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父》太微天

30、寸草心

　　刘翎只身前来会晤倪爹的事情，宝婴并不知情，实际上她也想不到刘翎会这么早早就来跟她老爸摊牌，还在那寻思着怎么跟刘翎合伙呢。所以当回到王府后被父亲单独传唤时，宝婴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她老爸又准备怎么对她严刑拷打。

　　当然了，这个想法是夸张了，倪爹不可能会对宝婴严刑拷打，但是宝婴也万万没有想到，父亲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松口了。

　　是的，父亲答应了！答应了她那个男扮女装的馊主意！答应了她和刘翎交往！

　　当倪爹一句“随你怎么做吧”说出口后，宝婴只觉得头晕目眩，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然而倪爹却没去管女儿呆若木鸡的傻样，只是翘着二郎腿，悠悠说道：“说实话，你这次的固执劲确实让我意外，也看得出你动了不少心思……虽然这心思全动到你爸身上了。”

　　“……”宝婴深深地低下了脑袋，目标达成后的狂喜还在心中涌动，但对父亲的愧疚之情也在这时全部觉醒了。

　　“怎么，现在心里倒不好受了？”看着宝婴的脑袋，倪爹哼了一声，“既然做都做了，就拿出点担当来，明知故犯后再一副负荆请罪的样子，做给谁看啊。”

　　他这一通话说下来，不可谓不难听，但宝婴却听得出来，父亲这话中并没带着多大的气，她这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父亲一眼，“……你……你不生气了？”

　　“我现在还气得想揍你！”倪爹抬手作势要打，却终归是摇了摇头，“可是揍你管用吗？唉……难道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我怎么就不中留了？”耳闻得父亲语气中的叹息，宝婴内心一紧，她几步走到倪爹跟前，因为也没地方坐，索性跪在了他的膝边，“我永远都是爸爸的女儿啊！我只不过想和刘翎交往交往，我还是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嘛！”

　　是啊，你永远都是我的宝贝……倪爹低头看着女儿异常认真并诚挚的模样，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但是你已经不再满足于父亲给你制造的世界，想要自己在外面随心所欲了。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更多，一件、一件……直到你完全能够决定自己的人生，走到我触摸不到的独立的舞台上，而父亲只能远远看着你的背影……

　　既感到自豪，又寂寞难过，如此地矛盾着。天下的父母之心，大抵都是如此了吧。

　　“傻姑娘，别再说这么幼稚的话了……”倪爹把宝婴拉起来，这下就只能仰视着站起来的女儿了，“如果是在原来的世界里，你尚且还能这么说，有什么问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还能跑回家跟老爸抱怨，但是你应该知道，在这里，这些都是不可能的……我只问你，你真的想好了？不后悔了？如果以后再想对我抱怨，我可不会管你了。”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就要自己对一切负责——正确地理解了父亲的意思，宝婴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也肯定会碰上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但是……我知道现在我只想这么做，要是现在不试一试，我会更后悔的！”

　　“好！记住你自己说的话！”倪爹一巴掌拍在闺女屁股上，宝婴顺势就搂着老爸的脖子坐到了他怀里，“嘻嘻，老爸你真的不生气了吧？”

　　“你还问的没完了，不生气、不生气行了吧！”倪爹撇撇嘴，心说只怕我以后气的事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好了嘛，我知道对不起老爸，让老爸受委屈了。”撒娇向来是宝婴的拿手戏，她把脸贴在父亲的脸上猛亲了几口，那马后炮般的愧疚心立刻被扔到了九霄云外，十足一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只是如今这么一圆满，倒让她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对了，老爸你怎么忽然又想通了？”自己刚被老爸从头到尾批了一遍还什么动作都没有呢，父亲怎么态度忽然就180度大转弯了？

　　“想通？我要是不想通，还指不定你要怎么折腾我呢！”说到这里，倪爹忍不住又发了通恶气，斜了宝婴一眼，“是刘翎来找我谈的。”

　　“什么？”宝婴不知道这件事，大吃一惊，“他……他怎么这么快就来找你了？”

　　“这么快？”倪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嘿嘿冷笑了两声，“你果然就是准备跟他联手一起来讹诈你爸的是吧？”

　　“……这……这算什么讹诈嘛。”宝婴面色一红，赶紧打起马虎眼，“这顶多叫……智取而已。”

　　“呵呵，是呦，你俩是剿匪部队，你爸是威虎山上的土匪是吧？”倪爹笑得更让人发毛了，“说说，你整个智取计划是怎么样的？”

　　“……”宝婴仔仔细细地打量完父亲，确信他不是在引蛇出洞，也不打算秋后算账，这才小声地嘀咕道：“我之前已经派夜师去跟刘翎说好了，就说这次的东宫意外是我的无心之举，但眼前的局势正好可以拿来跟刘羿谈判，只要你同意交出奚绣的弟弟，刘翎那边就想办法把这次事件解释成为训练东宫侍卫的演练，要是你坚决不交人……我……我们……”

　　“你就把准备好的物质和人证一起交给刘翎，好让我身败名裂是吧？”

　　“怎么会呢！”察觉到父亲一丝冰冷的语气，宝婴使劲摇摇头，“我怎么样也不会让老爸有危险啊！只是……只是……我觉得老爸你……为了你那个夺嫡事业，肯定会妥协就是了……”比起自己，父亲一向是能屈能伸的好手，宝婴是相信那光灿灿的储君之位对父亲的吸引力，要比起自己谈恋爱的问题大得多。

　　谁知倪爹却是笑了笑，“你倒是挺了解我嘛，可是……看来你并不是那么了解刘翎。”

　　见着女儿一脸疑惑，倪爹继续道：“你可知道，刘翎把你给他的牌都摆了出来，却并不打算用。我问他，若是我坚决不交人会怎么样，他老老实实地说他会回去再想办法。”

　　这么说着，他又想起当时那个青年如此决定时的表情，也不禁感叹了一声，“真是个傻小子啊……但的确难得……”

　　“……”宝婴也沉默了下来，父亲叙述的事情虽然大出她的预料，但这个时候，她忽然又觉得合情合理：那样赤诚的人做出那样的决定，其实并不叫人意外。与之一比，倒越发显得自己的主意流于下级。

　　将宝婴一时懵怔又一时陶醉的表情尽入眼底，倪爹也已明白，自家这个一向粗枝大叶的闺女，就是被那年轻人始终如一的一颗真心打动了吧。

　　“他这样的人，若是你真有本事走进他的心里，为了你……或许他也能成为一个比现在更出息的人。”倪爹眼中泛着幽深的光，以自己的人生阅历缓缓分析道：“帝位也好，朝政也好，也许他仍会傻傻地抱着自己的那点执着，去碰一头的钉子，但是为了你……为了你们，那家伙一定会拼尽全力的吧。”

　　能得这样的一个人陪在女儿身边，或许……也并不是那么糟糕吧。

　　那么自己……倪爹转首望了望窗外茂盛的秋花，知道自己也该有所取舍了。

　　虽然对只有这个时空才会存在的皇权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但是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始终都是眼前的这个丫头啊。既然女儿已经认定了刘翎这个人，那么至少在她还待在刘翎身边的时候，自己也必须转变方针，成为刘翎的助力，帮他防着那些想要毁灭他，想要毁灭女儿幸福的人了。

　　傻丫头，你不禁看低了刘翎，也未免太看低你父亲了吧？为了你，什么光灿灿的储君之位啊，你老爸可是会眼也不眨地扔掉的。

　　心里笑叹了一声，但并不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合盘托给女儿知道，倪爹只是拍了拍宝婴的脸颊，“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好好珍惜自己给自己创造的这个机会，好好珍惜那个人吧。可别光顾着高兴了，要知道，现在困难才刚刚开始。”

　　这说的是大实话，所以宝婴也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本来也就不是闹着玩的。”

　　倪爹抬手就给了她一个爆栗子，“你要敢闹着玩，没几天就跑回来和我说‘哎呀刘翎好讨厌我不要跟他在一起了’，信不信我立马就揭发你是擅闯东宫的奸细，亲自把你扔大牢里去！”

　　“我信我信！”宝婴抱着脑袋，一副头腿子笑脸，“那老爸你赶紧准备准备，快点把我弄进东宫去吧。”

　　我擦！不要说得好像拉一车大白菜进农贸市场那么轻巧好不好！这无数个难题里的第一个，现在就够我喝一壶的了！

　　满含着一颗悲怆的心，倪爹无奈地看了看自己一脸餍足笑意的女儿。

　　儿女果然都是来讨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