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十九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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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十四夜，市集上张灯结彩，遍地可爱的小物什，莫说还未成年的孩子都看花了眼，就连那往日足不出户的贵家小姐，也纷纷迷了心勾了魂儿，流连忘返。市集中央的灯架都搭上了三层楼高，高悬在上的龙凤双环，只差点金一笔。
正对着灯架的路道另一端，正是霸着几十亩地大小，建得傲气凌天的擎天阁，阁内的比武场上早已熙熙攘攘，比斗较量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往来的武林人士、名流清客凡是住不下的，也纷纷早早地抢占擎天阁外各大客栈的最好厢房，等着第二天可以尽早入场，一起参加擎天之约这场武林盛事。
似乎，大伙儿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这本该是一场让人泣泪的血案解密，兴奋不已地将它当作一个萧家举办的武林盛典，摩拳擦掌地等着一个天降馅饼的机会，在全武林的面前一战成名。
世界很热闹，谁都摩拳擦掌着等待着明天的盛宴。
泪雨被林慕惜和袁青阳拉进了绸缎庄；萧倾禹喊着磨练的口号、压着薛祈拽着冷漠晨尽往人多的地儿凑去；樾然早就像回笼的鸟，一出客栈就直奔戏台子，手中刚买的小灯笼颠晃着成了一个遥远的影子……
陌风百无聊赖地扛着酒坛子在集市上东逛逛西瞧瞧，估摸着时间准备找个显眼的地方呆着，等着谁先发现他走丢了来领回去，忽而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登时剑眉一挑，当街一声吼了起来。
“北堂朔！”
被喊住的人倏忽间身形一颤，立刻头也不回地钻入人群中躲去。
陌风一见那反应更为笃定，横冲直撞地连跑带跳，直接翻过各种摊子和杂物追了上去，待得将人堵死在巷角，扳过身来，却堪堪对上一张陌生的脸。
急切的呼吸，和略微惊慌失措的神色都带着熟识的标签，然而那人一开口，却连声音都陌生得很。
“咳咳，这位兄台，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愣了一小会儿，陌风突然猛烈地摇了摇头，五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怒道。“装，你再给我装！你不是北堂朔，一听我喊名字跑什么！易个容就装不认识，还不如学你之前玩失忆来得靠谱！”
斐逸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番，为自己一时情急之下的反应过度懊恼不已。还真是被吓傻了才会用这么蠢的方式逃开，否则凭着脸上这张易容的假面、凭着自己多年的演戏经验，还会骗不过一个陌风？但马脚都露了，即便存着侥幸，事实也证明了这只会惹得陌风更加恼怒罢了。
“对不起……”无奈地裂了裂嘴角，斐逸掀开脸上的假面，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叹道：“风兄，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此事说来话长，先换个地方，我……会解释清楚的。”
落日峰顶，望月台前。
晚风带着冷意拂过，在厚实的冬服上铺了一层湿冷，走出城郊登山而息的那刻，陌风难得的耐心早已消耗殆尽，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发脾气。望着山下灯火辉煌，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上挂着隐约的郑重，他只是拧了拧眉宇，严肃认真起来。
“到底怎么了？”
“我不是北堂朔。”
看着陌风眼睛噌地放大，五指捏得霹雳巴拉作响，似乎只要他再说一句这样的废话就要生吞了他一般，斐逸却淡淡地笑了，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两块名牌，是官府发放的正式户籍凭证，一块刻着“北堂朔”，一块刻着“斐逸”，抬手递了过去。
“左边这块牌子是我哥的，右边这块……是最近白水寨寨主帮我弄的，现在的我……叫斐逸。”
终于可以在别人面前坦言这个事实的时候，心里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七分愧欠、两分怅然、一分遗憾。
愧欠于期满，怅然于无奈，遗憾于力不从心。
“你哥？”陌风虽然急性子，但却也绝非脑袋里塞满茅草的人，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抬手接过那块刻着“北堂朔”名字的名牌，满脸疑惑。
目光从“北堂朔”那块名牌上抹过，斐逸转了话题，清朗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风兄，儿时我们在照临的集市上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你可还记得？”
“当然。”陌风随口应着，心中却闪过一道灵光，不禁不自觉得打了一个颤。“你的意思是你的记忆都恢复了？”
“是，豆豆她们的死让我全部都记起来了。而我……” 缓缓背过身去，面对着山下璀璨的烟火，斐逸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我原名北堂逸，是斐昌镖局十三英豪中，排行十三的北堂朔的双胞胎弟弟。”
“你……”喉咙瞬间有些干哑，理智上想要反驳，心里却有个声音忽然笃定地喊起“没错，果然是这样！”当初和樾然促膝长谈、把酒言欢时提到北堂朔所感到违和和别扭，终于在这一刻迎刃而解，他却没有半分获得答案和真相的喜悦，心里反而越发沉重。
“我们从小无父无母，全由一个隐居世外的义姐带大，成年后，大哥北堂朔常年在外走镖，我们也聚少离多，见过我们两人同时出现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后来我冒名顶替我大哥，也就鲜少人发现问题。五年前，我误以为我哥是谋害斐昌镖局灭门案的凶手，设了计与别人一起对付他。最后，却是他为了救我，葬身火海……”
斐逸说得很快，三言两语，几乎就解释完一个非常复杂而漫长的故事。他的语速很急，似乎只要打断一下，便再没有勇气接下去讲。陌风微张了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只好由着他，选择沉默。
“后来我病发失忆，忘记了自己是谁，亲自去官府消了自己原先的户籍，便以北堂朔的身份活了5年，直到去鑫运农庄寻医时遇到了你们……”
后面的事不用讲，彼此也依旧记得异常清晰。
“说完了？”看着那明明披着棉衣，却还显得异常单薄的身影，陌风歪着头，努力想了想措辞，却还是很快的放弃了。“行，你的解释，我听明白了。不过，这似乎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他们是什么关系？或许相识的时间确实不长，四舍五入也不过一年时光，却是一起水里来火里去、出生入死以命相交过！他不懂什么君子之道、小人之交，他只知道他交朋友是用命用血去换的，喝过酒卖过命，彼此便是兄弟了！樾然那样摆明着利用的原由也不过让他恼了一天，北堂朔到底是叫北堂逸还斐逸，对他有半毛钱的影响么？他视为兄弟的一直都是眼前这个人，即便换个容貌，换个名字，在人群中，他还是能一眼确认那个背影、那个姿态、那个举动便是他认识的这个人！
如果这还不够，那他倒要问问。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看着在夜风中临崖而立的身影，对着不堪回首的过往娓娓道来，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歉意满怀，似乎苛求着一次彻头彻尾的惩罚来换取一丝赎罪后的安慰。陌风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谦卑而无望的期盼，但似乎只要一眨眼，下一刻那人便会如同飞舞的残鸢飘落而去。
这，让他不由得心火狂冒。
“我不是太明白你为什么要用道歉的语调告诉我这些，不过我觉得，你若只是需要对谁有个交代的话，那也应该是樾然，而不是我们其他任何一个人。”
听着陌风略带不满的提醒，斐逸转过身看着他，无奈地笑了。
“风兄，我想你永远不会明白樾然的失望对于我有多大的影响……”
不怕她恨，不怕她恼，却再也经不住她的失望。
缓过了最初的茫然崩溃，他不会再肤浅地对这段对他而言最弥足珍贵的经历说“不”，也不会幼稚地以为樾然知晓真相的时候会对他作出怎样的报复。但正因为太清楚、太了解她会有怎样的反应，才连赌的机会都没有。
那是一个追逐阳光的女孩，而他却是亲手毁掉她的阳光的人。莫说情分未生、仇怨早成，纵然可成陌路，他和她终究不是最适合走到一起的人。
他不是那个可以陪她闯天涯的北堂朔，即便强求，最终也只会让她一次次在失望中消磨掉彼此最后的一分情义。他已经毁掉了一个她珍惜万分的北堂朔，又何必再剥夺她最后的一分念想，一点崇敬。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不是舌灿莲花的萧倾禹，也不是沉默寡言的冷漠晨，但他知道自己其实比他们两个都容易受骗，却也更不容易隐瞒。既然得知了这样的真相，君子坦荡，他便也不能指望他会帮着他瞒着樾然。
“额……这个……或许因为，风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见过真正的北堂逸的人吧……”
斐逸有些无措地拽了拽袖子，笑得有些傻气，但却淡去了原本那种不似人间的虚无，带着一种暖暖的亲近和喜悦。
“好吧……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终于，陌风明白了他说的意思：他不是樾然找了五年的那个人，甚至于是他害死了樾然情根深种、念念不忘的那个北堂朔。而他本人，留给樾然的，无论有意还是无意，终究只剩下欺骗和谎言。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没有资格去评说北堂逸和樾然之间的对错得失；而作为一个朋友，他能做的便是只问当下、只问未来。
如同以往，若遇困苦，只要你说，我便代你去做。
斐逸抬起头，他的眼睛从陌风诚挚的双眸间缓缓地移开，最后凝在陌风骨节分明的手中握着的那两块名牌。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像是泡在温泉里的海绵，慢慢发胀填满空洞，嘴角挂着淡淡笑容，轻若蝶羽，几不可见，却让人心安。
“明天萧隐的擎天之约，樾然必然会出席。我希望……不管到时候发什么事，你都能看住她。斐昌的案子是我们兄弟俩种的因，结的果，我希望由我来亲手终结。而樾然，实在没必要再为了一个已经不在的人拼命，如果可以，我希望她继承的是我哥镖行天下的梦想，而不是一个血债累累的命局……”
“你决定了？”
彼此的掌心重叠在一起，中间隔着一块颠倒命局的名牌。陌风看着对面那双清明的瞳孔中折射出一道堪比星辰的光芒，他听到了答案。
“我确定。”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第十九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