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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绣床·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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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绣床•下
心思流转间,曹少钦和雨化田已面对而立,彼此咫尺距离,只听得一声轻叹:“何苦步我后尘。”
雨化田一怔,尚不能理解此话之意,也就在他发怔的这一刹那,曹少钦已转身欲走。
雨化田本是无话可说,可见他要走,却又颇不甘心,不由自主一样的伸出手,猛地拽住了曹少钦:“为什么!”
他口气很唐突,略有些凶。
曹少钦的眉梢似扬非扬了一下,倒从未见过这孩子有这般模样。
恰在此刻,门外响起轻轻叩击,雨化田不得已松了手,曹少奇亦退了一步,这才让门外人进来。
那马进良落了一头一身的雪,背上背着剑,手里拎了个油纸包,带着一股子烧烤香,笑逐颜开的进了门,还以为雨化田是在静坐,正要说话,定睛一看,却看清了屋里的情景。
他心中陡然一沉,刚刚的好兴致都烟消云散。
曹少钦见状,摆好了汤碗羹匙,垂了眼帘从侧门退去,一切一如训练有素的奴仆那样乖顺而轻手轻脚。马进良的眼睛看着他退出屋去,又回头看了看雨化田,见他刚刚坐在桌前,拿起羹匙,抬头笑问他:“进良,什么事?”
马进良下意识的捏了一下那油纸包。
他下午是把白天的鹿肉,挑拣出肥瘦相间的部分,找了个西域厨子,嫩生生的烧烤,还撒着椒盐,地道的异域风味。本想拿来给雨化田尝尝新鲜,如今却有些不愿这么做了。
于是笑道:“只是……听到些风声,成立西缉事厂的事儿,开春可能就颁旨了。”
“是吗?”雨化田的笑意更浓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趁着他白里透红的瓜子脸,漂亮得很,声音也清朗了许多,孩子似的,“太好了,真是好消息!”
“是,呵呵,这么多年了,总算有苗头了。”马进良跟着笑,心里却想,如果能把这烤肉也拿出来,两个人喝些烧酒小庆祝一番,该多好。
但他是知趣的。
雨化田也的确没兴致,他的一颗心现在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曹督公身上,一半在刚刚听到的消息上,眼睛瞟了一下马进良手里的油纸包,有心想给个面子,但又没情致。
于是,马进良热乎乎的心情,就在接下来的议事中消散的无影无踪了。这一议事,足有大半个时辰,油纸包里的烤肉冰凉了,他的心情也冰凉了——说是议事,其实也不过是粗浅交流几句,马进良也不傻,知道雨化田没把心思全说给他听——不知为何,他头一次有点不乐意,因为隐隐约约已经觉察到,自己得不到对方的信任。
这很奇怪。
若是陆小川那种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倒罢了,可他马进良是什么人,雨化田心里没数吗?他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那个素慧容。
月色如洗,悬在枯枝上,衬着雪,别有番凄冷的意境。
马进良叹息一声,呼出一团白气,心里一团乱麻。曾几何时,那个处处依靠他的小化田,突然这么独立了?独当一面自是好,可是……也太独了……没来由的,他脑子里突然闪过刚刚曹少钦的身影,无奈一笑——可不就是么?雨化田越来越像曹督公了。
然而,他却不是常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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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升得更高,仇王胡同和雨府也更寂静。
雨府的前身,就是仇王府。这胡同本名叫琉璃帽儿,后来因前朝的仇王爷把王府盖在此处,渐渐也就跟着改了名,而至于“仇王爷”怎么有这样不好听的封号,如今也说不明白。后人只知,这仇王爷骁勇善战最终埋骨沙场,那王妃和众妻妾竟一个个都是情种,先后在府里殉情——当然也有他杀之说——不管怎样,总归偌大个王府,旦夕间便尸骨累累,是个惨剧。
故而,这仇王府是个不祥之地。于阴阳风水上说,此地是个怨气横生、阴气邪祟的地方,活人入住断不能安生;于居住条件上说,这是个偏僻阴森的地方,夏天都觉得潮湿阴冷,冬日愈加寒冷萧索。
雨化田却偏偏在此处安置宅院,可见行事之匆忙,足见他是多么想尽快逃离万喻楼和皇宫的桎梏。
过了腊八就是年,街上渐渐的热闹起来,该是采办年货的时候。
雨府却仍是冷清萧条,管家的老太监带着小太监来来回回的买年货,但雨化田的心思明显不在这些事上,买回的东西不过目,账本也不看,新衣也不裁——他一门心思都扑在开春设立西厂的事上,但具体忙什么,谁也不知到,把自己关在屋里,连素慧容都不得参与进来。
而曹少钦也越发闲的无聊。
这天着实闲着无聊至极,索性换了身便装,趁着上午天气暖和,到街上溜达了一圈。路上见到买红果的,如今他手里有了钱,正想着要不要买来尝尝,却见一伙官兵带着几个短工打扮的路过,这几个短工都拿绳子拴着手、蒙着眼,明摆着是要杀头去。
曹少钦觉得稀罕,几年不在京城,原来现在杀人都走起这样的套路?而且……还杀短工?无非是些木匠和泥瓦匠,毫不相干的小老百姓,万喻楼是闲着没事磨刀玩儿么?
这路官兵虚张声势,引来众人围观,人们全体噤声,待到这些官兵走过这条街了,才有人议论起来。
“雨公公又要杀人了,这些个小工与他有什么相干?”
这话听得曹少钦心中一紧,猛地扭头去看,却见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后生。这小后生说完,旁边正站着两个书生打扮的,脸色煞是难看,其中一个接茬道:“唉,只怪他们命不好。他们先前是在杨大人府上做事,如今又去灵济宫,雨公公眼里揉不得沙子呀。”
曹少钦听得此处,略微确认,此处的“雨公公”应当是雨化田无疑。只是他却不懂,灵济宫与此有何相干,听得此言,插嘴问道:“灵济宫……为何要修?不是已荒废许久了么?”
“诶?”说话那书生扭头看曹少钦,“这位兄台,是外地来的?”
“少小离家,如今才回京。”曹少钦淡淡一笑。
“唔——”书生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叹道,“天下皆知,灵济宫要改修西缉事厂了,雨公公走马上任,自是——咳——中间太多周折,终归是这些短命鬼倒霉罢了。”
曹少钦点了点头,略一沉吟,又问:“这雨公公,是何许人?在下只听闻过万公公,不曾听过他。”
那书生听得此言,赶忙四下看了看,觉得此人说话太唐突,唯恐被眼线听了去,随后又把声音压低答道:“这雨公公,是万娘娘的人,你说话当心,被人听了去,要杀头的。”
“万娘娘?”曹少钦呢喃着,觉得自己简直与社会脱节了十万八千里,在边塞和天津卫这些年,到底发生了多少出人意料的事?
“嘿嘿,”说话间,他们已走到一处死角,这书生才放心一笑,低声道,“坊间传言,雨公公都上了万娘娘的绣床,你说他是……然后他还能……哎呀,我都没法儿说。”
听得“绣床”二字,曹少钦的心情更加抑郁,何止这书生没法说,他都没法说。他只觉得这趟出门没白走,看到了处死短工的西洋镜,又碰到了这么一个带傻气的书生,话痨一样跟他说了这么多,倒让他知道了不少在雨府绝不会听到的消息。
又一次,曹少钦禁不住感叹,深入民间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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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内,已被人们称为万娘娘的万贞儿,正躲在幔帐里前仰后合的大笑大闹。她被太子爷纳入怀中是人尽皆知的,而她和雨化田亲亲我我,也是人尽皆知的。
只是皇上的心思都扑在防范万喻楼身上,太子又不敢惹这些宦官,也就都睁一眼闭一眼,终归觉得阉人没什么作为,不管他就是了。
此刻幔帐内,绣床上,和万贞儿嬉戏打闹的,不是太子爷,正是雨化田。这绣床大得很,二人足能站在上面追逐片刻,不多时,雨化田便伸手捉住万贞儿的腰带,一拉,便把她拉到怀里,二人拥着躺在了床上。
“哎呦,”万贞儿浪声浪气的叫了一声,跌倒在床上,“心肝儿宝贝儿,你可摔死我了。”
“哪里摔死,”雨化田笑了,“明明是倒在我胳膊上。”
“压疼你了?”万贞儿问,手已经不老实的扯雨化田的中衣,伸进去摸他的胸膛。
“轻飘飘的,还觉不出分量,到哪去疼?”雨化田答,灵巧的手指摩挲着万贞儿的身子,嘴唇贴着她的耳根,轻柔柔的去吻。
那万贞儿早已销魂不止,却不忘握着拳头,发嗲的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娇嗔道:“你个小宝儿,就知道哄我。现在哄我开心了,等以后当了厂公,就把老娘忘了吧?”
“哪里,娘娘冤枉我了,”雨化田忙笑道,手指仍摩挲着万贞儿的香肩,“化田怎会忘了?横竖得空儿就来,只怕到时离得远了,娘娘心里只有太子爷,没化田了。”
万贞儿咯咯的笑了起来,手指点了点雨化田的额头,嘟嘴道:“你呀,只要别走曹少钦那条路,等太子爷当了天子爷,好东西少不了你的!”她边说边伸手又揽住了他的脖子,歪头道,“不过呢,你把曹少钦调回来,皇上和太子爷可都不乐意,你得告诉我,到底要他回来做什么?我心里也好有个数,帮你搪塞几句呀。”
“哦……”雨化田慢悠悠的开口,声音又轻又软,“要他回来,当然是和万喻楼狗咬狗了。”
“呵,”万贞儿问,“你就这么恨他?”
“他杀我全家,又骗我‘认贼作父’,换作是你呢?”雨化田反问。
作者有话要说: 上周忙,没顾上更新,姑娘们久等了。
因年代错误,导致万贞儿过早变成了万娘娘,历史君,对不住!
小雨要去龙门了。。。你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