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成化十五年,七月。御史强殄怒执朝笏,上奏天子,在群臣前呈一页纸,笔墨清晰。
      西厂罪可滔天,罄竹难书,为天下苍生请命,铿锵斥责,笏指雨化田,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雨化田一身朝服,将手中把玩佛珠不慌不忙收进怀中,轻转金戒,哼笑一声,只凭一张莫无须有真假难辨的废纸,就敢在天子面前大声喧哗,御史大人好大的官威。
      你西厂残害忠良目无王法,如今证据确凿还敢有恃无恐站在这里狡辩。真当大明朝是你雨化田的不成?!
      此话一出,宪宗睁了眼,接过一边等阅的证纸细看起来。
      雨化田挑起的眼角轻撇一眼,狡辩?你可知这西厂是皇上下旨而立,赋予先斩后奏特许。作为臣子的,尽了本分倒还让有些人不满了。是非黑白皇上若是想明了,自然会查,还不需我站在朝堂之上多费口舌解释给你一个御史听。

      叶落晨露,云绕万里,山覆千叠。
      宪宗听厌了唇枪舌剑,带着倦意走至那常年不灭的九孔灯旁,纸置于上只短短一瞬飞灰湮灭,仿是闻不到御史跪地嘶哑唤君之声,挥手退朝枕在万妃怀中,沉沉睡去。
      同月,强殄冤罪入狱,在暗无天日血染牢墙中,咒尽奸臣当道昏君无能。
      雨化田坐在未点上烛火的书房中,两手撑在身侧,耸起的肩如同绵延的冷山。那双细长凤目暗流涌动,手抚腰间佩饰碧玉温润,不知所想。
      杯中茶水翻滚,应声而裂,他以帕擦拭,开窗对待令之人道,你且去地牢招待御史大人一番,西厂,向来好客。
      不待多时,强殄嘴缝以针线,十指齐断,剧痛难忍一头撞在墙上。牢外狱卒把酒言欢,看成了平常。
      当夜,御史府遭抢匪入室,钱财皆盗,不论男女老少无人生还,火烧破天空,星辰黯淡。血渗入了土,裹进了风,顺天数日腥味不去,有人说,这王城的姓氏,已是改写。

      小禹找到风里刀时,他正坐在院中池边海棠树下,池中锦鲤戏水碧草荡漾,月落银光秀水涟漪,如此美景,他却是一副呆愣模样。
      迟疑片刻,还是不敢耽误,轻咳一声见风里刀多少回了些神,疑惑望来,才低下身道,公子,督主请你过去。
      过去?风里刀重复道,依旧一副茫然模样,随意披在身上的外袍,袖摆宽大,一角滑入池中,夜寒露重,他觉得有些冷,冷到了心。小禹,你可知御史血案之事?
      这般大的事,小禹自然是知道的。
      他看在眼里,便靠近上去将风里刀扶起身来,边说边朝廊中尽头走去,朝中险恶,公子无需理会在意。更何况有督主护着公子,莫要说人了,就是这天要塌下来,督主也能把这天给逆了。
      说到这里,感到手扶之人一怔脚步一顿,虽是有些许不解,倒还是接着道,我知公子是不喜的,小禹虽然是西厂的人,但服侍公子也是有些时日了,若公子不愿......为何不离开西厂雨府,江南漠北逍遥去?
      风里刀恍惚听到这里,猛的侧头盯上小禹双眼,看到眼底绻着亮亮的东西,忍不住低头,收回被扶着的手,一步一步朝前走着,说着,你不懂,等我做完该做的,便该是都消停了。
      小禹站在原地,紧紧抿了唇角,脸上棱角分明。
      他只是一个卑贱的下人,如何懂主子们的心思。
      他不懂雨化田乾坤在握,主沉浮,定江山,挥军千万,可令诸侯。如此一个心狠手辣,王者傲慢的人,却是对着一个男子恋恋不忘,捧在手中,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痴迷至今。
      不懂风里刀整日困在一座华贵富丽府中,虽是锦衣玉食无烦无扰,似是无事一身轻模样,但那些不愿不喜,无力挣脱的绝望,在那日晚上深深刻进了他的眼中心中,触目惊心。
      他又见过风里刀在一片晨雾中,望着雨化田上朝离去的方向,驻足许久不见离去,眉眼柔软得如同浅眠的河,眸中盖满了透明的星屑。
      待到雨化田归来之时,笑意像紫藤花般旖旎,转身坐到院中,手托腮,装是闲来发呆,等有人从背后靠近,问他可是无聊了,然后转头弯唇笑开。他隐在墙角,看楞了神。

      见过风里刀立在窗前,细数枝上繁花,拿着一块玉佩指尖摩挲,小心翼翼擦拭着,再低头认真别在腰间,面颊被房中白芷清香薄雾熏红。
      小禹想,我是真的不懂。
      是爱是恨,是痴是怨,都乱了。

      风里刀步伐零碎不稳走到门前,想是该来的自然会来,他从强殄上奏无用那天便在等了,等着牢狱,等着刑法,等着死,等着家人团聚。
      当年西厂跋扈残暴,抄家杀人上千,其中以刑部侍郎卜氏灭门最是惨烈。有人以头上乌纱,项上人头,在堂上参了雨化田一本,那个该是守国门死社稷的君王,连听都未听完,就甩袖走人。
      当年江湖义士怒而结盟,要杀尽西厂狗官,取下厂公督主人头,他刀刃而过,歃血为盟。
      当年,他长年在外游荡玩闹,嘻嘻笑笑走遍大江南北,调笑自在,在一场纷扬北国大雪中,听到家破人亡,僵得双唇泛成了紫,齿尖发狠,一口殷红滴在雪上,美若阿鼻红莲。
      当年,他不叫风里刀,他是卜仓舟,刑部侍郎最不争气的三子。
      雨化田,纵你对我百般疼,千般宠,万般爱又有何用。
      此生此仇,以骨中血为誓,就只能活一个。

      他带着赴死决绝推开门,然后,满屋的萤火星辰,惊艳了他看尽天涯的眸,雨化田倚在窗栏边,一身素色白衫,对他说,我把整个夜空送给你,可是喜欢?
      风里刀楞在那里,眼神慌乱,在萤火琉璃中不知所措,急急忙忙答道,我..我不知道。转身就朝外跑去,还未迈出一步,被人拉住手臂带进屋中,他惊恐望去,看到雨化田随意笑了笑,连半分犹豫也是没有,打开窗,萤火虫成群结队涌过风里刀耳边眼前,一去不回,那么多纵走的星辰,他该是抓了多久?
      你不是冷眼杀伐,视众生为蝼蚁,万骨铺路挡者皆杀的么?
      我与你亲近是假,欢喜是假,就连一个笑都是假的。
      日探书房,夜呈罪证才是真,这些你到如今哪里会是不明了?
      那么,雨化田,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做什么?
      雨化田将抓住臂的手,缓缓移到风里刀手上,转而十指相扣,淡淡笑出声,既然你不要,我就放回原处好了。

      风里刀无端端想起水落红莲,绮丽盛放,一夜离落。它们藏在枯槁的冬天后,泥土下有咔嚓咔嚓开放的声响。忽然觉得眼角酸涩,眨了眨眼。
      世上留下他一人独活时,他没哭。在辽东被几个畜生压在身下正欲凌///辱时,他没哭。
      而现在,在雨化田吻上唇来的那刻,风里刀忍了多年的眼泪,止不住的滑落下来。
      那样轻柔温暖的吻,如荆棘透明伸展出来的刺,扎进他恨了多年的心,疼到每一次呼吸就是种将死的折磨。
      发带被解开,长发散落在手中,雨化田一手抚上青丝缠绕,压着风里刀靠向自己,一手揽上腰间,摸索到锦制腰带手指勾过,唇齿斯磨轻咬,意乱情迷却是这般小心翼翼呓语,嘴张开。
      风里刀睁大眼睛,任眼中泪水流下,脑中尽是家人惨死哀号模样,忍不住发抖发寒。
      既然在朝中扳不倒他,那么,不如杀掉吧?这样紧的拥抱,这样毫无防备的模样,只要一刀就好了,只要一刀下去,他就再也不用午夜梦回尸体遍野冲他喊疼喊恨了,再也不用每日对月饮酒以求一醉皆忘了。
      他滑出袖中长年收着的匕首,感受到雨化田啄吻而下,停在脖颈处的唇,齿尖磨在被夜风吹凉的皮肤上,带出一阵战栗,随之舌尖探出舔舐,留恋不愿离去。听到雨化田咬在耳边,吐出的气息微痒泛热,躲不开忘不掉。
      他唤他,风里刀。
      只一声,便让风里刀拿不住匕首,跌落在地,手指绞上雨化田衣襟,哭出声来。
      雨化田停下唇上浓情,沉默几秒捧住风里刀的脸,吻上被泪沾湿了的睫毛,什么都不要想,你只要有我就好了,只要看着我就好了。

      漫天星辉被夜风抹去,点滴沧海跟来。
      雨府督主房中,有人衣衫褪下倒在床榻之上,荒唐云雨,喘息声在黑暗中融成一片,皮肤与皮肤间的空隙被填满,好像已经无法分清彼此的界限。
      风里刀被雨化田压在身下,长发如海般垂在两侧,细微汗水在脸上浮出滑下,落在他胸口,身体越发热烫起来,抬起腰喘道,雨化田,抱紧我。
      一夜,难收。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