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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傻人有傻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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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基本上是照着宝婴的计划来的,至少第一点——“倪爹能很快发现擅闯东宫的捣蛋鬼是谁”这一条已经实现了。
“你刚才到哪散步去了?”
当深夜里东宫的吵吵闹闹经由一部分添油加醋传到福熙殿来的时候,倪爹阴森森地望着他“散步”归来的女儿,咬牙切齿地问道。他私心里自然是想听到否认的回答,但是他预感到——这他妈的太有难度了。
果然,宝婴豪不胆怯地直视着他,以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可恶嘴脸回道:“到东宫散步去了。”
啪的一声,倪爹猛地站了起来,有史以来第一次想在他闺女脸上扇耳光子,可是扇耳光就能解决问题吗?不能,所以倪爹只是紧握着拳头,站在宝婴面前。
但他这样强压着怒气的样子到底是让宝婴害怕了,她下意思地想要把自己缩成一团,可是想了想今后,绝对不会比这一刻轻松,所以还是逼着自己不挪开目光,就这样硬碰硬地与父亲比起目射凶光的技巧。
好胆啊!倪爹看着女儿那乌黑晶亮的两个眼珠,忽然涌起了一丝丝感慨。因为总是和颜悦色地对待女儿,所以以前他偶有动怒,天不怕地不怕的宝婴也会收敛很多。没想到今天她会为了一个混蛋小子来试着反抗自己的气场。
“说吧,你打算干什么?”倪爹最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又重新坐了下来。
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压力骤减,宝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我只是制造了这么个开端,剩下的,得看刘翎会怎么做了。”
“呵,你就那么有信心那小子会帮你藏着掖着?”
“我相信。”宝婴没有废话,她知道她所有相信的理由都说服不了老爸,所以干脆不解释。而倪爹打量着犹如被洗脑了般坚定的女儿,有些佩服,又为她的天真而苦闷。
“你把这世界看得也太简单了,就算刘翎本人不想追究你,但他身边的人呢?他所代表的东宫的势力呢?有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是绑在他身上的,你以为他就真能一言九鼎了?”
“……”或许确实是这样,但这也阻止不了宝婴的做法,她依然固执地说,“我相信他。”
“不要总说你相信什么!”倪爹一拳砸在桌子上,女儿既然逼他至此,他今天也就不能再以对一个无知小姑娘的态度来对她,“如果你是个成熟的人,就摆出你的理由来说服我!你每走一步前有没有想过所有可能的情况?有没有想好所有的对策?有没有做过最坏的打算?有没有即使到了那一步也能补救的办法?如果你这些都没有想好,就说什么我相信之类的,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那你根本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白痴!既谈不上能为自己做主,更谈不上能够成功!”
一口气说完一长串,倪爹换了一口气,再次盯着女儿,一字一顿道:“倪宝婴,如果你真的想挑战我,就别用这么幼稚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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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婴最后还是哭了,虽然她早已做好了面对父亲怒火的心理建防,但是倪爹强硬的立场和态度,还有那无懈可击的话语终究冲破了她的防线,让她滴下败落的泪水。不过她好歹没在父亲面前落泪,而是用最后的坚持死死憋着,直到倪爹拂袖而去,才呜咽了起来。
父亲最后的那句话,就像是在对一个敌人,让宝婴难受极了。虽然她的行为是在挑战父亲的权威,但是终其原因还是想取得父亲的支持和理解的。她对刘翎有好感,所以想方设法地希望和他在一起,难道事情不就是这样简单的吗?如果父亲所谓的成熟,就是让她不能去喜欢她喜欢的,不能去讨厌她讨厌的,这样的成熟要它干什么?
“公主?”单夜师并没有目睹这一次父女相对的局面,他一直等到东宫稍稍平静后,又潜入了一次去给刘翎送信,而等他摸回福熙殿后,不期然就见到了宝婴在屋内默默啜泣的场景。
“可是刘羿那个混蛋欺负你了?”联想到刚才离开屋子的那个男人,单夜师立刻怒火中烧,转身就要追出门外,却被宝婴一把拉住。
“夜师……”泪眼模糊地看着这个无条件忠诚于自己的人,宝婴现在很想寻找到一点支持,“我真的是个白痴吗?什么也不想的就一意孤行?”
谁他妈的敢说您是白痴,我就去宰了他!脑海里咆哮出声,单夜师却只是手脚僵硬地看着宝婴。一直以来,他对奚绣的眼泪攻势就毫无办法,拼命想要安慰,可手脚不听使唤。
“才不是!才不是!公主最聪明了!”简单精炼的语言让他最终只能结结巴巴,“只不过……只不过是因为那些人都太坏了!”
“坏人?”宝婴吸了吸鼻子,“难道我骗这骗那的,就不是坏人了吗?”
“这不一样!”单夜师以一种“我绝对是宇宙真理”的口吻回答道:“公主就算骗人,也从没动过坏心,公主是这天底下最善良又真性情的人!”
“……”看来从单夜师这里寻找安慰,永远都可以满意而归,只是他这赞扬太极端了,往往让安慰的效果打折。宝婴看着他僵硬的表情,却又莫名透着一股子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鼓励自己的感觉后,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夜师,你可真有趣。”宝婴自己动手擦了擦眼泪,心说要比单纯,这位高手绝对给自己垫底,不过这样的性子,确实也更容易跟自己达成共识。
“是啊,我就是这么个性子的人,长到现在也没改成功。”要是能改掉,倪宝婴就不是倪宝婴了;要是能改掉,或许她都不可能会认识刘翎了。
“那么公主……您的计划是不是还要继续?”单夜师看到宝婴被泪水冲刷后精神焕发的面孔,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调整好心情的,但也感到似乎是自己出了点力,心里立马阳光灿烂了起来。
“那当然,马蜂窝都桶了,现在收手又有什么用?”宝婴扬了扬眉毛,口气坚定。虽然被父亲狂风骤雨地训斥了一通,但自己拉他下水的目的也达到了,如今的局面,父亲已经不得不和自己“同流合污”了。
哼!老爸,要是不帮我,你自己也得跟着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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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确实就如宝婴所说的那样,倪爹清楚地认识到,就算他把闺女抽死,自己也不能独善其身。
他也并不是怀疑刘翎的人品,但有时候就是形势比人强,好人也有不得不妥协的事情,这才是他从根本上不同意宝婴跟刘翎谈恋爱的原因。
倪爹心思重重地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扣着桌面,思考着东宫那帮子属臣可能借此生出的各式事端,以及应对的办法。这个时候,刘翎自己会怎么打算,反而被倪爹认为是最不用担心的事情了。所以就在第二天,刘翎亲自来福熙殿见他时,倪爹多多少少是有点意外,因为他原本预料的场面,是自己被传唤到东宫去,然后跟若干个满腹心机的太子幕僚讨价还价。
“昨日东宫出了点事情,闹哄哄的,恐怕也打扰到六弟了吧。”这句话按说非常带有危险气息,可被刘翎面带微笑地说出来,就奇了怪的感觉只是普通问候。
倪爹不置可否,客客气气地给太子奉茶之后,他挥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两人独自相对。
“那皇兄怎么不在东宫料理事情,却有闲心来看臣弟了?”
“我在东宫待着也没用,刑侦断案我又不是专长。”刘翎轻松笑了笑,“六弟在宫里待不久,没几天又要走了,当然就来见见你,聊聊天了。”
“哦,聊天啊……”倪爹越发笑得亲切起来,“那不知道皇兄是想在臣弟临行之前跟我聊点什么啊?”他再次把问题抛给刘翎。谈判之中,总是先开口说出目的的人吃亏,因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而后开口的人总可以临时调整对策。
这其实是个非常普通的窍门,所以倪爹抛完问题后,还等着再跟刘翎虚头巴脑地绕圈子呢,因此对着刘翎的下一句,他着实愣了好长时间。
因为刘翎说——“我要跟六王妃讨一个人,所以想让六弟行个方便。”
倪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幻听,刘翎也不是喝醉了在跟自己说话。
“皇兄这话怎么说的,既然是王妃身边的人,自然是王妃说了算,需要我行什么方便?再说,我也不知皇兄想讨的是谁,怎么去行方便?”这也是个傻子吗?大刺刺地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就不怕我堵得你没话说?倪爹一边想着,一边果断堵上一句,“不如就让王妃把人领来,若她肯同意,就让这人去伺候皇兄便是。”
他这么说,一来笃定女儿不能大变个“弟弟”出来;二来,这事本是宝婴和刘翎私下的协定,刘翎自然也不能让她带出来见人。
刘翎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六弟妹的人,自然该是她说了算,但以六弟的聪明,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人的身份,我若巧言令色,只是在六弟面前丢人,所以才坦然相告。六弟妹请我照顾这个人,只是私人之请,我答应了照顾这个人,也只是私人之情,对六弟你没有任何图谋,还望六弟顺水做我这个人情。”
“哦,我怎么不知道,王妃跟皇兄之间已经好到可以互相托付的地步了?”倪爹恶意的嘲讽几乎是脱口而出。小子,你这话充满了槽点你知不知道啊?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哪个丈夫能够淡定下去啊!
“六弟的意思我明白。”刘翎波澜不惊,仅是神色肃穆庄严,“六弟妹为人单纯,我确实颇为欣赏,不过请六弟放心,若有人敢说什么脏了大家的耳朵,别说是六弟你,我也不会轻饶。”
喂喂,你这种“请你相信我的人品”的论调也算是筹码吗?倪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这么说,皇兄你一定是要把人带走喽?”他冷眼看着刘翎,“要是臣弟不答应呢?”
接下来的话不用刘翎说,倪爹都知道。他女儿去闯东宫闹事,不就是这个时候给刘翎拿来用的吗。
果然,刘翎很是无奈地看了看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个福熙殿侍从的腰牌,也是倪爹预料中的刘翎真正的筹码。
“呵呵……”他轻笑出声来。宝宝啊,你还是太嫩了,以为这样就算是了不得的铁证了?说到底,你没让刘翎抓个现行就是最大的败笔!
“这个腰牌能说明什么?”倪爹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宫里这么多人,这么多腰牌,皇兄不知从哪里弄了块福熙殿的,就想以此要挟臣弟吗?”
“这个腰牌确实不能说明昨晚擅闯东宫者就是福熙殿的人。”刘翎也是摇了摇头,却话锋一转,“然而我得到消息,就在昨夜不明人物离开东宫后不久,护卫六弟妹的那位单大人发现有贼人偷入福熙殿,他曾经一掌击伤过那个贼人,六弟可要把单大人也招来审审?”
“……”倪爹听刘翎讲前半段时,已经肝火飙升,后半段只看着刘翎的嘴巴一张一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了。
好你个倪宝婴!坑你亲爹真是不遗余力啊!物证还嫌不够,连人证都准备好了!
倪爹知道所谓的“贼人”肯定是子虚乌有的,但坏就坏子宝婴和自己这所谓的“夫妻”关系上。以常人的思维定势来看,夫妻就算不是琴瑟和鸣,至少也不会互拆墙脚——尤其还是在一损俱损的宫廷里。而单夜师是他刘羿妻子的心腹,按理就该是他的自己人,现在自己人指证曾看见过可疑人士,又是发生在东宫刚被人擅闯的敏感时间里,就算依然缺少在现代法律里最最重要的直接证据,在这皇宫中,也够人浮想联翩了。
“好得很,好得很……”倪爹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审视着刘翎,喉咙里却仿佛蕴藏着滚滚雷霆。事情搞成这样,确实非常辣手,但并非没有解决之道。只要自己下一番功夫把单夜师构陷成北朝奸细,意图挑拨皇子间的关系,他的证词自然就不足采信了。这样做虽然会影响到自己与北朝间的暗地往来,可至少能让宝婴和刘翎束手无策。
想到这里,倪爹平复了一番情绪,再次轻松道:“既然皇兄已经证据在手,还来与我谈什么?以你储君之尊,只管命令臣弟把人双手献上不就好了吗?”
“我当然不想以这种手段来逼迫六弟。”刘翎悠悠叹了口气。早在单夜师传宝婴口信,说这是个将错就错可以与刘羿谈判的机会,并伪造了一干证据之时,他的心里就左右为难。以错误的手段得到正确的结果,并不是他的处事之道。“然而六弟妹所托之事,却也是让人难以回绝的天伦人情,所以若六弟可以欣然同意,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自然也可就此不提。”
“呵,皇兄把逼迫的话都说完了,还要我当做没听见?”倪爹不屑地笑了笑,同时对刘翎也有些轻蔑起来。归根到底,这家伙也还是嘴上一套,手上一套的人,“那我若是还不同意呢?皇兄是不是就要上达天听,拉我去当堂对质?只是……若父皇知道皇兄连我豫章王府里的动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话,不知道会怎么想。”
先不说要不要把单夜师搞成“奸细”,单是你刘翎和我府里人有来往,就是足够帝王忌讳的事情,你个小笨蛋居然还想去告我的状!
然而事实证明,倪爹从头到尾都没契合过刘翎的思路,并且再一次在刘翎面前被比的狡诈腹黑,因为刘翎只是粲然一笑,无奈地说道:“不。公主是六弟的妻子,公主的人也在六弟的府里,六弟交不交给我都谈不上有大错处,我岂能因为六弟没答应我的请求,就去父皇那里指责六弟呢。”
“……”倪爹傻眼了,彻底傻眼了。真不知道是该夸这小子地道,还是该骂这小子糊涂!“皇兄……你都把臣弟绕糊涂了……”他真心诚意地说了一句。你到底是想威胁我,还是指望我从此欠下人情,好放长线钓大鱼?
“这有什么可糊涂的?”刘翎摇了摇头,“客客气气的谈判,六弟不买账;恶意威胁的事情我又干不出来,只好另谋能让六弟心甘情愿的良计了。”
这么说着,刘翎的嘴角微微扬起,眼中虽有遗憾,却并没有交涉失败后的懊恼与准备卷土重来的心计。明明比刘羿还要年长的外貌,看在倪爹眼里却还只是个青年人,留着几分青涩固执,和阳光般温软的明媚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