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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霎清明雨 ...

  •   日子虽然难熬,可也一天天过了下来,算起来胭脂嫁入沈府已有半月。胭脂本身极静的性子,在家除了缠着卞姨娘樱儿说话外,余人面前难得开口,如今愈发寡言,每日不过跟樱儿说三五句话而已。那日井台边突遇沈留后,她忐忑了好些时。沈留娶她全非本意,无过圣谕不可逆,心里对身为连家人的她自是痛恨万分。这些日子在沈府所受百般折辱,便不是他亲手施予,总是知情的。但这些磨折固然难当,却并不能叫胭脂十分害怕。反是那日的一见,让她内心深处隐隐生出无限惊惧。她也不太明白缘由何在,只巴望永远不要再见这个她名头上的丈夫,然而事与愿违。
      时序入了九,天气更冷,滴水成冰。胭脂将泡在水里冻得几乎没了知觉的红肿双手拿出来,用膝上搭的干布巾擦擦,指缝间的冰碴掉到布巾子上。天快亮了,可她一桶抹布还没洗完。手指冻得僵麻,使力不上,抹布得用手掌慢慢搓,看来今日的早饭又吃不上了。她索性用布包了手,静静捂一会儿。正在这当口儿,见小贯儿伶伶俐俐转过屋角走近,停在她面前,似笑非笑:“老夫人传你。”

      沈留沈相击溃奚胡大军后,天懋帝厚恩赏赐,敕封沈留二等公,沈相一等伯,并把沈家府邸附近宅地尽数划给他们,绵延约有数里。沈家在这一大片土地上着力经营,建起极光彩繁丽的一座园林。园内处处雕栏绣楹,奇石星罗,秀水密布,美伦美奂,是京城脍炙人口的胜景名园。胭脂和樱儿跟了传话的嬷嬷并几个媳妇,经过广亭朱阁,绕过飞楼翘台,默默前行。她脚步灌铅般沉,磨磨蹭蹭,尽盼望这条路越长越好。只是沈家园子虽大,横亘全园的路再长,终究也会走到头。嬷嬷领头进了一个宽敞轩丽的庭院,廊下丫头们打起大红猩猩毡帘子。胭脂在门口踟蹰半晌,不得不跨进那高高的门槛。
      小心翼翼进得门来,一股暖风扑面,夹羼馥郁的薰香,温和如春。胭脂晃眼屋子上头严严整整坐了一个银鬓白发的老太太,旁边立着的正是单嬷嬷。下面两溜雕漆交椅分列左右,四五个人华衣美服地坐在椅上,眼神刀子般,扎在她身上。胭脂一凛,不由自主退了一步,直想掉头就跑。单嬷嬷却指着老太太道:“这是老夫人。”胭脂无法,只得跪下去。她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得默不作声,怯怯磕了几个头。
      沈老夫人死死盯着胭脂。她头垂得低低的,看不清相貌,只见一个少女,螓首绿鬓,盈盈跪在身前。一恍神,她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小闺女在那里。贞儿要是不死,也有这么大了吧?可惜她永远长不到这么大了。沈老夫人拿过手边的楠木拐杖,站起来,对准胭脂狠狠打下去。
      胭脂听得头顶呼呼风响,本能一闪,那一杖就打在她左背上。“啊!”她痛叫一声,被打得趴倒在地,立时疼得忍不住涌出眼泪。沈老夫人年老力弱,冬日且衣裳厚实,可那千年楠木坚硬逾铁,胭脂只觉得背上剧痛,喉头腥甜,口一张,吐出一口鲜血。樱儿惊叫,疾步跑上来抱住胭脂,哭道:“姑娘!”
      那拐杖头又挟带风声打过来,樱儿俯身挡在胭脂背上,却被单嬷嬷同几个丫头用力拉开。一杖又一杖,都重重落在胭脂背上。胭脂痛彻心肺,晕了过去。厅内上下几十人,均漠然旁观,并无一人上前扶持一下。
      沈老夫人打了几下,使力太过,拄着拐杖,气喘不已。旁边的善云红袖忙上来扶住,搀到椅子上坐下,亲自揉胸捶背。屋内寂然无声,唯闻沈老夫人的沉重吁气声和樱儿抑压的哽咽声。胭脂倒在一张椅子前,过了一会儿,悠悠醒转来,只觉得背痛欲裂,一吸气便似胸口片片碎开。她咬紧齿关,不发出痛声。泪眼模糊中,面前一双青玉带靴,一动不动,镇定逾恒。樱儿挣脱单嬷嬷的手掌,哭着去搀她。胭脂借着力,一寸寸从地上艰难撑起身子。泪光里浮起一双俊秀的男人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是凝冻的看不透的冰。胭脂垂下眼,用手捂住嘴,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冬日苦寒,青砖地的凉气直透入骨。
      过得一盏茶工夫,沈老夫人喘息稍定,方开口道:“你连家和我们沈家血海深仇,我只盼把连家所有人千刀万剐,剥皮掏心,也不解恨。要不是皇上有旨,我老太婆死也不会让连家女人进我沈家家门。今日你回门,我见你一次,把话给你说清楚。”她森然道:“你以后至好不要被我见到,否则我老太婆一定用这拐杖打死你!”
      胭脂独自回门,连府自也无人询问为何不见姑爷。住了两日后,连在思不顾卞姨娘拼命阻拦,强行将她送回沈家。胭脂一直咯血,气息奄奄。樱儿满脸泪痕去求计嬷嬷,计嬷嬷却道:“这事儿老太太明放了话,不许请大夫。”樱儿咚咚咚连叩几个头,泪如泉涌:“求嬷嬷救救我家姑娘!我下辈子结草衔环,报答嬷嬷的大恩大德。”计嬷嬷摇摇头,对小贯儿道:“去打盆热水来给樱儿姑娘洗脸。”小贯儿应声出去。樱儿听得计嬷嬷语意,心中一凉,计嬷嬷却走下炕来,俯身对她急促低声说:“这事我委实帮不了——你不要哭,现今只有一个人才救得了你家姑娘,这个人就是五少爷,你去求他方是正理——我不敢作保他定会救你家姑娘,但他心地好得很,你多求求他。实则老太太也是个好人,唉,这话不说也罢。总之你快去书房——若是五少爷不见你,却不赶你走,那就多了几分指望。”
      樱儿听从计嬷嬷的指点,赶去书房,果然被拦在门口。她便在台矶上跪下,也不哭闹。回想这些日子来两人经受的艰厄苦难,却止不住掉下泪来,一滴一滴,都落在面前地上,积起小小一洼。书房门外来往人不少,却再无人睬她。直过了大半个时辰,一个小丫鬟才走出来搀扶樱儿,轻声道:“你起来罢,太医已经请来了。”
      太医走后,胭脂拉住樱儿的手,吃力道:“樱儿,多谢你。”樱儿含着眼泪,在床边坐下。“大夫出去开药方了,回头我就煎药给你喝。”胭脂不响,淡淡一笑,一刻方道,“药喝不喝也不打紧了。我进沈家门那天就知道,我的收梢约莫就是这样。他们倒是成全了我。在这里活着,被他们零碎折磨,倒不如干脆死了痛快。这是我爹造的孽,就让我来替他还罢。”她微闭了闭眼,喘口气,又睁开道:“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娘。她被爹抢来做偏房,在连家受尽欺侮,一辈子没有开心过。她一生的指望都是我,可眼下……”说到这里,胭脂终是哭出声来,樱儿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胭脂哭着断断续续地道:“娘……以前常常说,她就盼我……能够嫁给一个好人,不要很富贵,只要一家人……太平和乐过日子就好。”她吃力地喘口气,拭拭泪,拉紧樱儿的手:“我娘这个心愿,我这辈子没法做到了。樱儿,你愿不愿意替我完成它?”樱儿哭道:“姑娘,你不要乱说!你吃了药很快就会好的。”胭脂凄然摇头:“不会好的了。樱儿,我们从小一同长大,比自己的姐妹还要好。你不要再叫我姑娘了,你做我的姐姐罢。等我死了,你……你帮我好好照顾我娘好不好?”樱儿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攥住胭脂的手。
      胭脂本已虚弱不堪,说了这许多话,气衰力尽,于是趴在床边,闭上眼睛憩一憩。她心神激动,血气上涌,一张口,又是一团血冲口而出,正吐在床前一双青玉带靴上。她和樱儿执手痛哭,都没有注意到沈留何时到来。
      沈留站在门旁,整间房一目了然。这儿本是最下等的仆佣下处,摆设简陋,除了几件简单桌椅外,并无其余家俱。沿墙垒了一溜大通炕,日里无人,十几条半旧花被叠得上好,靠墙放置,倒也显得整洁。屋内没有火盆,出奇寒冷,空气似结了霜花。胭脂孤零零睡在门边窗下,正是面风最冷的地方。
      胭脂见是沈留,吓得倒抽一口气,尽力往里炕躲去。樱儿忙挡在炕前,嗫嚅道:“沈少爷……”沈留不语,只打量胭脂。她盖一床旧青花布被,被面洗得起了绒球。长发顺披枕上,发色如漆,衬得一张脸没有血色的苍白,仿佛一朵细雪,轻轻呵口气,便要悄悄化去。她颊上泪痕宛然,气息微弱,秀气的嘴角边一抹紫色血丝。仍是闭了眼不敢看他,纤长的眼睫不住瑟瑟抖颤,仿佛秋风里的树叶。他一言不发,离开了屋子。
      回到书房,大管家计明才正等着他:“五爷,这是太医开的方子。”计明才奉上一份药笺。
      沈留接过来,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淡淡道:“有甚么不妥?”
      计明才迟疑道:“五爷,你瞧,这些药材全部是贵重物事,这么一副方子抓下来,恐怕得不少银子。所以奴才来请五爷示下,要不要为着……费这许多事。”
      沈留将药笺劈面掷到计明才脸上:“照方抓去!”计明才从没见过他如此脾气,赶紧拾起药笺:“是,是,奴才马上去办!”
      正要退下,沈留又喝道:“滚回来!”计明才不敢违逆,忙忙回身,恭恭谨谨地垂下双手站立。沈留斥道:“那些下人的屋子怎地如此破旧,冬日连火盆都没有?你这个管家怎么当的?”计明才不敢辩解,只一叠连声地回答“是,是。”
      沈留停一停,又道:“病中之人不耐烦扰,将她们搬到别处去。”计明才不知搬往何处,却不敢问,只一味答“是。”好容易出来,计明才心底纳闷,不知道今儿是谁触了五爷霉头,让他这般生气。
      胭脂本以为自己是不会好的了,交代了樱儿一番话后,便一心等死。不过熬好的药递到嘴边,便是没用,勉强也得喝几口,加上不知谁让每日送来的人参汤燕窝粥冰麝粉茯苓膏林林总总,药疗食补,她的病竟渐渐地有了起色。腊尽春回时候,太医和气地说,他明日起便不用再来了。一听这话,樱儿便抱住胭脂,痛哭失声。胭脂也自红了眼圈,滴下泪来,恍如再世为人。她俩搬到了沈家园子另一边的一个小院子里。胭脂卧病数月,每每一侧身,便望见几桠遒劲的树枝,瘦而不枯,斜斜横过对面的窗棂。房子太老旧,又无人照拂,窗格清漆剥落。其上镂空细雕了柳树杏花,茂盛枝叶间有飞鸟穿花拂带,鸟尾双剪明明,灵动鲜活,是一幅极好意头的杏林春燕图。再精心调养一段时间,待到她完全康复,院子里的树已然繁花满枝。“当真是杏花。”胭脂扶着屋门,自言自语,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过完年开印后,沈留一直公务繁忙,往往更深人静,尚在灯下批阅百官奏折。这日从外面回来,不及休息,又坐到案前孜孜翻阅公文。红袖心疼他,轻手轻脚捧上一盏茶,含笑道:“相公,先歇歇再看吧。”沈留从满案公堞折子堆抬起头,就见红袖一双美目柔情似水,脉脉相对。他抛下手中的公文,伸手揽住红袖纤腰,红袖顺势坐到他膝上。他摩挲着她的手臂,问道:“麟儿呢?”红袖半怨半嗔:“你可想起你还有个儿子了。他都好久没有见过你,快忘了他父亲甚么样子了。”沈留颇为抱歉。“这段时间实在公事过多。等几时得闲,我要问他的书。”红袖很是得意:“先生夸他聪慧颖悟,进步神速,已在教他念诗了。”当下便把先生的夸奖细细说给沈留听。说了一刻,发现他好似有点心不在焉,眼睛定定看住窗前一钵粉彩折沿花盆里的三月蕙。这花开得极好,青色花箭上缀满了秀气的白色小花。
      红袖住了口,沈留回过神来:“园子里的花都开了吧?”红袖笑得妩媚:“是啊。好些花都开了。”沈留站起来。“我去园子里走走。”红袖忙道:“我跟你一起去。”沈留摇摇头。“我想一个人走走。”红袖无奈,目送着他转身出门。沈留身材颀长,背影极是英挺潇洒。
      沈园里有面大湖,乃是自城外玉屏山引活水注灌而成,将整个园子分成前后两处。前园多是新建,后园则是老宅留下的旧屋居多。湖边迤逦一带高手匠人垒出的云石假山,满种了高树异草,望之千峰深秀。此时沈留沿湖畔信步而行。春风如剪,裁出一园好风景。天白云淡,树青花艳,岸边柳条儿抽出淡金的丝儿,衬得那湖光山色,令人心旷神怡。他顺路向北,忽见两树璀灿杏花,开得锦绣如绮,彤云飞霞般漫在一带粉墙上。墙上嵌了两扇黑漆的月洞门,半掩半开。他尚未走到门前,就听到一串女孩子的笑声,脆如风吹玉铃,清远动人。
      胭脂和樱儿虽说只有两人,却很会自寻其乐。她俩住的房子原是沈家旧宅的藏书室,沈府扩建后大部书籍移至新的藏书阁,尚有少量留存此处。胭脂病好后,有日无意间发现隔壁数间房居然满贮书卷,登时如获至宝,从此每日足不出户,与书为伴。樱儿则托计嬷嬷买来针线绫绢,做点绣活儿以消长日。时气和暖,她挪了绣垫到廊下,与胭脂坐到屋前温酣的日头里。胭脂轻轻翻过一页书,屋檐旁树上一瓣杏花无风自落,软软掉落书间。胭脂伸指拈起来,阳光下花色浅朱,似抹了轻粉,娇嫩如玉。深庭空静,有人小叩院门,清晰可闻。樱儿去开门,胭脂知是送饭的小丫头。一言半句的对话,传不到耳边,就消散在满院的幽静里。明知是痴心妄想,胭脂私心里仍但愿这日子便如此天长地久的过下去。
      有时两人起了顽心,也作小女儿之戏。两人最喜捉迷藏,轮流蒙了眼,去抓另外一个。这当口儿轮到胭脂捉樱儿。院子不大,她左摸右扑了好一会儿,有几次已然抓到樱儿的衣角,却给她滑脱,跟着就听见她在一旁得意地格格笑,故意说:“姑娘,我在这里,来抓我啊。”胭脂揎拳掳袖,口里喃喃骂道:“就不信抓不到你这小蹄子!”正心急间,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这院子只得她主仆二人,自然是樱儿。胭脂赶紧一手死死搂住,高兴大叫:“可抓住了!看你怎么逃!”一手扯下眼睛上的红纱,眼前却是一件天青暗纹湖绉长衫的前襟。她心头突地一跳,惶恐抬头,竟是沈留!他一双眼黑沉沉看住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胭脂遽然心惊,面上登时失了血色,忙松开手,蹬蹬后退几步,一时手足无措,半晌,方僵硬地屈膝行礼。樱儿一扭头看见沈留,早已吓得跪在地上。胭脂低眼盯着那天青绸衣的下摆,湖色的水纹荡起彀波,象风乍起吹皱的池水,徐徐泛到身前。她禁不住哆嗦。除去病中吐了沈留一身血,她几个月来不曾见过他。她隐约猜到,必定是他令人打点了一切。然而,那时她病重得快死了,他瞧着可怜,偶然发了善心罢。现今她痊愈了,好好站在他面前。他一家人恨她入骨,他会怎么对她?是铺天盖地的辱骂,还是肆无忌惮的痛打?她手中紧攥的红纱尽被汗水濡湿,粘沉腻滑,象一条冰冷的鳝鱼。好一阵过去,那长襟下摆却再也水波不兴。空气凝滞。早春天气,数片杏花悠悠飘落在他脚下,胭脂额头上泌出细细一层汗。他猛然转身,几大步便出了院门。胭脂蹲了半天,腿酸脚软,一下坐倒在台阶前,只觉口干舌燥。

      黄昏时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春雨清浅,不过一漏三分便停住了。薄云却至晚不散,暗月遮星。沈家祠堂里面,沈老夫人正率领全家大小祭祀。先奉上粲盛三牲,然后沥酒焚香,一丝不苟。祠堂肃穆,众人悲戚于心,鸦鹊无声。
      祭祀完毕,回到沈老夫人住的慈晖堂,人人心情沉重,良久无人说话。三月寒食禁烟火,晚餐便是凉食糕点,摆了满桌。其中一味御赐的寒具,乃是以上好江米,调和精黍粉,加宫里密制味料,由尚食娘子巧手轻牵,拉成绳状,再指间夹数股,扣其头,入青油慢煎,待色成嫩金,乃沥油而出,搁置冷透,入口碎脆如凌雪,是名动天下的禁宫美食。那寒具精心摆在荷叶翡翠大盘中,青碧的底托得色灿金光,环环相扣如臂钏,上面滴了凝炼如乳的琥珀蜜糖,极其诱人。然则无人动筷。连麒麟都乖乖地坐着,一动不敢动。
      终于,沈老夫人抹了眼泪,漱漱嗓子,对红袖说:“给麟儿夹点东西吃。”红袖忙道:“是。”伸手从玉盘里夹了一块寒具,放在身边麒麟碗里,摸摸儿子的头,示意他吃饭。
      各人始动手吃饭,却仍旧一片静默,连碗筷杯碟碰撞之声亦不闻。沈相只是一杯接一杯喝酒,不动饭菜。沈留拿起筷子,又放下,瞧着面前的饭碗出神。
      沈老夫人看了沈留一眼,转头问善云:“这两个月家用支出如何?”
      善云有点不解,仍放下筷子,恭恭敬敬回道:“各处都是循例支出,只有前十天头里计管家的老娘没了,给了两百两做丧仪。”又补道:“娘要是想看账簿子,我明儿给娘拿过来。”沈老夫人道:“你做事,自然妥当,我放心得很,账本子不用看了。只一件,我上次跟你提过,把那人参燕窝的份儿蠲了,你做了没有?”善云不由看了看沈留,迟疑道:“这个……”
      沈留接过话头,陪笑道:“娘身子不好,正要这些东西调养,怎么可以蠲份儿?”红袖也忙说:“咱家又不是吃不起,再多点也是无妨。”沈老夫人冷笑道:“这些东西单是给我调养的?只怕还有别人罢!”
      人人都把眼睛转向沈留。沈留只得道:“儿子是看那人快死了,担心皇上查问缘由,所以才延医请药……”
      沈老夫人怒不可遏,拐杖用力顿在地上,雼雼有声。她喘着气打断儿子:“那人要是死了,我老太婆拿着拐杖,到大理寺大堂去请罪赔命,不会连累你们任何一个的前程性命!”
      众人屏息静气,俱都不敢说话。过一刻,沈留勉强笑道:“娘这话说得儿子无地自容了,儿子岂是那等贪图富贵胆小怕死之人。然则大仇未报,有些事情……尚要敷衍。”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只把眼睛盯着他。“你说,你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报仇?”
      沈留低声回答:“是。”
      沈老夫人缓了口气:“好,只要你记着沈家的仇就好。”目光从桌边各人脸上一一看过去。“今儿是清明,为娘的说这番话,都是为了让你们牢记我们沈家的大仇,千万不可做数典忘祖亲痛仇快的事情。否则将来黄泉之下,如何有面目去见祖宗和你们父祖兄弟?”众人一齐答:“是,老太太教训得好。”
      沈老夫人微微一笑。“吃饭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一霎清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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