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你，再死一回》笔方

3、六 新生活 七 最怕见到的人

　　六

　　大约过了一周的时间，李慕阳才来接我。没用箱子，没用毯子，李慕阳将我放进改良版抱婴带里，大衣一笼，就进了车里。他的车开得很稳，我可以将耳朵长时间贴在他的心口上。

　　感受着他的温度，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我觉得自己赢了全世界。让我失去一切又如何，只要他活着，一切都值得。

　　***
　　李慕阳现在住的地方是一套跃层公寓。到家以后，他把我抱到沙发上逗了一会儿，然后再抱起我，逐一和我说明各个房间的功用。在这些房间里，还有串联起这些房间的走廊上，我看到许多似曾相识的东西。李慕阳一将我放下来，我马上就跑去看。

　　新到一个环境，小狗总是好奇的，而这样的好奇总是讨喜的，不论我想去哪里，李慕阳都笑着护在我旁边，给我开门、引路。

　　我在客厅的阳台看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两种兰花，从它们的品相上就能看出它们的品系不凡，并且受到了十分精心的照料。在走廊和餐厅的墙上，我看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风格画。而在他的床头，我看到了自己与他的合影。

　　一共三张，一张是风景写生纪念照，一张是郊游合影，还有一张是大学最后一次元旦欢乐会上由沈冰给我们拍的合影。

　　前两张不看照片我几乎都没什么印象了，因为照相的时机太平常，但第三张，我怎么也忘不了。那次欢乐会，是沈冰告诉我她和李慕阳在一起以后的第一次集体活动。欢乐会上，我像是被刺到柔软处的刺猬，一直在寻找安静的角落将自己封闭起来，好让自己感觉安全一些。但沈冰和李慕阳在一起的身影却总是缠在我的视线里，拨不开，避不掉。

　　在欢乐会的尾声，沈冰大方地将我们拉到一起，为我们合影。她知道我爱李慕阳，有意为我制造机会让我能在毕业前多留点纪念。但她不知道，照片发下来以后我一眼都没看过。

　　我知道自己笑得多勉强，我也知道李慕阳会笑得多有挚友般的惺惺相惜，所以我不想看，一眼都不想看，我怕我看了以后心会碎了，我要的，从来就不止是友谊啊！可今天，我看到这张照片才发现，李慕阳的眼里不是友谊的平和，而是幸福的光泽。我知道那两种眼神的区别，我能肯定照片里揽着我的李慕阳的的确确是笑得幸福！

　　李慕阳拿起那张照片，摩挲了几下，又放回原处，抱起呆坐在地上的我，上了二楼。

　　李慕阳将整个二层作为画室，而他用的画具——好多都是我前生所用的。这些画具我明明都从凝墨楼搬回了家里，怎么会出现在李慕阳这里？

　　李慕阳走到落地画架前，将我放到地上。我绕到画架的后面，真的在后撑上看到了我的名字，我又走向一高一低两块调色板，以我现在的身高，刚好可以看见我在调色板下面的涂鸦记号。而再仔细看，又可以发现两块调色板的卵圆孔内侧都已变得光滑，是日积月累使用的结果。

　　如果他上次见到我时眼中涌动的泪光、我喜欢的花、我最爱的风格画，都不足以作为答案，那么加上那张合影里的眼神和这里的一切，所有的答案就都不言自明了。

　　这段用拇指打磨出的时光，对我而言是虚幻的，但对李慕阳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天又一天。六年的光阴，两千多个日夜，该是汇集了多少思念？我已分不清是我爱他更多，还是他对我思念得更深了。

　　李慕阳走过来在我身边蹲下，抚摸着我的头，说：“我就知道你也喜欢这两块调色板。谢淼也喜欢。这两个调色板是她定做的，宝贝得不行，我还记得她刚拿回来那天给我展示时的样子……”

　　李慕阳说着就笑了起来，让我也想起了自己那天兴奋的傻样，可他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然后彻底从脸上消失。他把我丢在二楼，自己飞快地下了楼，然后把自己关进了卧室里。

　　我一阶楼梯一阶楼梯地从二楼挪下来，在他的门口等他出来。我不想打扰他，我知道我蹭门的话他会给我开，还会微笑着哄我，但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李慕阳，最需要的就是安静。

　　天黑以后许久，李慕阳才打开门，当他看清缩在门口的一团时，他的表情又愧疚又感动，他马上将我抱起来，抚摸着我的毛，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我想他可能是太难过了，以至于都忘了今天接回了一条狗。

　　他将我安置在宠物软床里，急忙去厨房给我弄吃的。我尾随在他身后，跟到厨房门口看他。也许是见惯了他拿画笔认真上色的时候，再看他拿着厨具有模有样地煲骨汤，将幼犬狗粮切成丁的样子，心里的感觉怪怪的。可是，也很温馨。

　　吃过饭，李慕阳将宠物软床放进他的卧室里，又将我放了进去。他是个整洁到近乎有洁癖的人，我从没想过他会让宠物进卧室，更别提让宠物住在他的卧室里。安顿好我他就去洗澡了，留下我在窝里辗转反侧。

　　听到李慕阳打开浴室的门走出来，我马上将头拱进薄被里，不管李慕阳怎么叫我，我都不出去。

　　他笑呵呵地说：“哎呀，还知道害羞呢。”李慕阳一把将被子掀开，我愣了一下，发现他已经换了睡衣。

　　我的呆样逗乐了他，可是看到他重新露出大学时那般明净阳光的笑容，我却开心不起来——他潮湿的额发聚成一簇一簇，我看到一道不长却深的疤。

　　李慕阳又将被子给我围好才去睡觉，当他走向床的时候，我又在他的小腿上看到了死神和火魔共同在他身上刻下的记号，长而狰狞，就像我们最后穿过的走廊。李慕阳却已习以为常，他甚至没有特别看过那里一眼，等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就关了床头灯，躺下睡了。

　　一种说不清的感受席卷了我的心头，让我一夜都没有睡好。

　　七

　　不知不觉，我就陪着李慕阳走过了九个多月的时间。这段时光，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我们每天早晨一起晨跑，下午一起散步。李慕阳下厨的时候，我会坐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李慕阳看杂志的时候，我就贴在他身边窝在沙发上，李慕阳作画的时候，我就坐在画架前陪他。

　　他给我洗澡的时候，我会有点小尴尬，他为我小心翼翼地修剪指甲的时候，是我感到最贴心的时候。

　　在一起住的时间长了，我也发现了李慕阳的一些特别的生活规律。每月5号的白天他都要出门，时间长短不定，但最早也要下午才回来。每次出门前他都神色凝重，回来以后又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每周的周末他也要出门，但出门前心情都很平静，回来以后心情会变得很好，经常给我带玩具，有狗玩具，也有小孩子玩儿的东西，比如布娃娃和会动的电子超人。

　　这周周末他又出去了一天，晚上才回来，我听到响动，欢乐地冲到门口迎接他，不想却见到了我最怕见到的人——沈冰。

　　李慕阳帮沈冰提着行李，热络地招呼她，让我坐好，给沈冰敬个礼。“敬礼”是我和李慕阳最爱玩的游戏之一，李慕阳喊“敬礼”，我就举起前爪放到头侧。他喜欢向人展示，我也乐于配合。但对象是沈冰，我做不到。

　　做人时我不够坚强，总是撑着一副淡然的外表假装不会被任何事影响，现在做狗了，我还是一样不够坚强，但我再也不用装作不在乎了。当沈冰将手伸向我的时候，我绷紧了身体，发出威胁的低吼，等她将手移开，我便退着走开。

　　沈冰还是像以前一样圆滑，她一点也没觉得尴尬，笑着问李慕阳我是不是怕生。李慕阳幽默地说我只是妒忌漂亮的同性。沈冰被他逗得开心，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李慕阳会那么说，是因为沈冰比从前更漂亮了，她轻轻松松就能担起那句话里的称赞。其实确切地说，沈冰是更加光彩照人了，岁月没有给她增加皱纹，却给她增添了光彩。现在的她，举手投足都有万种风情，顾盼之间更是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我不是妒忌，是自卑。就算李慕阳曾经爱过我，可现在我已经死了，而且已经死了六年了，他身边的人或明或暗都在劝他，总有一天他会爱上别人，开始新的生活。

　　他的伴侣，还有谁比沈冰更适合呢。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费尽心力追到女人以后，最可能的结果是厌倦，女人辛辛苦苦得到男人以后，却是更加珍惜。沈冰对李慕阳始终一往情深，从各个方面看又都堪称完美，李慕阳不选她，只怕也没人敢嫁他了。何况……李慕阳每个周末去看的人都是沈冰吧，不是娶她，还会是娶谁呢。

　　那我该怎么办呢，在未来的日子里看着他们双宿双栖，做他们幸福的见证吗？一直以来，换来这一世，我只为求一个答案。我想过各种各样的答案，也设想过如何面对每一种答案，但我从没想过在面对答案以后我又该以怎样的心态存在于世，更不要说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情况。

　　我纠结在自己为自己设想出的新困境里，不知所措。李慕阳将我抱到他身边，听他和沈冰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