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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二十话 ...

  •   夜深了,打更的更夫刚刚喊过二更天。
      一个桀骜冷僻的男子站在擎天阁主楼的廊台边上向外凝望,脸上带着一个雕镂着墨纹的黑色面罩,挡住了三分之二的脸,只剩下鼻子以下的一小部分裸露着,一身短打的灰色劲装外披着一条黑色的毛披风,显得有些孤高和干练。
      “隐儿,明天还有大事要办,为何不早些休息?”从内屋里走出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须髯灰发,浓眉鹰目,恰是臻珖山庄的萧鼎天。
      “父亲说的是,只是想着明日大仇即将得报,孩儿实在难以入眠,这般站着看看,倒也好些。”男子的声音其实很年轻,但言语里却透着看破红尘的沧桑。“隐儿,这话你怕是听到腻了,但为父还需再提醒你一次。你若一直只执着于一事一人,将来必为之所困,北堂朔算什么?斐昌镖局算什么?他们不过都是给你人生的一场历练,你要看破他们,方能超越。”萧鼎天威严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满和失望,却终究不忍多说太多,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父亲教训的是。”萧隐默默取下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红黑相间、满是烧伤的脸庞,看着面罩背面一细小处刻着的“十一”,他冷笑到:“其实,我并不后悔,大哥英年早逝,你让我多出去历练历练也是为了让我早一点能担起萧家之责,这我都明白。我只后悔我没有早一步看清那人的真面目,终究害得兄弟们身首异处、埋骨他乡,也累得母亲因我受尽苦楚、痛怜难耐……”
      “都是为父的错,让你吃苦了。”萧鼎天微微叹息,提到大儿子萧岚,他的眼底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光,明明灭灭。
      “不,父亲,是孩儿太弱了。只是,如今我已是这般模样,若还执掌萧家,恐会被江湖众人取笑,不如还是让老二回来吧,他……”萧隐看着依旧威风凛凛的父亲显露出一丝疲态和柔软,不由得心底暖了许多,柔声说道。
      “什么老二!你给我记住,你才是萧家的二公子!”萧鼎天眼中精光一闪,冷声说道。“萧倾禹那孽畜莫说本不是萧家的人,就算曾经是,我们萧家也不需要这样为所欲为、浪荡癫狂的无用之人,这次若是对上,我倒希望你顺手也替为父处理了他。”
      “可母亲她……”
      言语间,杀意毕现,不由得啮得萧隐一愣,他虽然对着不曾谋面的兄弟没啥感情,但终究那人替他当了替身挡风挡雨多年,也替他照料母亲尽孝承欢多年,终归是欠着他一丝情分的,如今父亲冷下杀令,他反倒有些无所适从。“慈母多败儿,那小子本就只是萧家养得一条狗,疯了,自然要宰了。”
      “是……”

      第一客栈,擎天阁管辖内最负盛名的客栈,有着最庸俗的名字,却也有着最泛滥的客源,亦或正是因为它的名字最直接地描绘了江湖纷争、群雄争霸的现状,才让所有人都有了一睹第一之名。
      要进这块地儿住,擎天榜上没名号的,任你达官显贵家财万贯也别指望进来。好在这榜单也算公平,并不局于武学一道,所以各个领域的第一个人自是有此特权。于是乎,当天下第一富商允弄玉给樾然他们提前定了这么一个好地方时,林慕惜只觉得有个土豪做朋友正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儿。
      人群从客栈里涌出来,熙攘着走过热闹的街道,漫上长长的石阶,最终停在了擎天阁的演武堂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了半圈,萧家的护卫身穿护卫服屹立在过道和比武台下,目光平视,威武不移。
      元月十五的擎天之约开始了。
      捏着掌心一个绣花针大小的银饰,斐逸的心神却不住地漂移,绕回昨夜的灯火辉煌。

      昨夜,他将陌风送回客栈,便匆匆转身离去,远远地在转角的时候看到那抹熟悉的光跃入视野,心底便漾起了一种独有的波纹,激烈却不伤人,流连着满是不舍的波荡。
      舍不得移开眼,终究是为她停下了脚步。
      看着那个女孩,站在璀璨的灯火中,身着月白色的水纺褙子,衬得她的皮肤越发和白皙搭不上边,但却有她自己的味道,腰间白玉腰带紧紧地雕琢着腰身,不过依旧掩盖不去衣料下蕴含的力量,衣摆随风慢慢的飘荡,带着一丝不羁,脚上带着流云苏的登云第全染成了灰黑色,显得有些脏乱。然而,只是看着她偏着头在月晕星环下咧嘴扬笑,谈天说地,肆意随心,他便有种说不出的眷恋和渴望。
      她拥有着他最艳羡的力量与生气,赋予他最弥足珍贵的信任和支持,把所有他无法可想的美好端在他眼前,触手可及,最终却是他自己放开了手。
      三个月前,或许自己还不明白,不确定。
      而如今,看着与他毫不相干的灯火辉煌,他才终于明白,他到底渴求什么,又拥有过什么,但再不舍仍是遗憾,不是已无法挽回,而是我遇见你太晚了……
      再见你一眼已是奢侈,我不敢再期盼太多。
      转身刚准备抬脚离开,却冷不丁被那双眼眸盯住。
      抬脚踏下需要多久?
      一介子还是一须弥?
      逃跑的指令还没下达到四肢,那人已瞬间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拉住他的手臂,四目相对。
      一个目光里那原本随意流动的光彩瞬间凝成了一道光束,如剑如针,死死地钉了过来。
      一个眼神中那原本就兵荒马乱的破碎,瞬间裂成了碎渣,列不成列,行不成行,溃败得一塌涂地。
      一边已经浑身发僵了,一边脑子还在嗡鸣呐喊着,告诫自己要镇定要冷静,但看着那双清明的眸子从疑惑到期待再到遏制不住的惊喜,他只觉得所有的易容和伪装都不能支撑起自己一丝一毫的信心,几乎只要这么一对视,他便无所遁形,半分侥幸的心理都不存地笃定着她可以认出自己!
      “朔大哥,回来了?”
      她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背后的灯火印出一张充满着生气的脸蛋。犹如被一道闪电劈中,斐逸觉得自己本该有的反应和节奏都脱力了控制,连心跳都被那眼神操控成了一样的频率,扑腾扑腾地几乎要蹦出胸腔。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拉开她拽紧的手,点头微笑,疏离得宛若陌生人。
      “我不是北堂朔……”
      六个字,一句话,可笑地相对相驳。
      他说了,他终究还是当着她的面说了这么一句话,用来回应她所有的在乎和热情。
      樾然放松的五指因为讶异和茫然瞬间紧握成拳,在她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斐逸看见掩不去的失落和委屈,让所有失而复得般的喜悦瞬间消散成烟云,只剩下勉强到极致的一点惯性支撑。而他自己,带着面具,像是殉道一样地在献祭,带着一种灵魂的宣誓和绝望,剜着心,说着似乎与他无关的话题。
      或许这样也好。
      我不是你深爱的那个人!
      所以,你也不需再对我有所期待。
      说不尽的失落和委屈汇集成河流缓缓流动,却在极短的时间里禁止,凝定。樾然的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和了悟,紧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缓缓地举到胸前,弯腰鞠躬。她说:
      “是樾然僭越了,兄长神似故人,还望见谅。在下云州游祁镖局总镖头尹樾然。不知兄长尊名……”
      没有失望,没有怨恼,樾然异常认真地配合,顺梯而下,连眼神眉梢都透着一股歉意和温吞。
      准备好的解释都打了水漂,所有好不容易理顺的思路又统统断掉。她的眼神很真诚,抱愧的歉意背后甚至带着点挪揄的笑意,让他无法去误会成她在怨怼或者赌气。不明白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却无奈地发现,任何时候,她都有办法打乱他所有的计划和预设,犹如扰乱一波池水,只留下她独有的波纹。
      “……在下斐逸,洪州白水寨军师。”
      礼节性下拜的时候,彼此的脑袋靠得很近,犹若婚礼时的叩首。耳边突然送来一阵暖风,温温的痒痒的,从耳垂一直逗弄到心底,撞塌了所有的城墙。
      “朔大哥,你若暂时正在做什么计划不能认我,那也没关系,你放心,不管怎样,明天,有我在。”“……”
      微抬起头,他只觉得自己在黑夜中看到了炫目的阳光。
      明媚,无殇。

      最后,直到自己被寻来的龙婧领走,他似乎都未发一言,只顾着傻愣了。而她只是歪着脑袋,带着点懒散和随性,步履轻盈地转身跃回了客栈。
      等到人去影失,他才恍然醒悟。
      掌中独留下这被雕作纪念品的小型游祁剑,中指长短,荧光烁烁,银色短链的尾端连着一个犬笛。
      上刻三字:尹樾然
      以我之名,全你一生。
      斐逸摩挲着掌心的银饰,眼眶却不由得微红起来,她的意思如何不明,但越是明白,心口越是疼痛,犹若被香烛点燃的白纸,沿着边缘泛滥而开。
      何德何能,承你情深?
      把掌心慢慢握住,剑尖抵着掌心,划破落下一点红印,斐逸忽然猛地深吸一口气,双眸紧紧闭上又猛地睁开,收回思绪,眼神凝向比武台。
      一切就在这里结束吧。
      若我能做回北堂逸,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你可还愿认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第二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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