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樱殇》kirsten

5、(五) 何湛

　　我半生戎马，本以为会战死沙场，没想到，最终等着我的，却是天子御赐的一杯鸩酒。金杯中盛满琥珀色的酒，跳动的烛焰映着，闪过迷离的光华，我微微失神，又想起了微雨中的那对美丽的眸子。

　　驻守东疆三年，我日日惦念着幽禁深宫的盈然，然而夜夜入梦的，却是那雪莲般清丽的人儿，和她那盈盈明眸中将夺眶的泪。那时的我并不明白，人心变幻其实全无道理可言，情根深种也根本不尊先来后到的顺序。

　　大大小小数十场血战后，衡秦终于和议，一纸圣诏，宣我班师回京。心中的爱恨悲喜随着归程的马蹄阵阵起伏纠缠，想到即将面对那双含泪的眼，近乡更是情怯。

　　京郊已是绯樱满岗，微雨中红意氤氲，竟像是染上战袍的鲜血，带着分外凄厉的华美。一抹素白划过眼，我心中一动，纵马奔上矮坡，花树下雪衣黑发的绝色女子，静静的望着我，深深眸中泛过美丽的华彩。

　　阔别三年的夫妻见面，却是相对无言，我看着她眸中美丽的光渐渐黯淡，清冷的寂寞重新盈满秋水。我轻叹，替她撩开额上濡湿的发，她一惊，随即红了眼圈低下了头，苍白的玉颊浮起淡淡的粉晕。

　　似曾相识的感觉蓦地涌上心头，我一阵恍惚，一个弱不胜衣的身影和眼前的人重叠起来，湮没于前尘的往事重新鲜明起来。那是我第一次挂帅出战东关入宫领旨，在御花园和人撞了个满怀，常年习武的身手让我及时扶住差点儿摔进水塘的少女，低头却看到她翦水瞳眸中一片无助的迷茫，我心中忽而不忍，冒失的抬手为她拂开额前的湿发。那时的少女，也像眼前的冰岚这般，晕生双颊的垂下了头。

　　以琴技名动天下的冰岚公主，身受两代龙恩荣宠无限，世人只道她生于天家自是事事顺遂无忧无愁。可是那个游荡在雨中的素服少女，却有遗世独立般的寂寞眼神，而眼前的女子，苍白依旧，清冷依旧，眸中的寂寞不但没有淡去，反而是深入骨髓般的浓重，身后樱落似雨，竟像是断肠的血泪。

　　忆起那宿命的一日，也是绯樱盛放，落花间的盈然舞进了鹰皇的眼，也舞出了我的生命，而奏出天籁之音的冰岚，却被我忽略了，怎样费力回想，也只记得那对含着隐隐期待的明眸，在闪过浓浓失望后就黯淡了下去。

　　终于明白了她的情意，我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想去握她的手。然而手未动，却又迟疑，山盟海誓已许了那花间旋舞的女子，前尘难忘，让我如何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一迟疑，冰岚已恢复清清冷冷的气韵，我终究仍是没有握住她的手。

　　我曾经很爱盈然，一心一意想娶她为妻，做一对白头谐老的神仙眷属。为了这个破灭的梦想，我恨极了叶承志。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因与果倒置过来，我执着于对叶承志的恨，所以放不下对盈然的爱。当我想通这个道理的时候，我与冰岚结发已有十年了。一旦想通，才知道执着多年的爱，竟是虚幻，真正辜负的女子，反而是身边的妻子。

　　就在这时，宫中来人传信，盈然邀我私下一见。若在往日，为了避嫌，我是断然不会应承的，坦然赴约，只为把旧事前情做个了断。哪里想到，这一念之差，竟让我踏进那绝命的圈套，待神智清明过来时，大错已然铸成。

　　“时辰已到，请驸马爷上路吧！”尖细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我望着一旁佝偻着的人，忍不住问：“为什么？”

　　他本是左丞收留的乞儿，在萧府做了四五年的小厮，盈然被册封为贵妃后，他自请净身入宫随侍，十几年来一直忠心耿耿。因此在他来府中传信时，我才会毫不起疑随他而去，更没有提防他递上的清茶中下了极厉害的淫迷药物。

　　他抬起头，年轻的脸庞上却有一双苍老的眼睛，带着重重的倦意，但没有一丝的愧疚，“小人的母亲闺姓为白。”

　　我恍然，原来网早在多年前便已铺开，我们不过是氏族朝野权力争斗间的牺牲品罢了。事已至此，夫复何言，我举起手中金盏，一饮而尽。

　　绞碎内腑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黑暗降临之际，我的眼前闪过那双清冷寂寞的瞳眸，这一生终是负了冰岚的一颗莲心，只求缘结来世，让我偿她一世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