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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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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血丝从太傅的唇角流出来。
立马有几个侍卫冲上来架住阮双。
他们似乎对阮双颇为忌惮,只是架住,也不动,等着太傅的指令。
太傅静静看了一会儿,却缓缓扭头,对身后的太监瞥了一眼。
太监会意,慌忙递上一方黄帕。
太傅接了,挑角贴上唇沿,不慌不满地擦拭血迹。
大牢里火把上的金星子跳得甚快,堪堪映出底下太傅的如水娴淡。
他擦拭得很耐心,好像是在研墨练字一样。
擦拭完后他捏了帕子在手,再次看住阮双。
“你们都出去。”他突然道。
侍卫们立马放开阮双,和太监一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漆漆的走廊尽头。
太傅和阮双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
无人再说话。
只有墙上火把依旧在撩着火星子翩翩起舞,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压抑藏积的隐忍疯狂。
我侧头瞧了瞧。
太傅如玉般的脸颊之上,肿起五根修长的血红指印,像极了戏台上的丑角。
我倏然想到,很多年前,太傅曾经对我说过:君子正性,必先正容。
当时的太傅,容饰干净,气若洁兰。
兰花与丑角,似乎十分不协调。
我实在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太傅与阮双同时回头瞥了我一眼。
一个是挟着冬雪的春风,一个是孕育春风的冬雪,我一瞬间竟然寒暑不辨。
我只好抽唇止住笑声。
太傅已经收回眼神,扭回头去再看阮双。
然后,他慢慢抬手举起那擦拭过血迹的帕子,递到阮双眼皮底下。
阮双却把头扭到了另一侧,任由阴影隐没他的五官,只用半个侧脸对住我,似乎是故意躲开我。
我奇怪地看着这一切。
“阮双,这口血你当着他的面是忍不住的。”太傅突然开口,仍旧气定神闲地举帕盯着阮双。
帕子上还残留着太傅擦拭下来的血迹,被明黄色的料子所衬,在昏暗的烛光下迸发出诡异的色彩,遥遥映在阮双微尖的下巴上。
然后,我突然看到,半明半晦里头,有一滴东西在他的颚尖摇曳晃动,最终兜转不住,笔直掉落在帕子上。
一团殷红就此晕染开,在黄色的帕子上展成似锦繁花。
随即便是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只一瞬便春花烂漫。
我大惊,扑上铁栅叫道:“阮双,你怎么了?”
阮双沉默。
太傅却很平静地道:“你明知自己重病在身,决不能大怒大喜气血妄动,却仍旧拼着吐血寻找借口存心当众迁怒我,又知我好脾气,必然是遣散侍卫好言劝慰你……”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顿,朝我瞥一眼。
然后他突然狠狠将阮双抵上铁栅,嘴里的语调却依旧悠如清风:“阮双,昨日宫内侍卫禀告,少缺一块行走令牌。你我既然联手过,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如今到底在谋划什么吗?”
说完这句他伸手,探入阮双的袖子和内襟,一寸又一寸地摸过去。
我看阮双似乎十分无力,完全没有了刚才甩太傅一巴掌的力道,只是倚在铁栅上任由太傅肆意摸弄,又见他嘴角出血不止,点点滴滴都蜿蜒染上了领口前襟。
我不由将手穿过铁栅。
我不管什么谋划什么令牌,我只听到太傅说他生了重病。可半个月前我请来大夫,却又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病。
所以我想去碰他,看看他究竟好不好。
他察觉动静,斜侧了头,皱眉看我满是蚊虫肿块的手。
太傅却在这个时候停住。
“你没有私藏助他逃跑的令牌?”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勾起薄唇冷笑,“那你刚才一番白费周折折腾到底是做什么?难道你和他待久了,自己做事也变得任性而为了吗?”
我听太傅不动声色指桑骂槐,心里十分不爽。
于是我收回手,出声道:“太傅,你是我的老师,我与你待的时间更久。”
太傅大概是刚才摸索用力了些,站在那里急促喘气,却依旧神色不变地迎上我的眼神。
“阮欢,”他微笑了一下,道,“你真是不适合做皇帝。被他谋算还能不计前仇恩情俱在。”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目光突然莫名黯淡一记,好像是往事旧风一瞬刮走映在他眼底的明亮焰朵。
我想了想,觉得这个谋算,与当年太傅谋算阮双,是大大不同的。
我刚想开口辩解,太傅已经恢复了怡然神色,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如果你不是任性而为……”他随即轻轻挑开阮双的领口,莞尔一笑,对阮双道,“难道是记恨我昨晚不够温柔所以才要今日报复我打我一巴掌吗?”
我觉得他明明是在说给我听。
他不仅说给我听,还故意拉开阮双的领口,将里面的一个牙印露在我面前。
我甚是恼怒。
于是我也不想再多看,直接转身,走到角落里。
角落里直挺挺地躺着尚且昏过去的老鼠。
我跨过老鼠,重新拾起那只硬梆梆的大馒头。
拾完之后我捏了捏,刚刚好。
然后我重新一言不发走到铁栅面前。
阮双却在这个时候抬头。
“是啊,林献寒,”他第一次接了话太傅的话,斜挑了眉眼角含笑,“你的床上功夫太烂,倒是你的弟子本事不错,很合我眼缘。”
太傅温润如玉的面色终是一僵。
一僵之后是惨白。
太傅伸手抚额。
可依旧有冷汗从鬓间渗出,太傅晃了晃头,似乎两腿麻木站立不住,只好扶住一边的墙。
这个症状,我看着似乎有些熟悉。
我皱了皱眉,极力回想。
然后我又瞥到了阮双半敞开的领口。里头的牙印此刻正弯成个弧度,仿佛极力朝我讥笑。
于是我也不再多做他想,直接举起馒头,朝摇摇欲坠的太傅狠狠砸了过去。
太傅就如我牢房里的老鼠一般,站立不稳,很快“咕咚”跌倒在地。
外头的侍卫听到动静,警惕唤了一声:“陛下?”
太傅没有反应。
阮双扶着铁栅勉强而迅速地蹲身,探了一探太傅的鼻息,似乎是在确定太傅是不是真的晕过去了。
探完之后他转过来,隔着铁栅十分严肃地看着我。
我虽然砸老鼠的本事十分高超,但我好歹还有自知之明,晓得我是不可能用一只馒头砸晕太傅的。
“太傅真的如外界传言那般病了吗?”我抬头问阮双,“你刚才用手打他用言语激他惹他心绪大动就是要诱他犯病吗?”
他没有接话,只是倚坐地上低头解腰带上的一个香包。
我仔细想了想,突然很高兴。
“我们应该挟持太傅。”我伸手隔着铁栅抓住他,“让侍卫们放我们走。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一起好好过……”
说到这里我又觉得我的想法颇欠考虑。我们又没有后应,挟持了太傅,也是逃脱不了。
我顿时有些泄气。
外头的侍卫大概觉得里面不太对劲,又唤了一声:“陛下?”
阮双侧头寻着声音的方向抬头看了看。
他嘴角的血凝了,在白皙的皮肤上绘出一道咒符般的红线,困住我的心绪。
我很难过,便道:“你一定要好好养病。你比太傅小五、六岁呢。千万不要死在太傅前头。”
他已经解下香包,用修长小指勾了,递给我。
香包用金线精心勾勒,有凤凰一对,在一片血红里翩然起舞,涅盘重生。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浓厚的香气里面,我却能闻到,他身上清淡而迷人的味道,宛如大半个月前大般若光明寺里一地的栀子花。
那一日月光如水,花火满树,我与他一起,上过一炷姻缘香。
于是我猛然睁开眼睛,问他:“这香包是太傅送你的吗?”
“里面的香是驱蚊虫的。”他垂了眼睫看着我手背上的肿块,不答反道。
我伸手,直接把香包打落在地上。
侍卫们的脚步再起,应该是已经重新进了走廊,正从另一头走过来。
他叹了一口气,很费力地拾起香包。
然后他捉起我的一只手,把香包塞进我的手心里。
塞完之后他将我的手指并拢,折叠起来,让我的手能够拿住香包。
我就算被蚊虫咬死,我也不要太傅给他的东西。
所以我挣扎着想松开手指。
他突然发力,一把紧紧捏住我的手。
我咬唇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向来邃深的漆黑眸子,一如既往地如沉渊般看不见底。
“好好活着。”他轻声而坚定地道。
不知为何,他这话明明一腔情意,却让我觉得很不好。
我刚想说话,却突然感觉两根手指间被他悄无声息地塞进一粒极小的硬物。
金属的凉润感,却在他冷得没有温度的手心里徒然而莫名地生出一丝暖意。
我一瞬惊讶。
他迅速放开我的手,移到昏迷不醒的太傅身边。
侍卫们已经赶到近前。
我捏了东西垂手,背到身后。
那些侍卫似乎见过这样的场景多次,无人慌乱也无人喧哗。几个人抱起太傅,小心翼翼地往外头走。管事的大太监则低声催人去宣太医。
又有两个人上来架住阮双,在他身上例行公事般地搜了一搜,然后便想架着他走。
阮双推开他们,冷声道:“我自己会走。”
一身白衣,衬得他面苍如雪。
我紧紧捏着他给我的东西,死死盯住他看。
他没有看我。
我很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我又觉得他费尽心机塞给我一样东西,此刻的我,不应该开口说任何话。
他们已经往外头走去。
我的思绪乱飞,满脑子只有他刚才那一句“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诀别的气息。
我终是忍不住,惊慌叫了一声:“阮双。”
他停了一停,侧头瞧我。
他的神情很淡漠,可我能感觉到他从眼底深处,朝我绽放出一个极美的笑容。
然后他回过头去,微扬发丝遮过眼睫,再也没有看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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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所有的人都走了,我才回过神。
我低头,把手重新伸展开来。
手里,是红色的香包。
我仔细嗅了嗅,馥郁的香气,再也寻不到那一丝一缕栀子花的味道。
两指之间的金属顺势掉落。
我重新睁开眼,捡起,迎上光瞧了瞧。
那是一粒极小极小的乌金珠子。
乌金刚硬非凡,可割铜铁。
我茫然回头,怔怔看着我面前的大铁栅,彻底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