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雁儿落 先代梦 ...
-
住在梨园的那段日子,大概是我一生中最为闲适快乐的时光。
我不喜与人打交道,成日就知道窝在房里,开上一扇窗,于柔和的阳光下,伏案读书。
窗外的牡丹花从总是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坐在牡丹花丛中浏览书卷的翩跹公子,总是平静而淡雅。
看着上官朔安那张在阳光下如真似幻的容颜,我不禁会淡淡的失神。
我不知道上官朔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的家世背景我一无所知,好像他就是凭空冒出来的,很自然而然的就站在了我身边。
花丛中的男子抬起头来,发现我正盯着他不放时,便柔柔笑道:“读累了么,杜公子?要不要出来对弈一局?”
我抿着唇,受了蛊般,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翻过窗柩,一步步走向他。
我朝他捏捏拳头:“下棋嘛是可以的,可小弟我若是因此而耽搁了读书,考取不了功名,那就得找上官公子算帐了。”
闻言,他如画的眉眼染上笑意,明艳得犹似牡丹:“上官不才,只怕这笔帐是担待不起呢。”
他的笑,如此温柔,他的话,如此精准。
一句无意识的话,却真真切切地预料了我与他的将来。是的,我们之间的债,我们都担待不起。
一方棋盘,两色棋子。
一片牡丹,两名少年。
清茶所腾起的缕缕雾气,模糊了他为棋所思的眼,他问我:“功名利赂,良田百倾,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何必如此执著?”
“不曾尝过离乱之苦的人是无法理解。”我放下一枚黑子,将他死死困在我精心编制的局内,“太平盛世,我的家族由盛到衰。而我要做的,便是考取功名,光复我族。”
他从容浅笑,在沉默中定下一子,杀出一路,打破了我十拿九稳的局。
他反败为胜,我输得无措。
一开始的见解就产生了分歧,个性里就注定是金消玉碎,不能两全。
……
我沉醉于与上官朔安在一起的无忧时光,而家母的一封书信,却恰如一记铁捶,打破了我自认为的表面上的宁静。
母亲是个聪明精干的女人,她并没有在信纸上写滔滔不绝的叮嘱,而是给了我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家耻”。
够了,这两个字足以提醒我我本该铭记的事。
母亲并非责备我是杜家的耻辱,她是让我不要忘记,不要忘记那些人强加在我杜氏一族身上的耻辱。
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也许那时的我只是黄发垂髫的小儿,也许只是襁褓之中的婴孩。
那时我杜家是一代名门望族。我的父亲,是当时权倾朝野的杜丞相。他为官清正,他视民如子,他是我母亲眼里的天神,他是家族心中的骄傲。
可就是这样的一代清官,注定是逃不过史上种种忠臣受谤的命运。他受奸臣所害,蒙昏君猜忌,一旨圣喻,血溅杜府,杀了我整整三百名杜家人,灭我全族。幸而母亲逃了出来,带着幼年不知世事的我,一路逃亡。
如此普通的一桩事儿,如今早已激不起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兴趣。这对他人不过是一个可供说笑故事;于当事人,却是铭记在心悲痛交加的事故。
我亲眼看着母亲如何在疯狂中谋求生存,她由一名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变为为柴米油盐操心的农村嫠妇,如何不恨?她把她所有的希望都加在了我身上,希望我能考取功名,能为父报仇,能报复这整个江山王朝。
我,不能让她失望。
“怎么了?”很温柔的音色闯进了耳内。
我一惊,慌忙收起信纸,转过身看向来人:“没事儿。”我微微吸了口气,复又道,“倒是上官公子,不知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窗外是一弯月牙,月华撒落,微亮的烛火照得上官朔安的容颜明明灭灭。
他扫了眼我藏入袖中的手,又掂掂自己手中的书册,笑道:“你不是缺书么?正好我阁内有,便给你送来了。”
我松了口气,也笑道:“有劳了,就放在桌上吧。”
他点点头,放了书便转身出了门,可没走几步,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问道:“真的没事吗?你脸色很差。”
我抿着唇,摇摇头。
他看了我许久,才轻微叹口气,仰首望向夜空:“天色也不算太晚,杜公子能陪我出去喝一杯么?”
上官朔安真的非常温柔,让我无所适从地温柔,所以他一度让我疯狂。
我们在巷口的一家摊铺上温了一壶酒,要了两碟菜,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却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开口。
这种时候,他的沉默,比任何安慰都来得有效。我在伤心么?伤心什么?
我不知道……
酒过三巡,面颊微熏。
我想我是醉了,醉生梦死;我想我是醒的,借酒装疯。
模糊中感觉得到他衣襟上沾染的香痕,淡薄地香艳地,很快就随风飘散。
我问他为君之道,他答曰:不兴战事。
我问他为臣之道,他答曰:精忠报国。
我问他忠臣为何总逢昏君当道,他答曰:忠臣不定忠,昏君并非昏。
我笑,复又问:杀父之仇、灭族之恨,报与不报?
他垂下眸,眼帘下的瞳孔深邃悠远,他说:亲亲相雠,其乱谁救?
我有些恼,越恼越笑,问:依阁下之见?
他沉默许久,才吐出两字:放弃。
胡说八道!
我笑着灌下一杯酒,却犹如火上浇油,越发焦躁,最终是笑意抵不过怒意,我拍案而起,破口大骂。
我十几年来的信仰,由不得他否定。
然而他却在我的指责中沉默,仿佛能包容我所有的无理取闹。
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犹如兰花般素雅清新的外表,却从骨子里透露出类似牡丹的富贵大气。
牡丹?我迷恋牡丹。我想未来与我携手的人,必定会像极了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