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初晴》夏∮雪

53、华山之行（中）

　　人为什么要活得那么吃力呢？
　　沧海倒在北云芷的怀里，车内颠簸着，她的笑容沉静而淡定。
　　北云芷低眼望着她肩口的血红，漂亮的眉纠结着：“沧海，你一定要那么激烈吗？”
　　沧海道：“师父，我们的赌还作数吗？”
　　北云芷点头：“作数！孟浪是个好孩子。”
　　沧海痴痴笑道：“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北云芷不以为意，撩开车帘，外面的紫金月形同鬼魅般地趴在马背上，嘴里叨念个不停。北云芷冷笑：“沧海，我想我小时候对你的教育有误，瞧，还是有痴心的男人的。”
　　沧海爬起，嘴唇擦过他的下巴。北云芷依然冷眼望着车外。沧海凝望着他的脸久久，嘴角的笑扯着坚定的弧度。
　　北云芷没有看她，声音冷淡：“沧海，怎么我和你说话都不搭理？”
　　沧海摇头，把头别向车外：“你赌孟浪不爱我……你赌他不爱我……北教主，你早就调查过孟浪了吧！”
　　北云芷嗯了声，又道：“孟浪豪放不羁的性子，与你其实蛮般配的。”
　　沧海讥笑：“那么说来，他所爱之人已死的事，你也知道的吧！”
　　北云芷默了。沧海回过头，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说话啊，北教主！你明明都知道！你知道，孟浪适合我！你甚至……都可以预见孟浪会喜欢上我是不是？”
　　“你根本……就是想要我恨你……想要丢掉我……是不是？”她垂下头，卷曲的发无力地垂落胸口，“你个死变态，什么都教你算到了……呵呵，可是，你没想到我会带着闷包来找你吧？”
　　北云芷低头，脚下踩到了滚烫的修罗剑，那暗红色的宝石，那只重生的浴火凤凰。他别过眼，自己袒露的肩口上同样的一只。奇怪，当初他是怎样的心境刻了这么只东西？看看车外疯癫的紫金月，他蹙眉，为什么，过去的依恋与痴迷在见到这个人以后消失得荡然无存？

　　马车，迈上了山路。
　　蜿蜒的路上，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冬日的太阳暖意融融，照得满地的影影绰绰。
　　七夜开口道：“沧海，北教主，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华山顶上了。”
　　沧海一怔，随即，抬眼望向北云芷。
　　北云芷冷冽地笑：“感觉像是在朝死亡迈进似的。”
　　沧海也笑：“你不要我，北云芷，在对我做过那么多不可理喻以后，你决定丢掉我。我告诉你，这个赌你输了，孟浪爱我，他会比任何人都对我好。”
　　北云芷笑眯了眼，干脆伸手去拧她薄得可以透水的脸皮：“那不挺好？”
　　沧海说：“不仅如此，外面那个默不吭声的，他甚至愿意为了我送死。”
　　北云芷说：“成，像是我养大的，风流成性。”
　　沧海轻摇头：“可是，北教主，我恨你。”
　　北云芷手上一僵，讪讪收回：“沧海，都有了好归宿了，何必计较当初？”
　　沧海笑：“你以为当初两个字跟你的耳光似的，拍拍几下，脸红过了再白，什么印儿都不留，就那么算了？”
　　北云芷笑容僵硬：“难道不是吗？沧海，你听我说，人这一辈子，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只要——”
　　“够了，”沧海打断道，“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成么，北教主？”
　　北云芷不语，心里却不住嘀咕，听你说怎么恨我么？我这是自虐吗？
　　沧海凝望着他，道：“北云芷，我恨你。”
　　北云芷连连点头，听到了，不用重复了。
　　沧海摇摇头，又咬咬唇：“你没听到，我恨你，你没听到，我恨你。”
　　北云芷整个人僵在那里，马车里，沧海的表情……他从没见过的沧海的表情……冷静。
　　当初捡到沧海时，她死活不肯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倔强的小丫头。
　　后来他醉酒打她出气，那个哭得歇斯底里的沧海。
　　见到中意的先生被他踢出魔教时，用砚台砸向自己愤怒的沧海。
　　被逼着杀掉小伙伴时，冷酷的沧海。
　　在其他人面前，嘻嘻哈哈不拘一格的沧海。
　　沧海……北云芷从没见过她如此认真冷静的表情，他……居然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沧海说：“我恨你。”
　　北云芷眼角干涩，眼睛睁得疲惫，却还是难耐地望着她。
　　沧海重复着：“我恨你，北云芷。”
　　可是，你恨我什么呢，沧海？北云芷不敢问。
　　曾经跟自己走过千山万水的沧海，曾经发誓再也不流一滴眼泪的沧海，他的最聪明伶俐的徒弟沧海，他的最解他心意的沧海，他的爱整人爱调侃时刻不消停的沧海……究竟是为什么，他扪心自问，我的记忆里居然有着那么多沧海的回忆，为什么……我这么多年来的执迷紫金月难道已经错了？
　　终于，沧海不再重复：“所以，我不会顺了你的意，你不要我，我偏要缠着你！”

　　又到华山顶上。
　　沧海将被风吹乱的发抚平，笑着对七夜说：“闷包，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七夜点头，嘴角牵起了笑。
　　沧海走至崖边，踢开几块石头，露出了当初她与七夜爬上来时做好记号的那块，臂粗的绳子被钉进崖缝里，露出毛茸茸枯黄的一截。
　　紫金月上前：“这里下去？”
　　沧海点点头：“是啊，顺序怎么排？”
　　紫金月沉下脸，手指着沧海：“你，第一个下去。”
　　沧海耸肩，漂亮的纵身一跃。
　　北云芷赶忙快步走到崖边。
　　七夜道：“没事的。”
　　沧海在下面抓着绳子冲他们扬手。
　　北云芷白了七夜一眼：“她有事没事关我什么事！”真是，我急什么？我没有急！
　　紫金月皱着眉头拎起北云芷肩上挂的铁链：“带着这个东西怎么下去？”
　　北云芷挑眉：“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给我穿的！”
　　紫金月疑惑着：“北兄，怎么火气那么大？”
　　北云芷气得就差跳脚：“成，我自作孽！”说罢，他干脆也爬了下去。
　　七夜把剑系在腰际，对着紫金月：“前辈请。”
　　紫金月满意地点点头：“叫师父。”
　　七夜默。
　　只见紫金月利索地爬了下去，他环顾四周，崖顶平坦的一块空地，想当日，他就是在此与沧海华山试剑。
　　一年不到的功夫，已然物是人非。

　　沧海踩到崖底的时候，忽然发觉了一件事。
　　周边的景色没有变，花红叶茂，水清木秀，鸟语花香的，生机勃勃。
　　紫金月走到沧海身侧，冷冷地环视西周。豆大的眼似乎分外警惕着。
　　北云芷幽幽然下地的时候，沧海赶紧凑了过去：“闷包呢？”
　　北云芷妩媚一笑，手抬起指着上头：“他没下来。”
　　沧海道：“什么？你说什么？”北云芷说：“听清楚了，那小子没下来，他留在上面。”
　　沧海撂起裙摆，走到崖边，北云芷赶紧拉住她：“你想干什么？”
　　沧海冷笑：“还能干嘛？难道叫他一个人在上面拦紫金旒？”
　　七夜杀过紫金旒一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死成——但是如果再遇到的话，势必难逃一场恶战。
　　北云芷不依她，伸手扯过绳子。
　　沧海见状，干脆也和他抢起了绳子。
　　两人劲道尚未使足，只见绳子的另一端突然脱力，松垮垮坠了下来。
　　沧海和北云芷朝后却步，不消片刻，整团绳子自千丈的崖顶上掉到地上，半人高地堆在地上。
　　“上不去了。”紫金月忽然开口道。

　　究竟是谁砍断了绳子？
　　沧海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七夜闷包……

　　“九儿在哪里呢？”紫金月仰着脑袋问道。他倒着脚步走到沧海面前，倒挂的脸上迷茫地眨着小眼睛：“小丫头，不是你说带我来找九儿的吗？”
　　沧海怒极，直接伸手扯他的脸皮。
　　北云芷来不及喊停，只见沧海手上拨了一手的腐烂的皮肤和一个个小小的血球。
　　沧海愕，一连朝后退了好几步：“怎么，不是人皮面具？”
　　紫金月同样的愕然：“什么人皮面具？廖碧不是答应我不会在杀人做人皮面具了吗？”
　　沧海和北云芷互视一眼，极快地，两人一个左一个右，走至紫金月身侧，紫色和白色的衣袖同时扬起，洒了紫金月满脸的白色粉末。
　　紫金月张大了眼，硬生生地朝后倒到地上。
　　沧海问北云芷：“我们怎么上去找闷包？”
　　北云芷踢了踢地上浑身麻痹的紫金月，再而，抬眼望着崖底的另一番翠景，忽然勾起笑：“沧海，在这里住个一生一世不好么？”
　　“反正，那小子割断了绳子，估计和紫金旒也有的一拼。我们杀了这个疯子，再悠悠然在这里建个草庐或者竹屋，种片花圃，享受着这里的世外桃源般的惬意生活，不好么？”
　　沧海转向他：“好是好，可惜的是我活不过多久，北大教主的相思蛊毒，呵呵。”
　　北云芷望着她，脱口的话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