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雨风》尘尽》洛妖

1、第 1 章

　　成化十三年，宪宗沉溺后宫万妃，不理朝政。建立西厂横恣，奸佞当权，残害忠良，朝纲败坏。
　　只短短半年，掌印提督雨化田权倾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东厂锦衣卫尽无敢与抗者。
　　一时民不聊生，顺天终日人心惶惶，大明朝云腾妖娆举世繁华的背后，冤魂凄鸣万骨皆枯，压的百姓敢怒不敢言。
　　江湖豪杰义士横刀立马，一发，千万应。

　　成化十四年，辽东战事，狼烟四起，战火灼天，血流成河，西厂厂公请命前往辽东监军。
　　起程之日，京城雨飞雾舞，漫出一场久绕不去的烟。

　　雨化田救下那人时，他正被几个人强压在断墙之下枯草之上，衣衫凌乱满脸血污歇斯底里。
　　这乱世，让人发了疯，成了畜。
　　雨化田褪下一路而来也未见着了尘色的披肩裘衣，扬手盖在那人身上，看他眼眶泛红瑟瑟发抖，却是不哭不闹，只抬头望来眨了眨眼，忽的咧嘴一笑。
　　本是策马前行的身，微微一顿，也回望过去，眼神清冷平和，许久开唇淡道，怎的笑了？
　　大人还喜看人哭不成？他紧了紧身上裘衣，小人虽命贱，但到底不作践。大好男儿，再是苦，熬熬也是过去了，哭来作甚？
　　那日，阴了半月有余的天，墨海消散，云开天河，光覆群山，安静而动魄。
　　雨化田在马上俯身，用锦帕擦去他脸上血渍，微微垂下的眼印着他的脸，只在恍惚中觉得熟悉，橙红暮色中他仰起头，光和影不断变幻着惑人斑驳，露出一张相似容颜。
　　你叫什么名字。
　　风起，云动，花落，叶舞。
　　他说，风里刀。
　　这便是雨化田与风里刀的初见，他们一个锦绣华服命格无双，一个满身是伤狼狈不堪。

　　此后风里刀便一直伴着雨化田左右，吃住同行。
　　他本就双亲皆亡，无牵无挂，没个去处，有人伸手对他道，可愿着跟我？
　　宽长的衣摆，金线沟边，银白交替，锦绣连玉。
　　自是答应还来不及的。
　　风里刀站在雨化田身边，看尽天风浩荡，瀚海阑干，金戈铁马，万死千伤。
　　千军万马如利剑狂风急急而过，无人可挡。
　　大寒，冬雪覆盖，冰封山河。
　　雨化田黎明时分醒来，留下一句，在这等我。便戎装一披赴了战场。
　　他想跟，出帐后满目骁兵利刃，已是寻不到人。实在百无聊赖，想来确是无事，接过一边侍从递来的手暖，信步闲游，白絮落满一片灰蓝的天，实在好看。
　　雪中茕茕白兔，梅花灼华，他看成了痴，心情好来，转头刚想对名为小禹的侍从谈上几句，还未开口，听到不远处树下人声隐隐传来。
　　一人说道，督主怎的就带了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进了军营。也不知两人是何关系，整日处在一起，也不想将士们如何个看法。
　　另一人听罢，点头道，你还别说，这书生长的还跟督主一般模样。若说是兄弟吧，可你看督主宠他由他任他法，日同起夜同眠，我看啊，说是寻来的男宠才是真。
　　两人说到这里互相打量一眼，缩头缩脑低笑起来，一声一声不间断的笑，越来越大，听得风里刀甩下手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小禹对察觉回头过来的两人怒喝，你们不本分守营，倒学起女人碎嘴了。惹怒了公子，看督主回来如何处置你们。
　　也不等答话，赶忙转身急追过去，进了帐中，见风里刀脸色不悦坐在榻上，没了往日暖色笑意，那张脸便越发与雨化田相似起来。
　　小禹晃了半会神，暗骂一句才倒了杯茶递过去，小心翼翼道，公子莫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常年打杀惯了的，嘴巴自是腥臭的不得了，哪里说得人话，不往心里去才好。
　　风里刀闻言眼睑低垂不知所想，茶烟就着九孔青铜蛊白芷燃香，等了许久都不见开口说话。
　　小禹看着，想起有夜月色明朗微凉，他担忧被薄炭灭，捧着两床被褥也是不愿扰到两人清梦，不等通传便轻手轻脚撩开帐幕。看到那一向不苟言笑的西厂厂公雨化田，只着薄薄单衣坐在公子塌边，指尖抚上微微蹙起的眉，伸手压了压被角，转头望来时，那份在眸中满溢开来尚未收回的柔，让他呆立在门口。
　　想到这，他不禁叹了口气，公子，那些人虽是该死的贱嘴。但有些话还是没错的。

　　风里刀一听，倒是有了反映，顿时猛然抬头怒目望来，你倒是说说哪句有理来着。
　　小禹看风里刀搭理过来，忙重新倒了杯茶递过去，好不容易等到他接了，却是不喝，直直望来，一副你今儿个不说个准出来，就将气一并撒你身上才好模样。
　　他又递上手暖，公子莫要冻着了，如若感了风寒，督主定是要心疼的。
　　风里刀恶狠狠夺来，你方才还说他们嘴贱，怎么，才一转头，你也学起来了。
　　他也不恼，接着道，公子真看不出督主如何待你么？奴才在督主执掌西厂前就伺候着了，三年有余，倒真未见过督主对谁上心在意过。一人走在朝廷中，不怒不笑，也不知那么多年是怎么过下来的。
　　帐外风雪渐大，呼啸的风裹着小禹的声音，撞在风里刀耳中。
　　小禹只是个卑贱的奴才，管不得主子的事。只是公子，全军营都看在眼里明白了的事，聪慧如你，怎的就会不明白。

　　当夜，夜寒入骨，雨化田攻城不退久久未归，风里刀在山石最高处俯视苍茫白雪皑皑的大地，阖上眼，仿佛能嗅到粗糙的风带起战场上的血和尘。
　　你说，这样冰的天，他可会觉得凉？
　　雪势不减，模糊了天际，衬得远处战火更显触目赤艳。
　　他抱着雨化田的披风，拉缰提马不顾留营将士百般劝说阻拦，扬长而去。
　　不消多时，便看到城破火海，明明该是寒彻骨随的雪夜，却被这场烈天大火灼的不敢靠近。他看到雨化田在炫目妖冶的火焰中飞扬起发丝，那双眸犀利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攻击杀意，如虎如豹。
　　似是感觉到什么，雨化田转过头来，愕然片刻，然后在千万惨叫白骨燃尽宛如修罗地狱的光中，缓缓开了笑意，柔了眉梢眼角冲他招手。等他来到身边，触手可及之地。
　　他想他，想了整整一个战役。

　　天凉，跑到这来做什么？
　　风里刀不说，只是扬起手中黑色披风。雨化田见了，笑意不减道，我累了，可愿替我披上？
　　身边士兵满脸戾气，不远处残余敌军被刀刀致命，脚踏于尸肉之上，狠狠碾碎。
　　雨化田微微低下身子，看风里刀被火光印红了的脸近在眼前，手一环再转到胸前扣上银坠，冻了一宿的身体就这么暖了起来，连带着长年冰了的心，也化下水来。
　　他离他是这么的近，近到只要轻轻一揽便是一个拥抱。雨化田想着，低头更靠近些呢喃道，风里刀，你可愿随我回京。顿了顿，看风里刀不知该如何是好模样，忍不住抚上脸去，我想说的，你可是懂得？
　　风里刀被他冰冷的指尖凉的向后一缩，想推开，却被人猛的揽住腰急退数步。耳边听到利刃破空之声，待停下身形后朝原地望去，只见箭羽入土三分。
　　还未从惊吓中冷静下来，视线便被雨化田略显单薄的背遮了去，他拿来身边士兵弓箭，拉出极致的一满弯弓，说出一句有我在这，你有何好怕的。
　　遥遥破空一箭，那样轻蔑的目光，当真是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王，血染红了半边天，红莲不灭。
　　他金刀出鞘剑指远方，云卷天际，战马嘶鸣。
　　他说，挡者，皆杀。话音一落，全军俯身而跪。
　　一夜过后，城池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