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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动情 ...

  •   日落西山。
      督公府的暖玉阁外,雨化田跪在台阶下,一抹夕阳余晖照在他身上,纵是余晖温暖,也照不出他脸上的血色。但见滴滴冷汗已沿着额角而下,滑过他逐渐苍白的脸。
      常言笑看着窗外,心中已有了些不忍,遂看向身后,却见督公仍坐在几前,一手执茶,一手执棋,聚精会神的自行对弈,全不顾门外。
      “督公……”他踌躇的开了口,“雨化田已跪了两个时辰,怕是要撑不住了。”
      曹少钦并未理会,只将一枚黑子放下,略一思忖,又取了白子封住棋路,再以食指与中指夹起一枚黑子,方才冷声道:“心诚则灵,他想替阿丑求情,便看是否心诚了。”
      常言笑蹙了蹙眉,再看向窗外,寒冬腊月,雨化田那孩子可还不会内功护体,全凭一股子倔劲儿跪在外面,似乎早冻得僵了,再跪下去,还不知会否出了人命。
      那阿丑替皇上监视督公府,早在一个月前就已被查明,如今假借处置阿丑令雨化田求情,也不过是一出戏而已。阿丑配合演戏,便能饶她一命;督公演这出戏,也不过是想买个人情,笼络雨化田的心,尽快把那孩子拉到身边来罢了。如今这两个目的已达到,常言笑却不懂,督公为何还要让雨化田跪在外面,若说立威,以督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严,还需立么?
      时间慢慢的走着,雨化田跪在外面,纤弱清瘦的身子已摇摇欲坠。
      马进良偷偷透过门缝去看,和陆小川二人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却谁都不敢闯进院里,他们也摸不准,督公是生气了在罚他,还是故意考验他。
      “嗨!我等不得了!”马进良忽而道,“再跪下去,化田的腿都要冻断了!”
      他边说着,边伸手要推大门,却被陆小川死死拽住。
      “你想害死他么!”他对马进良道,使劲一拉,让这莽撞鬼离门远一些,又道,“督公若是罚他,你进去了,非但没用,反倒要害他加罚;督公若是考他,你进去了,倒毁了督公的心思,你们都还有命么?”
      “那要如何?”马进良恼怒的问,恼就恼在这话有理。
      “阿丑本就大错铸成,化田就不该求这个情,她自己作死,让她死好了。”陆小川说到此处,叹了一声,又道,“你且等会儿,我回去让鲁子去准备热水火盆,天要黑了,督公若消了气,约莫也该放人了。”
      雨化田跪在院里,丝毫不知外面同伴替他的心疼、担心,实际上,冻了这么半天,他如今大脑也将要一片空白,哪还有精力想什么。早先又冷又痛的膝盖,如今也麻木了,浑身上下似乎已冻得没了知觉,若非还有一丝信念支撑,恐怕早昏死过去了。
      一枚白子落下,曹少钦抬起眼,看了一眼外面日渐暗下来的天色,这才起身,踱步至床前,负手而立,看着雨化田的身影。
      “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轻声道了句,似有讽刺之意,却又忽而释然的笑了。
      雨化田……他果然没看错这孩子……文弱里有着坚韧,坚韧里带着强悍,外柔内刚、执着倔强,认准了便去做,不论怎样也绝不动摇……甚而,那股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强,倒与他还有些相似。
      受得了在数九寒天跪近三个时辰的苦,熬得住这股子信念,也只有这样的品质,才值得他曹少钦亲自调、教。
      屋门忽而被推开,已昏昏欲倒的雨化田强撑着抬起头,但见督公正站在他跟前。只是他已太累,以至连看督公的身影都是模糊的,一双漂亮的凤眼,也因身上的痛苦而无法聚焦。
      “还是要为阿丑求情?”督公问,不暴露情绪的平稳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
      “求……”雨化田艰难的张口,冻得似乎都已不会说话,“求督公……饶她一命,她也是……身处两难,不得已而为,求督公……”
      他已有些语无伦次,自知这苍白的求饶是无效的,又着实没力气说话,便强撑着移动身体,本想向前爬几步到督公脚下再哀求,却不料身子已不听使唤,刚刚移动了一点点,便觉得周身奇痛无比,眼前一黑向一旁歪倒下去。
      不料,没倒在冰凉的地上,却躺在了督公的怀里。
      马进良在门缝外看得一清二楚,就在雨化田要倒地的那一刻,督公的身形如风一般轻而快,一把便将他揽到了怀里——见此情形,他不由松了口气,可莫名的,又觉得依稀有些难受——看着雨化田仰靠在督公怀里的时候,他的心,的确是痛了一下的。
      雨化田是督公的人,这念头,荒诞的在马进良脑中一闪而过。
      ******
      督公府的地牢,青灯如豆,阿丑坐在粗糙的木桌前,提起笔来,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书信,算是临行前对雨化田的告别。
      信中道了她对他救命之恩的感激,也告诉他,因她铸成大错,即便督公饶了她,皇上却不可能留她活口,不得已将要离开京城,由连公公护送北上,回老家的投奔亲戚。她与他纵相识了短短两个月,却是终生难忘,几十天的情谊,便可谓一生知己。
      信末,她写道:人生苦短,得一救命知己,阿丑已此生无憾,府内种种欢乐记忆,永存于心,无牵无挂、各自保重。
      写罢落款,她又将信看了一遍,随即拔下头上的蝴蝶钗,与信纸一齐交付给连公公。之后,一滴清泪滑过,阿丑脸上仍是带着笑。她虽名为阿丑,却是明眸皓齿、雪肌朱唇,如今这一笑,更比平日美胜三分。
      带着这含泪的笑意,她拿起桌上的白绫,悬于房梁。
      ******
      烛灯摇曳,雨化田躺在床上,烧得云里雾里、昏昏沉沉。
      梦里,仿佛他又回到了江南水乡,回到了他儿时最爱的西子湖畔。
      儿时常常颠沛流离,一路北上,唯有西湖是他最爱停留的一站。
      他又来到断桥,就像儿时那样,站在桥上四下张望,能看到文人墨客聚居的酒家阁楼,也能看到讲书的、卖糖娃的——只是这一次,梦里多了阿丑,她拉着他从断桥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这一次,他也不再是身无分文的小乞丐,他终于有了钱,能给阿丑买杭州最好吃的糖娃儿,带她渡船西湖、攀宝石山、游雷峰塔。
      无忧无虑的梦,仿佛也能平复他高烧的痛苦,让他逐渐安静下来。
      曹少钦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雨化田的睡颜,不知不觉怔了神。
      不知是灯火错愕,还是心思恍惚,看着看着,依稀觉得这孩子眉目之间的确像他当年的模样,有他们曹家的神采。金锁系着缘,若这孩子真是曹家的人,那他便是他得到的宝,他该捧在手里娇宠,而非为了试探如此折磨。
      若父兄们在天有知,又该如何看他?
      曹少钦无声的一笑,用白绢帕子细细擦拭着雨化田头上的汗,又探了探他的头,见温度果然降了下来。
      他也想疼爱他,理应该疼爱他,可同时又极清楚,他所能做的,只有对他下狠手、动狠心,哪怕……雨化田因此恨他……此时此刻的这抹温柔、这份真情,也只能留在今夜。
      温情大可尽情的袭来,但也要尽快的过去。
      天将微明,一夜未眠的督公估摸着雨化田差不多要醒了,便让常言笑替他守在床边,独自一人先行离去,宛若他不曾来过。
      ******
      雨化田这一病,直花了五六天来调养,病后又要吃得清淡,连年夜饭都吃不好。马进良和陆小川倒是尽职尽责的看护,一个怕他再着凉受寒了,一个怕他吃不好又病倒,扰得除夕夜,他想吃一口从没机会吃的东坡肉,都被抢了下来,喝令不准。
      “待你好利索了,想吃多少都行。”马进良道,“到时我买通厨娘,只管给你做一盆。”
      两个同伴娇宠着他,督公却不由得他再多休息,大年初二天还未亮,便将他传到了紫英堂。
      据陆小川说,上一任督公在时,这紫英堂本叫思古堂。待到曹少钦入住,对督公府大举翻修时,首当其冲便是这里。因曹少钦是犯官之后,家破人亡,“思古”谐音“思故”,犯了他的忌。至于这里是何处,除了督公,谁都不曾进去过。
      既是如此,雨化田踏进这紫英堂的时候,更是十二万分的谨慎。
      但见这是个极大的空屋,四周立了诸多灯柱,都点着烛火,皆用玻璃灯罩护着,屋子两侧立了两个兵器架,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
      雨化田当即明白,想必督公武功高强,有诸多功夫不得让外人见,方才设立此处独自练功。既是如此,他何等聪明懂事,刚走进来便转身将屋门关严,纵无人路过,也绝不泄露分毫内部布局。
      曹少钦将他这乖巧看在眼里,目中多了一丝笑意,却冷声问了句:“你可知本公为何让你来此?”
      雨化田闻言,心下已有了答案,本想回答,却又转念一想,督公如何能问这等废话?他自然也不需回答,随即便单膝跪地,垂首道:“小的谢督公栽培。”
      曹少钦见状,嘴角轻轻上扬,这才露出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不止要他练三年内功,自今日起,他要亲自教他曹家传下的武艺绝学。
      想当年,为了这门绝学秘籍,曹家被当成乱臣叛党赶尽杀绝,最终抄查所得也不过是伪造的副本,直到曹少钦在宫内稳定后,才冒死取回真迹。
      如今,他要将毕生所学悉数教给雨化田,应了父亲的遗言,这门功夫,只传给曹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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