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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绣床·上 ...

  •   【二十六】绣床•上
      冬意渐浓,京城上下都预备着过年。
      万贞儿的住处,上至贵嫔下至宫女,已开始张罗着给她送礼,或吃或穿或首饰。如今废帝登基,万贞儿也是有功之臣,待遇自是甚高。
      那废帝和太子闲着没事便去找她,关系比以往更加亲近,偶尔万贞儿说一句话,竟比万喻楼还有效。
      这几日,趁着皇帝和太子的心思都在过年上,万贞儿也终于寻得机会,提及把曹少钦从天津卫调回京城的建议。
      “他?”皇帝一听这三个字,当即又警惕起来,纵然时过境迁,当年那曹督公的威名倒仍让他心有余悸,不觉哼道,“当初要他到天津卫,已是皇恩浩荡,如今断不能进京——放虎归山,你是想替他要了朕的帝位么!”
      万贞儿正端着果子伺候皇帝和太子吃茶,听得此言,赶忙跪下道:“奴婢不敢。”
      那边太子见万贞儿下跪,不免心疼,便道:“父皇,依儿臣拙见,万贞儿怕也是受人之托——”他边说着,边示意万贞儿起身,边又道,“只怕是那雨公公,抑或万公公、贾公公的意思,他们这些个太监之间,本就说不清道不明的——是他们么,万贞儿?”
      这太子毕竟与万贞儿心有灵犀,不需她言语就自愿和她唱这双簧,何等痴情,才不管什么“放虎归山”,只想心爱的女人不被父皇责备。
      万贞儿见状,也轻声细语道:“正是呢……皇上明鉴,奴婢岂敢造次……只是那雨公公当初去了趟天津卫,与曹少钦得见一面,心生怜悯。”她说到此处,偷偷一瞟,见皇帝脸色尚可,又道,“他毕竟也是曹少钦带大,到底不忍,所以……”
      “让你向朕求情,让他回来?哼——”皇帝哼了一声,“区区宫女,何等放肆!出了差池,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此言一出,万贞儿又跪了下来,此番许是真的怕了,竟有些发抖。
      太子的心一阵紧似一阵的疼,斟酌片刻,随后道:“父皇,儿臣倒觉得——把那曹少钦放回来,未尝不可——如今他是奴籍,就把他赐给雨公公为奴,再找几个可靠的人看守起来,让他与雨公公都无机可趁。毕竟……”
      他说到此处,伏身到皇帝耳边嘀咕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听得皇帝面色竟渐渐缓和了下来。
      “倒是个可行的办法。”皇帝道,与太子对视了片刻,随即挥手让万贞儿起身,又对身旁的太监道,“让万喻楼过来,朕要拟旨。”
      ******
      又过了十来日,腊月二十,天下大雪。朗朗正午时分,却阴霾沉沉,不见清朗。
      仇王胡同的雨府门口,倒有五六个宫仆冒雪站在门口。为首的素慧容,已落了满身的雪,似乎却不觉得寒冷,只不停的张望,焦灼的等着什么。
      她身后,又有两个小太监、两个老太监,面色不善,早等得不耐烦。这四个太监,皆是宫里赏给雨化田的仆役,与他们而来的还有十个宫人——动机如何,可想而知。
      不多时,但见一辆马车由远及近,可怜当年叱咤风云的东厂督公,如今却沦落罪奴,一路锁在马车里,颠簸劳累,不在话下。
      素慧容已有多年不曾与督公得见,想着当年那锦衣华服、雍容惊艳的督公,却成了眼前这副身着布衣、手戴镣铐的落魄模样,眼眶一红差点哭出声来。只因迫于身边有人,只得哽咽的看着,让押解卸了手铐脚镣,将曹少钦领入门房取暖片刻,方才一道往正厅走去。
      却说正厅里除了雨化田,还有万喻楼一干人等。
      这万喻楼早盼着与曹少钦相见,似是为了加强羞辱成分,强行带上了贾廷和陆小川二人。如今正与雨化田在屋内喝茶,心里好不得意。
      说话间,屋门已开,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走了进来,因是逆光,屋里人尚看不清曹少钦的神情如何。
      雨化田手中的茶杯一滞,差点站起身,却又强自按捺,维持原样坐着。贾廷和陆小川皆是脊背一僵,彼此对视一眼,看了看万喻楼和雨化田,鼻尖似都有了些细汗,也不动弹。
      气氛一片死寂。
      曹少钦将众人形态尽收眼底,一双桃花眼中却不怒不悲,脸色也平静如水,甚至眉头都不曾皱一皱,便低头向万喻楼跪了下来。
      “下奴拜见督公。”他说。
      沉静的声音不卑不亢,殊不知,字字背后皆是血泪。
      “嗯……”万喻楼心中得意得已膨胀至极,看着当年高高在上的人物如今跪在自己脚下,故意拖延着不说话,随即才放下茶杯,起身上前假意将曹少钦扶起,“少钦……何必如此,你……哎呀……这一遭,真苦了你了。”
      他这一动,贾廷和陆小川方才敢动。看着眼前景象,他们难免想起督公当年的好,心中突然难过得很,半真半假的都落下泪来。
      见万喻楼假惺惺的寒暄得差不多了,雨化田方才站起身,上前道:“曹公公,一路辛苦了。今日暂且整顿,明日再上任不迟。”说到此处,他边对身后人吩咐带曹少钦下去,边让小太监撤了茶果,边又道,“雪天留客,化田已备了筵席,还望督公赏光一赴。”
      “哦?”万喻楼笑道,刚刚羞辱过曹少钦,心情大好,便问,“你这猴儿,都备了什么?”
      雨化田嫣然一笑,边引这几人向屋后走去,边道:“化田正有几只刚下的小鹿,烹肉酿血,就酒赏雪,督公可喜欢?”
      万喻楼本就爱吃美食,又迷信喝鹿血壮阳,自然被雨化田拍中马屁,欣喜得很,连声夸赞。一行人说说笑笑便往餐厅走去,独有素慧容未曾随同伺候,先去了曹少钦的住处。
      ******
      曹少钦的这间房屋,其实早就打扫好了。只是素慧容心中难过,不忍督公住这简陋的奴仆小屋,方才又回来添些备用的衣衫和被褥,换了督公最爱的素色茶具。
      她低头做这些活计,却不料,做着做着,就嘤嘤的哭了起来,心中甚苦。她哭得动情,竟未曾听见身后门响,待到肩头被人轻轻一拍,身子一抖,方才回过身来。
      定睛一看,这轻柔拍她的人,竟是曹少钦。
      她心中又惊又痛,登时跪了下来:“督公!”
      听得此言,曹少钦心中犹利刺划过。时过境迁,如今,他最不愿听到的,便是这两个字。
      “不要跪我。”他说,将她扶起,叹了句,“过去的事,不要再提它。”
      “督……”素慧容习惯性的张口,含泪抬头,正对上督公那双波澜不惊的眼。
      这双眼里,再难见当年的冷傲和戾气,只剩伴着沉静的疲惫。
      她低头擦了泪,将方才没摆好的茶具摆好,平息了一阵,又道:“这屋虽小,只是临时的。您先……略委屈些时日……。”
      “不必了,”曹少钦并未让她说完,“此处就好。”
      素慧容赶忙道:“雨公公吩咐,要您住南院上房,这里简陋,断不能久住。”
      “嗯。”曹少钦应了一声,再不多言。而素慧容也算了解他的性子,听得出这声敷衍的背后,是何种情绪。
      “督公……”眼看着督公这般误解,她着实已按捺不住,又跪了下来,含泪道,“雨公公心中甚苦,他也是迫不得已,本不想加害您——他是想保护您啊。”
      曹少钦没有说话,背对而立,听她娓娓道来。

      原来万喻楼曾向雨化田承诺,只将曹少钦和常言笑软禁起来。不料待到这二人被押入天牢,那杨宇轩当即召集众大臣联名上奏,要求将这二人处死,而万喻楼竟也称病躲了起来。
      不得已,雨化田只得四处周旋,先想办法宽赦曹少钦发配边疆,又暗中找了与常言笑体态相似的平民,准备移花接木。彼时,常言笑已知雨化田用意,暗中与他商定,待他“假死”之后,会尽快解救曹少钦出来。
      他哪里想到,周淮安竟召集江湖志士,要在曹少钦发配途中杀他,雨化田只得亲自尾随,暗中保护。待到他将那帮江湖草寇制服,再返回京城,却见常言笑已提前行刑,竟未能来得及救他。
      随后他上下打点、买通关节,只盼着督公一路能够平安。不过如今看来,到底手段稚嫩,略逊一筹,一切都事与愿违,只得忍辱负重,想办法把过错一点点弥补回来。

      曹少钦静静地听着讲述,手几次握成拳,又几次松了开来,心中翻江倒海,非言语所能表达。以他的警惕,这番话也只信了七八分,抛去猜疑不谈,如此一番周旋忙碌,倒着实难为了那孩子。
      想来,雨化田是犯了一意孤行的大忌,只把计划告诉一个能力不大的小侍女,却不肯再多叮嘱他人,导致日后突遭变故,万事都要亲力亲为,捉襟见肘、全盘皆输。
      还是他当年管教不妥,未能给他太多历练的机会,以致如此。
      只可惜了常言笑……
      在天牢里,他与他互诉衷肠,说了那么多该说的或不该说的,偏偏把最重要的瞒了他。若他说了,哪怕只隔一天,他都能想出万全之策;若他说了,事情就不会是这样的局面,如今这一盘散沙,要如何收场?
      亡羊补牢,一点点的弥补,又能补得了什么?又能做到什么?时间是回不来的,机会是回不来的,何况想要挽回人心,更是难上加难。
      有些伤口,不会因为把问题解释清楚,就能愈合。
      他轻轻笑了一声,慢慢的坐了下来,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阳光下的白发愈显憔悴。
      没来由的,又想起那首他曾经最爱的诗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
      是夜,雨化田并不在宫里当值,而是手执佛珠,在屋内打坐。
      这些年来,每每心乱如麻、情不自禁,他都要静坐打禅,念些心经。今夜尤为如此,心中乱如杂草,这心经吟诵一遍,却仍不得平息。
      正闭目再诵,听得门响,本以为是素慧容送夜宵进来,却听得脚步不对。睁眼来看,却见是曹少钦端了一盘桂圆羹进来。
      他站起身来,想与他说句话,却又无从开口。
      他也知道,督公想必已恨他入骨,如今他好意将他调回京城,却不得不暂时收他为仆——可督公心里又作何感想?是否会以为他故意羞辱他?
      这般误会重重,如何开得了口。他与督公的线已经断了,前缘难续,除了默默的弥补,又能如何呢?
      想到此处,他垂下了眼,说了声:“放那边就好,你……”说到此处,他狠了狠心,道了句,“你……下去吧。”
      说罢,他垂眼假装在看手里的经书,耳听得曹少钦将托盘放在桌上,却没有走出门去,反而道了句:“无边烦恼断,无量法门修,心不贪恋,意不颠倒——不能息心,心经何用?”
      雨化田闻言一震,抬起眼来,烛光摇曳之下,却见对方竟面带笑意向他走来。他何故要笑?他何故要与他说这么多话?是督公他放下了,还是……他已知道了?
      其实不必想也能猜到,素慧容今日比他还按捺不住,恐怕会说也未可知。
      心思流转间,曹少钦和雨化田已面对而立,彼此咫尺距离,只听得一声轻叹:“何苦步我后尘。”

  • 作者有话要说:[锁]作者有话要说内容存在问题,暂时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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