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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双煞 ...

  •   【十四】双煞
      是夜,常言笑坐于屋内,桌上的烛已是残烛,火光微弱、闪烁不定,这烛光之下,影影绰绰照着丝帛家谱那密密麻麻的名字,于他而言,末端的两个名字格外刺眼。

      陈廷筠,陈廷润——这是京城陈家的一对儿孪生兄弟。
      早年前,京城有两户极显赫的人家,其一乃朝中右丞陈其坤,其二乃朝中尚书曹逸尘。这曹逸尘便是当今曹督公的父亲,素来与陈其坤水火不容,这二人明争暗斗几十年,最终曹父一着不慎,被陈家以“私藏秘籍、预谋联合草寇□□谋反”等罪名参了一本,导致曹家满门抄斩。
      曹少钦入宫不久便得了先帝爷的宠信,自然顺势报仇雪恨,将陈家也灭了满门。
      说来也巧,当年抄曹家的时候,陈其坤偶然得了曹家的金锁,但见这金锁精致奢华,便随手赏了青楼一个相好的美姬。时光荏苒,待到这美姬怀了陈家的孩子,陈家也已遭难——好在这美姬也算痴情仁义,决议为陈家留下后人,带了些盘缠便出逃南下。
      不料美姬生了一对儿双胞胎,她当时已山穷水尽,着实无法养育两儿,便拿出金锁让两个婴儿抓阄,哪个孩子先碰到住金锁,便送走哪个。
      如此一来,才有了今日佩戴曹家金锁的雨化田。

      常言笑拿起丝帛,放于残烛上,似有想烧毁之意,但那丝帛燃了一半时,他却忽然又灭了火焰。
      ******
      暖玉阁的别院门口,雨化田晚归,陆小川已候他多时。
      “化田!”他见他回来,大喜,赶忙将袖子里的几本奏折掏出,低声道,“你可算回来了,这是今儿扣下的折子……督公心情极不好,先前谁也送不进去,常公公也不知哪去了,只靠你了。”
      “督公怎么了?”雨化田问。
      陆小川闻言,四下看了看,方才趴在他耳边,以更低的声音道:“督公从宫里回来,本来心情好好儿的,还要了些酒菜——只不知为何,吃着吃着自己就恼了,谁也不准伺候,只一人吃酒——”他说到此处,点了点那基本折子,“这里有一本洪灾急报,须得连夜发回去,这可如何是好?”
      雨化田微微蹙了一下眉,这陆小川胆子也忒大,竟敢私启急报?但转念一想,他敢与他说这些,必是拿他当密友看待,若是他说三道四倒也不好。
      如此一来,他也只得转而道:“我先送进去试试,若我也进不去……”他说到此处,目光不觉忽明忽暗了一下,随即抿了抿嘴角道,“我自己把奏本送进宫里,既是急报,一定要盖印快发的。”
      他边说罢此话边进了院子,行至暖玉阁门口时,脚步却踌躇。
      昨日此处,督公与他一度缠、绵,几欲忘情。这一别,只隔一夜,他就成了皇帝身边的掌灯太监,而督公……他是这般爱慕他、敬仰他,昨日终于亲近,虽可谓“如愿以偿”,却不知那般亲昵,到底是真是假。
      “谁在外面。”屋里督公忽而问话。
      雨化田赶忙回过神来,应道:“雨化田。”
      屋里没了声音。
      他踌躇片刻,又道:“禀督公,收到水患急报,须请您过目。”
      屋里依然默默许久,方才听得一声:“进来。”
      雨化田推开门,但见屋内临时支了个小方桌,上有菜肴四凉两热的,却分毫未动,又有一盏酒杯,里面也没酒。他转眼一看,方才明白,原来督公已拿了酒瓶行至桌前,边写字边喝酒,倒也畅快。
      但见督公的官服还未换,也不知喝了多久的酒,平日里苍白的脸颊已飞上两团红晕,似是因了这醉酒的腮红,笔挺的俊眉愈显飞扬、水样的桃花眼也似带了几分媚意。
      雨化田入府三年,逢年过节也只见督公喝两三杯酒而已,还从未见过如此醉酒之态,也从未想过督公醉酒竟还有如此艳丽模样,倒又微微触动情思,让他看得有些怔住了。还好他倒还记得该做什么,怔了片刻又回过神来,赶忙行至桌前,正欲将手中奏本呈上,不经意却又瞟到了督公写的字。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本是李白的一句诗,督公只写了个开头,旁人似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偏偏雨化田一瞬便懂了这字里行间的意思。这两行字,如霹雳击了他一般,令他心头骤然一紧,竟突然跪在地上,再忍不住满腹的委屈与悲哀,万语千言,只换得两个含泪的字:“督公!”
      听得这一声呼唤,曹少钦提着笔却再也写不下字,只得放下笔,徐徐闭上眼,似有叹息之意:“起来。”
      雨化田也知自己失态,赶忙忍住差点掉的泪,默默站起身来,目光所及,又瞟了一眼书桌,却见桌上摆着的那枚金锁,心情愈加沉重。一夕之间,不过进宫与皇帝共享了一番“云、雨之欢”,他便仿佛长大了好几岁,只看着那枚陈旧的金锁,心中却已更加笃定,再想想他对督公这份情意,笃定之余又多了几分凄惶。
      曹少钦这边已坐了下来,雨化田那一声呼唤,倒把他的酒喊醒了许多。略清醒时再看写过的字,倒也觉得可笑,信手一挥,掀起一股罡气,将纸化为碎片。
      “写这些字,有些累了。”他说。
      雨化田当即会意,来到督公身后,轻轻为他揉捏起来。
      曹少钦闭着眼,已整理好了将乱未乱的心绪,声音也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沉静,只道:“化田,你得皇上宠幸,是件好事。留在皇上身边,你正可借此机会,看到朝中各派的你来我往、互相制衡。朝廷之事,要慢慢学会怎么做。”他说到此处,睁开眼,复又轻轻一笑,“更何况,宫闱之事,本就不那么干净的,得失之间,不要计较太多。”
      “是。”雨化田应道,眼眶仍是微热,仍有想哭之意。
      他也知道自己这股子软弱缺点,须得尽快改了,可偏偏今夜、此刻,在督公跟前,却屡屡克服不了。
      “你下去吧。”曹少钦道,觉察出了雨化田的心绪紊乱,二人独处,多留无益。
      雨化田应了一声,手将要离开督公肩头时,曹少钦心中怦然一动,似有想抓住这之手的冲动,却又极快的按捺下来。
      ******
      乾清宫,日正中天。
      皇帝今日不喜歌舞升平,却盘膝坐于榻上,一侧由雨化田捧着白玉瓶圣水,一侧由罗玉宫女奉上翡翠熏香炉,干干净净一身月银素袍,专心致志看着跟前一个老道扶乩(注:请笔仙)。
      却见这老道白发白须、仙风道骨,闭目端坐龙榻下,手执一笔,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念了一大段什么咒符,乾清宫内忽而似有风起,再看那老道,似已有神仙附体,挥起笔杆来。
      雨化田歪头细看,但见那老道龙飞凤舞写道:朗朗乾坤,红衣而立,命遇双煞,香消玉殒。
      皇帝看得一怔,他本要这老道扶乩问问江南水患,却不料竟写了这些。朗朗乾坤,似是说这乾清宫……香消玉殒又是何意?难道是某个要来乾清宫的妃子有难?
      他正这么想着,忽听得一声冷笑,抬眼看,却见乾清宫门下,曹卿家正负手而立。
      雨化田也正疑惑这扶乩,忽见督公进门,心下一惊——却见督公今日脱了圣赐白蟒袍,换了寻常红官服,恰站在这乾清宫的大门下,面露冷嘲、满目不悦,似是嫌弃这老道将宫里扰得乌烟瘴气。
      “皇上好兴致。”曹少钦冷声道,目光斜睨,令两旁的太监、道童、宫女退下。
      “红衣而立……”皇帝怔怔呢喃着,忽地从龙榻站起来,“曹卿家近来可遇到什么陌生人没有?”
      曹少钦眉间微蹙,垂眼看了老道写的几行字,再看皇帝和雨化田脸上的神色,眼中的嫌恶更多了几分,手中拂尘一挥,对左右道:“把这妖道叉出去!”
      皇帝见曹卿家面露愠色,还想问几句扶乩,也只得生生咽下,又不愿得罪这半仙老道,也不准侍卫叉他,拍了拍手,连老道、侍卫、雨化田、宫女等人全部退下。待到宫里独留他与曹卿家时,方才露出嬉笑:“扶乩玩个新鲜罢了,曹卿家何必动气嘛。”
      曹少钦看也不看皇帝的嬉笑,只拿靴尖踢了踢扶乩的沙盘,口中带了几分冷嘲之意:“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他边说边从袖内掏出一张纸来,信手扔在龙榻前的小几上,“这是本月要办的大臣,皇上过目。”
      皇帝也不恼曹卿家这大不敬的态度,只展开纸来,但见上书密密麻麻几十位京内外官员,上至一品封疆大吏,下至九品芝麻小官,凡是南宫废帝曾亲信的,皆难逃毒手。皇帝细细浏览一番,自然对曹卿家的拟单颇为满意,复又将纸递回去,笑道:“若处置他们,罪名可想好了?”
      “既有牌子,何须罪名。”曹少钦道。
      ******
      乾清宫外,两宫间隔之巷。
      万贞儿来回踱步,走了已有十来趟,已等得有些不安焦躁了,方才见一个眉目俊秀的小太监小跑而来。
      看这姿态气度,倒很像曹督公教出来的模样。饶是如此,万贞儿也不敢大意,上前问了几句,核实对方确系雨化田无疑,方才从脖颈上解下个小囊袋来。
      雨化田接过囊袋掂量了一下,目光一紧:“这么多?”
      “有备无患的好,”万贞儿生怕隔墙有耳,贴近了雨化田,从头上拔下一根极细极细的梅花簪,压低声音又道,“每日只拿簪子挑一丁点儿放进去,这东西剧毒,可万万要仔细些!”
      雨化田哪里受得住此等重任,无奈上有督公密令,又不得不办,心下忐忑难安,低声问:“若……若被尝出来呢?”
      “放那么一点,是尝不出来的。”万贞儿道,见这少年太监还未动手就已紧张成这样,便伸手安抚的握了握他的手,随即再不敢多留,转身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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