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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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逃出漫天箭雨，我忙问：“你要去哪儿？”
雨化田头也不回，扬手又给了我的乌燕一鞭：“京城。”
现在是河南府在找“风里刀”，过不了多久，便该是全国搜捕了。现在回京城，不是上上之选。
我伸手想夺缰绳：“若你真的信我，咱们先在开封府挨几日。”
雨化田冷笑：“开封府与京城相隔不远，我何必要等？”
“你现在回京城，敌在暗，我在明。督主，你已经在自负上吃过一次亏，便忍一次又如何？”他这张狂的脾气真让人无可奈何，只是此次的对手很可能是太后，我怎么敢让他贸然前去？绝世武功，也敌不过一卷金黄的布帛。
雨化田一句话也不说，浑身上下却散发着可怖的杀气，尽管如此，我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感到难过。雨化田的静默与杀意形成鲜明的反差，从这种反差中流露出一种我捉不住的悲伤。我说的话，也许让他想起一些事情——一些已经无法挽回的故事。
雨化田说：“好，我且忍上几日。”
我听他这样说，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告诉他行路的方向。
两年前，我悄悄在开封府买下一间不大不小的宅院，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在寻找像这样的机会。我要逃，要逃到能做我自己的地方去。
管事陈瑞雪见到我和雨化田，先是一愣，我笑着开口，已用回我自己的声音：“陈伯，家里可好？”
陈瑞雪立刻笑着迎上来：“原来是七娘，七娘每次回来都神神秘秘叫我认不出来。”
我跳下马：“这是我三哥，你们管他叫三郎就好。”
陈瑞雪又转向雨化田：“三郎跟着七娘赶路过来的，饿不饿，还得再等一等，我让白冉给你们加些好菜。”
雨化田看起来并不惊讶我是个女人，也许他早就看穿我的身份。
“不必了，陈伯。今日便随意些吧，我们实在是饿了。”我刚拒绝，陈伯马上驳斥我：“七娘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怎么能随意些！？放心吧，我算好的日子，早就备了材料和好酒，菜等等就好。”
我疑惑：“什么日子？”
“七娘每年四月都会回家嘞，今年可叫我们好等，总算还是等到了。”陈瑞雪随口答我，牵着马进宅子，热情地招呼雨化田，“三郎是第一次来这儿吧，七娘把这里布置得可好看了，三郎就住东厢房第一间吧。”
雨化田回头看了看我，似笑非笑。
我追上去拉住陈瑞雪：“行了，陈伯，你把马拴好，再备些酒菜。我先带三哥去看房间。”
这里连我住的时间也少，东西厢房更是几乎没人住过，布置得都很简单。我将雨化田带到东厢房第一间，摸出一个小木盒递给他：“等会儿我让陈伯烧热水送过来，拿这个把易容给洗了。我再给你易容成别的样子。”
雨化田怔了一下，才把那木盒接过去，只是拿在手里，却迟迟不动。我知道他疑心我下毒，所以也不催他：“我先去换身衣服，你要有什么事，直接跟陈伯说就行。”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先用药水将脸上的易容给洗了，又换了一件素白的襦裙。等我坐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脸，出了神。
我从被太后选中，什么都听太后的，因为我听话、温顺，太后有什么好东西也愿意赏给我。各种金珠珍玩，还有各地进贡来的牡丹，什么火炼金丹、什么清香白，有时候，我会强迫自己忘掉绝命散的事情。因为我已经得到了我曾经想要却得不到的。
可是，人都是贪心的，有了一样，就想要两样。
我不再为吃穿发愁，便想要些别的。
以前，我一件差事没有办好，当时太后没有多加责备，到毒发的时候却迟迟不肯给我解药。绝命散发作起来，五脏六腑如同火烧，我已经忘记到底疼得多厉害了，但我仍能想起来当时我软弱无能、低声下气的模样。
我不想再这样，不想再被人如此随意地践踏。
我要活，要照我自己的方式来活。
雨化田他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弱点，而且他那样自信，就像是一种特别的魔咒，我想相信。
我不得不承认，他很了不起，他的意志、心计，就我二十年所见，实属难得。所以他也很可惜，可惜是个宦官，再受皇上宠信，也只是内臣；再也本事，也还是让人瞧不起。
我最后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站起来去找雨化田。
他应该已将风里刀的易容洗了，颈上两道交错的伤痕，一新一旧。我将易容的东西在他面前放下，然后捧起他的脸。
雨化田一直盯着我看，我故作轻松，开他玩笑：“怕我把你易容成天下第一丑？”他哼一声，我继续笑，“借我十个胆也不敢呐。”
他淡淡地答我：“你一个胆，已比得上别人十个，还用借？”说到最后，却是调侃的语气。
我打开一盒琼玉霜，馥郁的香气即刻散开。雨化田有些意外地望着那盒子：“琼玉霜？你竟有这等好东西？”
“是啊，藏了好久的，现在只能拿出来给你用了。”我用手指沾了一些，一点点抹在他脸上，仔细地给他轻轻揉开，之后又擦一些在他两道伤痕上，“听说是能活血化瘀，还能祛疤，我也没试过。”
“余千秋，东厂也真舍得。”雨化田碰了碰脖子上的伤，挑起一个暗藏杀机的笑，“竟拿一个赏过琼玉霜的人来做弃子？”
“呵，督主这是在笑话我？”我正小心地给他贴面具，听他这么说，只能笑答，“督主别笑，面具要歪了。我不过是一个棋子，喜欢便捧在手心里，不喜欢了，就随便丢开。难道不是么？”
雨化田忽然睁眼，倒吓我一跳。
“你意有所指啊。”
我夸张地叹一口气：“督主聪慧过人，我怎敢在督主面前卖弄？”
为天家卖命，都是把脑袋搁在刀子上。天家不喜欢了，谁都是一样的下场。化成白骨，谁能分清楚我与雨化田？
我将雨化田易容成一个样貌清秀却不过分的男子，又给他找了一件青色的直身换上。幸好他只比我高一点，我易容时穿的衣服，他也能勉强穿上。
吃饭时，我一直看着雨化田，终于，他转过来挑着眉看我：“看什么？”
我笑了笑，收回视线，抿了一口酒：“看你怎么会变成风里刀，你装得可真像，差一点就把我蒙住了。”
雨化田不屑又不甘心地重复我说的话：“差一点？”
我发现要尽可能地和雨化田和平相处真的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放过一个试探我或是刺激我的机会，他说的每一句话、问的每一个问题，我都要在心里琢磨半天才回答。
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因为我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向他承认我输了。发现金蚕丝那时，虽然我有怀疑，但心里更愿意相信他应该是风里刀。在我印象中，雨化田是个高傲而不肯折腰的人，事实证明，我错得彻底。
从头到尾，我眼中、心中的雨化田，都是一个假象。其实，我根本猜不着他的想法。而他呢，却似乎把我看得很透。
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这又是多可怕的一个人。
雨化田吃饭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内侍，反倒像是一个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公子哥。这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因为雨化田是赵辅、韩雍大败瑶贼①后，因罪入宫的。而他的身世，这也是太后不放心的地方。
想到太后，我不禁在心里长叹，假若雨化田是骗我的，我要怎么在太后面前圆这个天大的谎？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