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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常存抱柱信 ...

  •   午后胭脂睡了中觉,关婶子坐在门口班房补衣裳,随便跟门口的关大叔说着话儿:“大年出去买筐石榴,怎地恁久?敢是又听错了?”
      关大叔木讷寡言,常常是关婶子说十句,他方答个一句半句。这次惯例没回音。
      关婶子早习以为常,兴兴头头地说下去:“今儿我探了探樱儿姑娘的口风,我看啊,咱大年这心事儿倒有七八分成了。”放下衣衫,欢喜地叹口气:“咱这傻孩子真是傻人有傻福。我瞅他木头楞脑的样子,真怕人那些好闺女瞧他不上,娶不到好媳妇儿。怎知就偏生遇到樱儿姑娘!樱儿姑娘模样儿好,又千伶百俐的,竟不嫌弃他。可见老话儿说得不错,这一口锅总是有个盖儿来配它的。”因向关大叔问:“你说咱们要不要现下就跟三娘提亲呢?”
      关大叔不得不答,却是惜字如金:“早!”
      关婶子不满:“这早起的雀儿有食吃,打铁也得趁热呢。要过些日子,樱儿姑娘不乐意了,或是被三娘配了别人,咱不白丢一好媳妇儿?”
      关大叔又不言语了。关婶子继续道:“你说咱是直接向三娘提亲呢,或是先回了五爷,求他跟三娘说去?”自顾自地道:“我琢磨着吧,三娘人虽极好,到底合樱儿姑娘姐妹似的,只怕她不舍得。倒不如先跟五爷求准了,许是便宜点儿——不过也难说。我看五爷那样,必是不肯逆着三娘一点半点的。三娘要不愿意,五爷一准儿啥也不会说。倒是直跟三娘求的好。三娘人和气,便是不愿意,也一定不会恼咱们。”定了心,重又拿起衣裳缝补,一面说着闲话:“说起来,这大半个月怎不见五爷来了?敢是小夫妻俩吵架了?”
      关大叔稳稳地道:“不会!”
      这破天荒的接话,倒让关婶子吃了半惊,过一刻才道:“我也觉着不会。五爷待三娘,那真真儿地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跌了,跟命根子似的,哪里舍得跟她拗角。不过这许久不来,实实不大寻常。不好出事儿了吧?”
      关大叔觉得女人真是缠夹不清,毅然抽快刀斩乱麻:“忙!”
      关婶子不服气:“五爷一径都忙。可前些日子,便只能是路过歇歇脚,每日也必得少说来一趟。眼下这都十几天了,突然没了人影儿,可不让人奇怪!”自己寻思:“不过三娘瞅着心情还好,约莫没什么大事。”她心里另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是担心……”一句话没完,便听见打门。关大叔起身开了门,正是沈留带了人,站在门口。身旁却是满头流血,眼青脸肿的大年,衣衫撕得稀烂,直把关婶子骇得叫起来。

      院子里喧嚷不绝,便将胭脂吵醒了。她唤了好几声,等一阵,樱儿方掀帘子进来。她见樱儿两眼红红的,似刚哭过,当下拉了她手,关切地问:“怎么了?”樱儿又要哭,极力忍住:“关大年那个背时倒运的青头傻子!他在街上看见有贼抢钱,便去追贼。岂知那贼有贼兄弟,引着他跑到贼窝,一伙儿打他。亏得碰到巡街的衙差经过,才拿了那帮贼,救了他小命。那衙丞官儿听他是五爷的下人,还特特遣人去问五爷要如何处置那帮贼。作孽的死强盗,不得好死!到阴司被判官爷跺手砍脚,下油锅!”
      胭脂忙问伤得如何,樱儿答:“倒没大碍,只流了好些血,想必疼是疼得很的。”到底淌下泪来。胭脂安慰一回。
      过一刻,胭脂方看着樱儿笑道:“我看呀,你这里也疼得很。”摸了摸心口。樱儿顿时恼了,翻身要走。胭脂忙扯住,千“姐姐”万“姐姐”地叫,又陪不是,好半晌才哄得樱儿稍稍回过来。胭脂便拉着她坐在床沿,正色道:“我倒一直想问你,只没机会。这会儿没外人,你且跟我实说,你是不是欢喜了大年?”
      樱儿一听,一张脸越发跟大红布似的,低了头不说话。胭脂心里明白,却故意说:“既不说话,定然就不是了。今儿关婶儿跟我提的话,明儿我便给她打回头。”樱儿急问:“甚么话?”
      胭脂一本正经地道:“今儿关婶子跟我提亲来着,想要娶你做她家儿媳妇。我跟她讲,一定得问过你再答她。现下问你,你既是不愿意,那我明儿便回绝了她。她那儿子傻头傻脑的,我瞧着也十分不入眼,咱再另外挑个好的。”
      樱儿慌道:“我没有不愿意……”一句话出口,忙咬住,窘得捂了脸。胭脂“咭”地笑出来:“可说了真话了!不激你还不说。”樱儿放下手,瞪着胭脂:“你……”胭脂得意地摇头晃脑:“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思——不过要你自己说出来。”樱儿气得仰倒,扑打胭脂,两人笑闹成一团。闹过后,胭脂抿抿头发,正经问樱儿:“你不嫌大年他有点呆么?”
      樱儿缓缓摇头:“他不呆,只是太老实,说话又慢。”胭脂道:“你倒是明白他。”
      樱儿隔一刻,又道:“别说他不呆,他便真是呆子,甚至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奸贼,我……我心里总是有了他,这一世跟定了他。即便他哪天做了叫化子,我也跟了他讨饭去。”
      胭脂听她说得痴情,心下着实感动,不觉触到自己的心事,便握了她手,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方低声道:“两个人能在一起做叫化子,亦是很难得的福份了。”樱儿茫然不解。忽地脸上又是一红,细声问道:“关……关婶子有没有说……甚么时候?”声音几不可闻。
      胭脂一愣,转念明白。她从床边站起来,慢慢退开:“我,我这下就跟关婶子提亲去。”樱儿抬起头,迷惑地看着她。胭脂一面向门口倒退,一面陪着笑:“呃,这个……其实,是我看关婶子这些天一直转着这念头,只不敢跟咱们提。我想帮帮她,问明白你的意思——关婶子就算今天没来提亲,明天也一定会来……啊唷!”被飞来的枕头正正打中。樱儿气冲斗牛,撸高袖子追过来。胭脂抱头鼠窜,自投守在门边的沈留的罗网。
      樱儿退下去了。胭脂被沈留紧紧搂在怀里,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她无望地挣扎:“放手!”
      他灼烫的气息在她耳畔燃烧:“我不会放手。这一世都不会再放手!”

      樱儿和大年订了亲。依关婶子的心意,至好马上就过门。但胭脂私下跟樱儿恳言,望樱儿能再陪她一些时候。樱儿看她实在凄惶可怜,自是一口答应。于是婚期订在半年后。关婶子虽百般不愿,也只得如此。
      入冬之初,关婶子便把采礼送过来。樱儿本是连家自幼买入府里的孤女,无父无母,胭脂就替她收了。见首饰缎匹茶饼色色齐全,不免点头。且把自己的一些珠翠钗钏加在里面,替樱儿搁在箱子里。正拉着樱儿,一样样指给她看,忽然外面阵阵花鼓金钹,夹着无数人声,闹嚷嚷十分喧嚣。两人不知何事,出屋门站在院子里台矶上听。胭脂算着时候,估摸大约是禁门发了皇榜,一甲进士琼林宴后御赐游街。声音没一时便去的远了,关婶子从外面喜笑颜开地回来。一见胭脂她们,拍手笑道:“今儿真是难得!我落娘胎以来,状元游街也瞧了几十次了,今儿这样还是头次见识。”樱儿好奇道:“今儿这状元游街有什么新奇花文不成?”关婶子道:“可不是!今科状元爷是个老贡生,白头发白胡子,只怕不有七十。这也寻常。榜眼爷也是个知天命的,也不出奇,当算个少进士。可怜这状元爷大约考了大半辈子,好容易高中,人山人海来看他,排场热闹,他老先生欢喜过头,竟在马上淌眼抹泪起来。这下又触了榜眼爷的心思,跟着哭个不休。好嘛,他老哥儿俩游一路,便哭一路,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满胡子,一街人都笑破肚皮。”一面说,一面兀自笑得弯腰。
      胭脂樱儿也不禁发笑。樱儿问:“那探花爷呢?”关婶子忍住笑,擦擦眼角:“探花爷倒是个年青小郎官儿,生得也好。穿戴红袍银带,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得紧,大半街的年轻媳妇儿姑娘们都不错眼珠儿地盯着他。”又道:“我听你关大叔说,这探花郎好似计大总管的同乡。”
      胭脂心里蓦地一动。她仰起头,高高的院墙阻住了视线,什么也望不见。只看见天际有几片苍淡的云,阳光薄薄地,没什么暖意。冬天来了,栀子香老。

      沈留在别院一住多时,直到十月初下了第一场雪,方带着胭脂回到沈家园子。满园子上下几百人,大都心里清水透亮,却谁也不敢点破。
      胭脂进门便直往从前住的藏书房去,却被沈留拦住:“我替你搬了屋子——那房子太旧,怎住得人?”
      胭脂心里一下冷笑起来。她去年冬天就在那里过的呢。那会子沈家人倒不嫌那屋子太旧不能住人。她不理沈留的话,绕过他往前走。沈留叹口气,赶上去拉住她,柔声劝道:“眼下大冬天,那屋子冷得很。你大病了几场,身子尚弱,抵不住那寒气。”见胭脂不为所动,他眼里闪过一丝光,几乎是邪气的。他凑在她耳旁悄声道:“那屋子里可是只有一张床。”
      胭脂登时涨红脸,气急交加。数月以来,沈留起宿于别院,与她同吃同住。初时胭脂担足心事,后来见沈留除了那一晚,再无出格行为,才稍微放下一点心。虽然她不喜沈家人,从不与沈留交谈,便是沈留有意引她说话,她亦不理,心底却也有几分敬他是个君子。可沈留此举何意,胭脂一直不明白,也或许,她不过是不愿去想明白。她只知但凡他俩之外,其余人约莫早已将他俩关系想得十分不堪。枉担了虚名儿,她并不太怕。她只怕担的并非虚名儿。他话里要胁意味甚明,她却不得不顾忌。她的脚步迟疑下来。
      沈留无声地笑了,牵了她手,胭脂又羞又怒,使力一挣,却被他攥得更紧。他领着她从内书房后面经过,向左一拐,面前出现一道清溪,凝了半溪冰,另一半尚叮咚流淌。上面横着一大块青石板,走过去,沿短短一条石子甬路到底,便是一所院子。白石门斗上书着“杏影馆”三字,胭脂见笔力清峻峭拔,墨迹尤新,认得是沈留的手字。沈留微笑道:“这院子里全是杏树。等到了春天,开满了花,你定会喜欢。夏天结了果,我陪你摘杏子。”胭脂不答。
      进了屋子,胭脂却发现里面的摆设跟别院一模一样,大为奇怪,脸上便露出诧异的神色。沈留即温言道:“我瞧你很是喜欢那别院,便让人把这里也摆成那样。”
      外间丫鬟婆子来回地搬东西,纷纷攘攘,樱儿和关婶子的声音此起彼落。胭脂站在窗前,一张脸丝丝地变得雪白。背后沈留道:“你先歇歇,我去一趟京兆府衙。晚上我会带你去见家里人。”声音是深不可测的平静。
      胭脂心猛地一跳。她压下满腹畏惧,鼓足勇气回头,努力直视他:“为甚么?”她第一次对他说话,沈留望向她。他见胭脂右耳边戴了一只点翠镶珠秋叶耳环,左耳却是丝线穿的一颗相思豆。那心型的豆子色如朱丹,衬得小巧耳垂皎白如玉。两边耳珰各异,却另有一番别致俏丽。她这么一回头,那颗小小的红心随之一闪,仿佛划出一线火苗,烧进人眼里。“为甚么?”他直直走过来,胭脂胆怯后退,不几步便被卧榻挡住。他停在她面前,一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那样用力,胭脂疼得泪一下涌入眼眶。这下反激出了她倔强的天性。她竭力忍住眼泪,不让它流下来。她就这样噙着泪,盈盈地和他对视。他眼里的火苗烧成火焰,一路哧啦啦烧到喉头,燃起灼痛的波澜。他哑着嗓子重复一遍:“为甚么?”他的吻重重落到她的唇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常存抱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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