摇头，以异常严肃的态度道，“我看从兄是相当认真的……你别小看了那孩子。”
上官夙瞪圆了眼，死死盯着刘弗，小脸涨得通红了也毫不示弱。而后者在那倔强的注视之下怔了一瞬，之后竟然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以最郑重的方式回答：“仆谨诺。愿足下一直记得今日誓言，仆将耐心等待足下实现此誓的那一日，唯足下勿忘。”
刘弗答完，便在周围人一致的惊愕注视中转身离开，金赏、金建二人也急忙跟了过去。
“阿姊，你听见了么？那个人相信我说的话呢！”上官夙扯着阿姊的衣袖又笑又跳又叫，“阿姊，你听见了没有？我真是高兴！”
“嗯。”对卫青和霍去病，上官念君的了解仅限于老女人在历史课上提到的他们率军驱逐匈奴的威名，至于他们本人在汉朝的地位怎样，她一无所知。此外，虽然不清楚汉朝人的礼仪，但她也从那语气中听出“足下”是怎样一种恭敬的称呼，而“仆”又怎样表示谦虚，由那个年长了上官夙许多岁的少年说来，明显是十二万分的尊重，这对于他那一番不切实际的豪言壮语而言太不合适。心中迷惑不解，又不愿拂了幼弟的兴，她含糊应了一声当做回答。
七盘舞结束后，围观人群逐渐散去，其中一对男孩子和女孩子也和着人潮慢慢走开。男孩子在一家食肆为女孩子买了一块新烤制的蝎饼。（注4）蝎饼滋味肥美，女孩子举着饼，馋嘴地大啃特啃起来。两人一边走，一边兴奋谈论着适才看过的七盘舞。
“平君阿妹，刚才的七盘舞好看不好看？”见她吃得异常开心，八岁的少年刘病已比自己吃到了还要高兴，“亏得澓生近日有要事不能授课，我才能带你出来看七盘舞呢，你还一直赖着不肯出来，要是错过了这一场，你一定后悔得哭呢！”
“羞啊羞啊羞，明明就是自己想逃课贪玩，还像个没事人似的，把事情全部推到我身上来！”许平君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伸出小指头刮鼻子羞他，“回头我把你说的都告诉张伯父去，让他好好修理你，你才知道什么叫厉害……哎哟！”
刘弗与金家兄弟正在东市中闲逛，不巧与两人迎面相遇。许平君光顾着取笑刘病已，走路时没注意到前面有人，说话间堪堪与金建撞了个满怀。金建个子高倒是没事，只是许平君年纪小，个子又矮了他太多，一下子被撞翻在地上，手中的蝎饼也脱手落地。
“哎，那个那个……姬君，你没事吧？”见自己竟然不留神把一个小女孩撞翻，金建也吓了一跳，急忙奔过去扶起她，口中一连串赔罪，“抱歉，是我太不小心了，撞着了你……你有没有事？伤着哪儿了没有？”
“呜哇……！”许平君尖叫一声趔趄倒地，不仅身上痛，刚咬了两口的蝎饼也突然就没了。她平日里在生人面前都羞涩得几乎不说一句话，此刻不知为何却越想越觉得委屈，还不待金建的话说完，登时扯开嗓子放声大哭，不管不顾地耍起了从未有过的小性子，“你赔我的蝎饼，你赔我、你赔我……呜呜……你赔我呀……”（注5）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相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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