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雨风》尘尽》洛妖

2、第 2 章

　　成化十五年，雨化田战功赫赫搬师回京，宪宗龙颜大悦，高官厚禄，命其监督十二团营。
　　一手蔽天。

　　风里刀挽起散落的长发，执镂雕麒麟杯抿上一口茶，站在西厂厅中，听满朝文臣武将尽跪于下，齐贺他身边朝服披身的人，一声又一声撼动了天傲视了地，看到雨化田一直平淡如水，冷冽如冰的眸泛出傲然的光，深邃而坚定。
　　当真是龙锁深宫沉红颜，天下只识雨化田。
　　厅外朗月繁星，萤火琉璃，一幕竹帘隔断美人妖娆，唯闻笛声悠远情长，道尽大明富丽堂皇祥云四溢。
　　一袭檀木之香，油灯闪烁摇曳衬的雨府华厅内朦胧一片，似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蟠龙在雨化田身后曲折而卧，六条盘龙，赑屭昂首向天，江山臣服，匍匐在他脚下。
　　他端着夜光杯饮着琼浆玉液，看红颜美人遮面舞扇，反弹琵琶，纸醉金迷靡歌倾城，繁灯不熄，享尽人间奢侈之物。
　　风里刀瞪大眼睛，指尖太过用力泛出青白，指骨微疼，茶杯跌落在地，碎了一地的美玉撒了一地碧茶，茶香裹入了檀，他有些不适的摇晃几下，忙伸手扶在一旁椅背上，红木雕制九龙为饰，风里刀盯着，觉得是那般烫手。
　　他闭了眼急喘片刻，才抬头望向身边一直未言语出声的雨化田，你觉得不够？
　　那时，朝臣已退，云已遮月，笛声落，笙歌熄。
　　雨化田卧坐金椅，卷袖饮茶，侧有月光落下，满目风华，顺过被夜风缭乱的发，才转眸回望过来，那里褪了枭杀戾气，柔顺温暖，带着说不清道不尽的宠溺沉迷。
　　他握住风里刀有些凉意的手，将人拉近身来，递上一杯清茶予他，才缓缓答道，不够。
　　他抚上相似容颜眉目圆润透亮，面面相对呼吸纠缠，暧昧到如同啐了毒，无药可解。
　　风里刀，看清楚我，我要这八荒华土明朝天下，是兴是亡是荣是枯，都由我掌控。

　　雷鸣，大雨滂沱。
　　风里刀接过小禹正要披上身来的白裘，自顾自穿上，迈过地上茶杯，转身朝房中走去，挑灯梳洗时，闻到怎么也洗不去的檀香，想起雨化田咬在耳边的话，他说，也包括你。
　　小禹在屋外听到一阵巨响，忙不迭唤道，公子怎的了？可是出了什么事？觉得不舒服？半响过去，还是未见里面应答一声，急了也管不得什么礼数，一脚踹开门迈步进去，只见满屋碎片好是狼藉，看到风里刀衣衫凌乱披头散发怒目赤红，俨如一头暴怒的兽，半分都接近不得。
　　小禹呆站在原地，忽然觉得有些事，并不如他想的那般。

　　雨化田从未询问过风里刀曾经过往，家住何处，又是为何落到家破人亡四处流串，乱世求生的地步。
　　只每日天未亮便入轿上朝，回来时总会带些街上宫中有趣之物，放在整日不是坐在院中数叶打鸟，就是待在房中犯困打盹的风里刀手上。
　　然后看他微微一愣，抬头笑颜在阳光中缓缓蔓延开来模样。好像那些朝中无能腐朽，万妃烈辣腥呛的胭脂味都在笑中消去殆尽。
　　他曾经在一夜花雨下无意瞧见对月饮酒的风里刀，不言不语不怒不笑，坐在一棵海棠树下拈花把酒，未束起的发在落花千帐灯中青丝散肩，只凭这两眼煞了他雨化田，明他此生必是痴狂。
　　从背后拥人入怀，满心满意的欢喜，鼻尖若有似无的香，绕的人有了些许醉意。
　　他将头埋在风里刀肩处发中，耳鬓厮磨最美不过。
　　已是深夜了，怎么不在房中歇着，跑到这来吹风独饮？
　　没什么，不过是无多少睡意罢了。
　　雨化田伸手将人转过身来，看见他长眉微蹙低垂了眼睑，哪里是一副无事样子。
　　酒香冷却，他不说，他便不问。
　　卸下披肩，裹在风里刀只着了单衣的身上，你累了，去睡罢。
　　他不问风里刀每三日而至的信鸽是谁书写。
　　不问他房中枕下匕首是谁之物，用来作甚。
　　不问他午夜飞檐而过，却道无半点武功到底为何。
　　不问他明明眼中尽是厌恶之色，仍接受他亲近拥抱是何苦。
　　有些事情，并不是他从未知晓，只是不听不看不说罢了，只是怕罢了。
　　他权倾朝野，生杀大权在握，挥过千军对阵万将厮杀，血染利刃龙背击鼓震惊天下，将相王侯莫敢不从。
　　雨化田拥着一个风里刀，怕君道出无意之时，他却不肯罢休。

　　回京半月，万贵妃笑得躺在床榻之上，挥开雨化田正欲扶上去的手，唇色艳丽妖异，当真可让万千女子失色为庸脂俗粉。她指若白玉挑眉望来，带出的笑恶意尽显字字带毒。雨化田，你也有情难自禁想不开放不下的一天。
　　娘娘此话怎讲？
　　你也莫要和我装，这么多年，本宫若还是猜不着你雨公公的心思，倒真还是笑话了。
　　万贵妃半起了身，也不管肩上滑落的衣衫，轻哼一声靠过去，盯上雨化田双眼，如蛇如蝎。你带着一个男子同帐同行同食同住在辽东阵前，如今战事告落，还把人带到京中雨府，当个宝似的养上了。我道是你闲来无事寻个宠玩罢了，现在看这模样，倒是本宫错把雨公公想薄情了。
　　殿中侍女燃香添炭，暖了这深宫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万贞儿。
　　她拿过一边贡品糕点，送到雨化田嘴边，艳唇靠近，在最后一寸停下，喃喃出声，想来，这薄情该是用在本宫身上了。
　　看到雨化田依旧冷冽清寒模样，坐在塌边连个解释都倦懒不给，才放开又躺下大笑，今日就当本宫赏的，让雨公公早些回去寻人情缠，退下吧。
　　华殿宫高，长廊满城，似是走不到尽头。
　　有人笑着笑着，泪如雨下。

　　而手拿一对和田玉佩的雨化田忍不住雀跃笑意的满雨府的寻着一个人，从院中寻到房中，从池边寻到厨房，然后站在严禁外人出入的书房门前，褪下笑意。
　　他就这么站在门前，等着开门，等着一个人。
　　风里刀从书房出来那刻，雨化田薄唇弯起扶上他因被吓到而正踉跄往地上跌去的身子，玩笑道，怎么看见我就一副见鬼模样，我就生得这般难看？
　　见风里刀还未回神，呆愣杵在原地，那双该是好看不生薄茧的手在袖中狠狠握住，执起手一根根掰开手指，把玩道，我提早回来，你不高兴么？原先我一直担心你一人在府中会闷到，看你今天在书房中待了颇久了。
　　雨化田说到这，也不急着接下去，低头将手中一块玉佩别在风里刀腰上，打量一会却是不看他，接着道，你平日都喜来这书房么？
　　不是，只是今日路过，好奇就进去看看了。
　　这雨府书房是我西厂军机重地之一，除我以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语罢，雨化田才抬头看向风里刀，他已没了方才慌张惊吓，眼神透亮恍如不染尘世，干净笑道，恩。这玉佩真是好看。
　　云中阳光呈丝呈线落在他脸上，睫毛在光下投射出蝶翼般的影，轻轻抖动。
　　雨化田胸口一窒，把玩指尖的手腕一转，再一用力，便将人拉扯入怀，落了满满一个怀抱，紧而疼，拥的人喘不过气。
　　怀中的风里刀明明没有半分挣扎，雨化田却还是脚步移动，将人压在门上，看见他带上厌恶的眸，抬手抚上遮住。只要是未曾见到的，那便是不存在的了。
　　你若喜欢，这书房从今日起，便由你自由出入，可好？
　　他低头，小心翼翼亲吻风里刀额上眉间，一碰即离，轻轻浅浅。
　　玉佩是一对的，以后你随身带着，可好？
　　风里刀点头，说，好。
　　雨化田笑着，想着，风里刀，你说的好，是书房，还是玉佩。
　　他不问，他不想知道。

　　三更，月圆，虫鸣声消。
　　雨化田隐在那颗繁花正开绿叶茂盛的海棠树后，饮下杯中烈酒，看到风里刀面容冷峻，头也不回飞檐而出。
　　这酒，烈辣得呛疼了他的心肺，靠在枝上失了一身的力，断续咳着。
　　他握紧手中玉佩，不知该哭该笑，缓缓跌坐在地，凉入了骨，冰出一个寒噤。
　　月落乌啼，雨化田在霜满天中等了一个风里刀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