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你，再死一回》笔方

2、三 转机 四 变身 五 重逢

　　三

　　我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听到有许多人朝这边跑来，有一个人还喊着我的名字，天毁地灭一般绝望，我猜是总在107等我的那个疯子。他叫刘野，但我叫他疯子。他有艺术家特有的偏执和乖张，全校皆知他的才华和疯狂。

　　他爱我，但我从来都拒绝他爱我。不是拒绝他的表白，而是从根本上拒绝他对我的爱意。我很清楚自己已经把心都给了那个叫李慕阳的男人，所以我不想给任何其他的人一点幻想的余地，有时候仁慈是一种自私，我不想耽误任何人幸福。

　　事情的结尾真是颇富戏剧性，不久之前我还在幻想三年前李慕阳冲进108室救我的后续，然而真正的后续却是我救了他，一命换一命的救法。不知如果他现在是清醒的，失去我，会不会像刘野那般痛彻心扉。

　　至死我最不遗憾的就是我明明白白，彻彻底底地拒绝了刘野。看着我死在他面前，他固然会心痛欲裂，依他疯癫乖戾的天性，说不定还会上演一出《画家追凶记》，但当心结解开，当他遇上一个真正适合她的好姑娘，他也可洒脱地将我放在心中的一角，大胆潇洒地追求真正的幸福，不会被暧昧不清的过往所羁绊，所折磨。

　　但我，即便有转世轮回，即便可成仙或做鬼，恐怕都放不下李慕阳。此生我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向李慕阳问个明白：你可爱过那个叫谢淼的女孩？你可知道她是你的红颜，但想要的绝不仅仅是所谓知己而已？

　　我就这样带着无尽的遗憾离开了人世，伴着漫天的火光和我的肢体被烈火焚烧的劈啪作响。

　　不再感到疼痛以后，我感觉自己慢慢脱离了□□，升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知美人鱼化成泡沫时是否就是这样的感受，身体是飘飘忽忽的，心里不舍而遗憾，精神上却是坦荡而放松的……

　　我不知自己是以怎样一种形态存在着，只有头脑的运转还能让我感到自己是存在着的，躯体像雾一样拢在周围，没有知觉。

　　周围的世界一片混沌，我像是漂浮在真空中，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颇有威严。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烈火焚身也受过了，灵异之事已算不得什么。他说，我就听，他问，我就答。

　　不过听到下一段内容，就会忘记前面的内容，记忆像是被屏蔽了，我估计是那个神秘生物有意为之，既没较劲地回忆，也没问他原因。

　　到后来，他问我，如果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带着这一生的记忆化为另一种形态与李慕阳亲密相处，并且可能从李慕阳那里知道我生前所有未及问出口问题的回答，但前提是他永远不可能知道那是我，我是否愿意获得这个机会。如果我不愿意，我将会失去这一生的全部记忆，进入下一趟旅程。

　　我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机会，当震惊褪去，我笑着说愿意。一世的记忆只有一次，我不愿辜负这一程，不论答案是美好的，还是残忍的，我都想知道。

　　我听到一声叹息，然后便沉沉睡去。

　　四

　　等我再有意识时，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本以为我的新形态会是个无生命体，比如调色盘，但我却变成了……一只狗。我不知自己变成这样的形态对与李慕阳亲密相处有什么意义，李慕阳大部分时间都在作画，即使毕业，这一点也不会改变，如果想和他有亲密相处的机会，变成他的画具应该才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我不理解这样安排的用意，但对这个新形态也并不太担心，命运既然眷顾了我，给我做这样的安排自然有这样安排的道理。只是我虽然能以平常心面对这样的安排，但从人变作狗，到底是对生理和心理的双重考验，每天我都被不同的情绪包围着。

　　不过我始终很庆幸自己是变作一只刚出生的幼犬，有充裕的时间和机会适应新形态。我发现自己以人的思维思考，身体则自动做出狗的反应，而一些本能的反应，比如听见声音便保持警惕等则不受我的意识控制。

　　五

　　这一天我照例和一窝兄弟姐妹们开始四处走走嗅嗅，就听见有门铃声响起，在房间里打扫的女主人顾不上继续收拾就出去开门了。这次她离开的匆忙，门没有关严，我在这个大房间里早就溜达腻了，趁机溜了出去。

　　我龟速地向前挪，慢慢靠近一串栏杆围住的边缘向下望，才发现自己正在一栋双层别墅的二层上。我四下打量了一圈，视线所及之处的格局布置皆风雅而不做作，几处画作添置得尤为精彩，屋主的品鉴能力可见一斑。

　　我才从一波惊叹中平息下来，就被另一个发现震惊的手足无措——客人竟是李慕阳！他就坐在一层客厅的沙发上，与我相对。这突如其来的重逢我始料未及，一时间不知是该回去还是该引起他的注意，我又开始了三年前决心走近他时的纠结。

　　然而这次，他主动走近了我。我还沉浸在内心的挣扎中，身体忽然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托了起来。一抬头，我就对上了李慕阳的眼睛，温柔而充满怜爱的眼神让我一瞬间湿了眼眶。我死后，他可曾这样看过我的遗像？

　　他将我带到楼下，放到腿上，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问我为什么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我坐在他的腿上，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他变了好多。他没有穿他所钟爱的浅色系休闲装，而是穿着一身深色调的西装，以致我最初看到他进来时都未曾想过那会是他。他的轮廓也变得硬朗分明，脸上已不见了男孩的稚气与朝气，完全是男人的沉默与深沉。他的眼睛也不似从前一般，从前他的眼中总带着笑，眼神澄澈明朗，每次看见都觉得温暖清爽，现在他的眼睛像一汪深潭，平静的表面下似乎暗藏着无法言说的黯然与忧伤。

　　唯一没变的是那块蓝色腕表，仍然系在他的左腕上。我看着他的表，又是一阵怔愣，心中百味杂陈，嘴上不自觉地随着心情哼叫起来，听起来像一首悲伤的曲子。我是个不喜欢被人看清情绪的人，但狗的身体藏不住秘密。

　　我从那块表上移开思绪和目光，就看到李慕阳悲伤地看着我，眼中隐隐泛着泪光，我也同样眼含泪光地看着他。

　　是我的行为让他想起了那场火灾吗，我的死能让他只是想起便在他人面前也无法自控吗？我在心中自问，也在心中凄然。我现在才体会到那个前提的残忍，明明是面对面，明明深爱的人就在眼前，但我什么都不能说，说什么他都不会懂，我只能猜着，只能等着，只能希冀着最后会有一个答案。

　　但李慕阳没有说话，只是抱起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我的被毛，像是要抚平一段创伤。

　　女主人也等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说话，但只是点到为止的一句：“这狗看来是跟你有缘。”

　　李慕阳看了我一会儿，问女主人说：“老师，能把它给我养吗？”

　　听他的语气，似乎与这位老师非常相熟。李慕阳熟悉的老师我都认识，但我不记得其中有这样一位老师，难道是我的记忆缺失了？

　　在我疑惑间，那位老师已经同意了。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很多内容听得我云里雾里，毫无头绪。最后李慕阳将我交到老师手里，说他需要几天时间准备一下，准备好了就过来接我。

　　老师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慕阳，我知道你做事有分寸，所以很少过问你的事，但今天看到你的状态，我觉得我该提醒一下你。”

　　李慕阳恭敬地说：“您说。”

　　老师的声音很像一位慈母：“我要说的话也许有些残忍，但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很多事情发生了但没有什么原因，很多人离开了，再难过他也不会回来。你如今事业有成，人也将至而立之年，该有个家了，老师也是个母亲，知道你父母的心情，你的父母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盼着呢。”

　　李慕阳听了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笑了笑，说：“您放心，您的嘱咐我明白。”他又看了我一眼，离开了。

　　直到这最后一段对话，我才终于明白了他们今日对话的内容。他们之前谈到的生意、画廊都是李慕阳的，现在的李慕阳已不是从前那个小有名气，涉世未深的青年画家了，借助家族实力和自身的才华，他已成为一个坐拥十余家高端连锁画廊的成功商人，也是书画界公认的油画名家。同时，他也已经有二十九岁了。

　　真没想到，对我而言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对他们而言已过了这么久。六年的空白，让我有了更多的疑问。不知当年纵火的凶手是否被抓住了，不知李慕阳刚才的失态是因为友谊还是因为爱情，不知他念念不忘，至今不娶的原因是我还是别人……

　　这是充满变故与意外的一天，脑海中盘旋不停的疑问、即将与李慕阳共同生活的兴奋让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