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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羊头老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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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艺术馆迷宫般的廊道中,我很快就失去了方向,只能紧跟着加德纳先生的脚步。别说我现在已如陷雾霭,就算神智仍然清醒,大概也完全找不着北。加德纳先生却好像根本不需要看路,左一转右一转,从容而又确定地向着某个地方走去,没有丝毫地迟疑和停顿。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加德纳先生回头对我笑笑说:“没什么可奇怪的,我来的地方道路比这儿还要复杂哪。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所以我是闭着眼睛走路也不会搞错方向的。倒是你,克莱尔先生,感觉不到半岛铁盒的召唤吗?”
“什么样的召唤?完全没有啊。”我很不解地摇了摇头。
加德纳先生很仔细地打量了我两眼:“请恕我直言,克莱尔先生,你身上有一股跟半岛铁盒很相近的气息,要不是它太弱,我说不定会以为您就是那位已经失踪多年的神器侍者哪。不过既然您感觉不到神器的召唤,那显然是我搞错了,神器和神侍之间的沟通应该是自然而然的。”
我听他说得有趣,暂时忘记了沮丧,忍不住又问:“加德纳先生,半岛铁盒究竟是件什么样的圣物,它的力量很强大吗?神器侍者又是什么,难道神器也需要人来服侍吗?”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半岛铁盒的传说吗?”加德纳先生有些神秘地笑了笑,我以为他就要开始转述那些传说了,谁知这个白雪先生却突然指向了前方:“快到了,就在那里。”
我向廊道的尽头望去,前方看不到亮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跳动着,却看不清楚形状。隐约之中,我好像觉得那股跳动的黑暗正在发出低声的召唤,一个声音在充满诱惑地叫着:“克莱尔,快过来,快到我身边来!”听上去竟然和尼娜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我的脚不由自主地向那个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才走了不到两步,侧面不知哪条廊道里突然飞出了一道闪电般的白光,落在我身后的加德纳先生冲上来一把将我拉开,然后笔直地站在廊道中央迎着那道白光而立。
我被推得撞到了墙上,微微晕眩的感觉从我的脑中散去,眼前却全是一颗颗金色的星星。
那道白色的异光像个陀螺般地旋转着,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然后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从慢慢散去的白光中央传出:“这小子的酒劲应该没那么快会过去才对啊!难道是放得久了,劲头不足了?应该不会啊,那可是用龙血泡的……”
听到这个声音,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冲到了加德纳先生的身前,冲着白光里的人影大叫道:“图克你怎么在这里?耐修要算计你,你怎么还跑来他的老巢?”
羊头老怪仿佛没听到我在说什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连路都找不到,上三层下三层都搞得跟弥诺斯家的洞府似的。小子,你快离开这里,不过走之前要先告诉我耐修的秘室在哪里。”
望着羊头老怪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一个念头电闪火石般掠过我的脑际。我的目光垂向他的前襟,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那颗钮扣,对着老家伙的肚子比了比:“昨天晚上你是故意灌醉我的吧?还有,先前在检修层里搞鬼的人也是你,变什么不好,非要变成老鼠那么恶心的东西。”
羊头老怪的脸色变得比廊道里的光线还要黑,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伸手一把将我拽到了他的身后:“灌醉你也是为你好,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根本不是你该来玩的地方。”
我很不服气地挣了挣,这老家伙怎么突然变得力大无穷了,他的手好像钢钳一样有劲,我根本无法挣脱。虽然力气没他大,我嘴上却不肯服输:“我不是来玩的,是来工作的!何况光天化日之下,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危险!”
老家伙冷笑一声:“能叫你看出来的那还能算是危险吗?你什么都不知道,跟你说不清楚,乖乖在我背后呆着,让我跟这位黑暗世界里来的朋友谈两句。”
什么话,就因为我是人类,不知道你们仙羊族那些乱七八糟的糗事,所以连解释两句都省了吗?虽然心里明知老家伙确实是为我好,但他那种轻蔑的态度却让我更觉得受不了。愤恼之下,我从他背后勉强撑出半个身子,大叫起来:“仙羊族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别以为我就那么蠢,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不就是因为半岛铁盒会引发你们身上的诅咒吗。我又不是仙羊族,我是人类,半岛铁盒对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危险!”
羊头老怪抓住我手臂的手突然抖了一抖,拽着我的衣领就把我拎到他的面前,急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是从哪儿听来的?”
“听耐修说的,怎么,不假吧?”我哼了一声,别开头去故意不看羊头老怪的脸色。
“原来是这样!难怪在克莱尔先生身上会有那种微弱但又纯正的神器气息,那应该是一颗蕴含法力的魔法晶石吧。”在旁边听我们拌嘴的加德纳先生盯着我手里的那颗钮扣看了半天,嘴角边露出一点恍然的微笑。他心平气和地从头上摘下帽子按在胸前,一面很客气地向羊头老怪鞠了个躬,一面笑着说:“尊敬的神器侍者,向您问好了,在下是索罗•加德纳,我们说不定还是很古老的亲戚哪。”
羊头老怪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地想把我拽回到他的身后去。我的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地瞪着那位面带微笑的白雪先生,要不是有眼眶撑着,我的眼珠子大概都已经掉到地上了。脱下礼帽后的加德纳先生头上显出两只尖尖的短角来,投在地面上的阴影头上长角,身披斗篷,手里握着短锤和骷髅,正是一副地狱魔鬼的标准像。
“你——你是魔鬼!”愣了半晌我才有气无力地叫了出来。
“这个,恐怕是太古老的误会了,唉——”加德纳先生的脸上泛起无奈的微笑,“我们这一支其实叫魔羊族,跟你身边那位仙羊族神侍是同宗同源的亲戚。当然哪,魔羊一族也确实都是死神殿下的近侍,因为经常在瘟疫或战争过后到这个世界来替殿下清点和接引亡灵,所以久而久之就被世人当作是带来死亡的魔鬼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魔鬼原来还受委屈了。不过有一点我算是明白过来了,难怪刚才我说什么这位白雪先生都毫不动气哪,连天上都降下霹雳了他还笑嘻嘻的,心里肯定一直都在美滋滋的偷着乐吧。想到这里,我心有不甘地又追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要穿成白色天使的样子来骗我们?”
加德纳先生倒是很有耐心地向我解释:“这又是一场误会了。克莱尔先生,您或许不知道,天使之所以穿白色那是因为他们基本上类似单细胞生物都是些没有大脑的白痴,意识里除了主神以外没有别的东西,根本就不理解色彩是怎么回事。而我们习惯穿白色那可是有实用意义的。塔耳塔洛斯没有阳光,两年前才刚安装了电灯,之前我们这些死神殿下的臣民都生活在伟大而深邃的阴影中,大家穿上白色是为了避免互相撞到。”听这不厌其烦的劲头和口齿灵便的词藻,这家伙要是呆在光明世界里,倒是可以在广告业里混得相当不错。
我斜眼看了看羊头老怪,老家伙满脸晦气地冲我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魔鬼先生的那番话。
就在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加德纳先生向前走了一步,羊头老怪就赶紧拉着我后退了一大步,那副紧张的样子半点儿也没有因为彼此的远亲关系而松懈下来。面对羊头老怪的戒备神情,加德纳先生叹了口气,摊开两手说:“尊敬的神侍阁下,我并没有任何恶意,让半岛铁盒的神力重新回归默语半岛,应该也是阁下您的愿望吧。不知道你们这里怎么样,遗失神器在我们那里可是大罪哪。”
羊头老怪的脸抽搐了一下,不自然地哼了两声。我在一旁轻轻地推了推老家伙的胳膊,有点儿担心地问:“喂,半岛铁盒原来是你搞丢的神器?”
羊头老怪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你当主神们都跟你一样悠闲,三天两头地造神器出来玩吗?要是多的跟满大街上金羊毛的标志一样,神器还有什么可稀奇的。”
我有些惴惴地小声说:“可是耐修说……”
提起耐修,羊头老怪显然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那小子懂什么,从他老爹那里偷听来一鳞半爪就以为自己可以拯救全族类了,简直就是脑子抽风!”
面对羊头老怪暴怒得有些狰狞的脸,我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了。
加德纳先生在一边听着我们的谈话,这时微笑着插了进来:“其实当年拿走半岛铁盒的那个人倒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巧合之下一时兴起,想看看传说中神盒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不过这毕竟是神器,虽然我们身上没有仙羊族那样的诅咒和禁桎,倒能打开半岛铁盒,但却只是一个空盒子,想必是没有正确地开启神盒的神力,这次把它送回来也是物归原主。”
闹了半天,原来是来还贼赃的。我有些不可思议地望了魔鬼先生一眼。这家伙还真是个诚实的魔鬼啊,偷去的东西不会用居然送回来,听上去活像是脑袋短路了。我一下子觉得这两天来所受的冷嘲热讽都是那么的不值。
羊头老怪的脸上阴晴不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把偷走的神器堂而皇之地拿出来展览,你的目的真只是物归原主那么简单吗?”
加德纳先生坦白地点点头,脸色竟有些微微发红:“阁下已经失踪了那么久,为了找到您,我确实打算借助艺术馆和珍宝展的宣传力量。相信只要半岛铁盒现世,您也一定会出现的。神器这就可以交还给您,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希望能见识一下神盒里那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恳请您能够满足一下这个小小的好奇心。”
“岂有此理,把还东西回来居然还要提要求。”不等羊头老怪回答,我已经抢先开口:“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弄来的这个东西就是半岛铁盒呢?说不定你们是弄了个假的还回来,想要躲避仙羊族的追查吧。”
加德纳先生脸上一浮起那招牌式的苦笑,我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又要说这其实是一个误会了。他果然轻轻地摇头叹息着:“克莱尔先生,这可真是误会了,像半岛铁盒这种充满光明力量的神器对塔耳塔洛斯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当初拿走它的人确实只是因为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景象而心怀好奇。至于神器的真假,我应该不需要再做过多解释吧,神器和神侍之间存在自然的沟通,是根本不可能造假的。我是魔羊族,您是人类,都可以靠近半岛铁盒,不如我们现在就一起去打开神器看一下,只看一眼就好,您不想知道神赐予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是什么吗……”
加德纳先生软绵绵的话语像是根肥大的羽毛一样在我心底一阵抓挠。“对啊,就这么办!”我马上跳起来,反手一拉羊头老怪的胳膊就要往廊道尽头走去。
“不行!”羊头老怪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一把就又把我拽了回来。
这一下,我和加德纳先生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
羊头老怪脸上的表情变得万分怪异,一双有些浑浊的羊眼直愣愣地瞪着我的脸。老家伙嚅嗫了好一会儿,那副样子好像有些犹豫又有些害羞,我从没想到会在羊头老怪脸上看到这种怀春少女般的扭捏神情,头皮一阵发麻。就在我忍不住要从他的掌握中抽回手臂的时候,老家伙终于用蚊子般的声音低低地吐了句话:“因为这小子是我的儿子,算是半个仙羊族……”
我脑袋嗡的一响,随手一抓,拽着他的羊角就把那张老脸拉到了自己眼前:“你说什么?!”
羊头老怪脸上还是那副自艾自怨的表情,看得我连忙又把他推远些:“克莱尔,爸爸一直都没能照顾你,让你受苦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