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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碧落黄泉望奈何(三) ...

  •   赫尔子征觉得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觉醒来,他成了妖界之王。
      依稀可以记得七夕那日的混乱。
      妖界被哀号之声环绕,皋兰城在听到银河岸死去的消息时,绝望至极,城中男女老少一千多口人自杀,繁华的皋兰城一夜之间成了一座荒城。
      金明珠回了金城蓝寨,格丽娅留了下来。
      短短几日之内,千百年不曾大变的妖界暴动,虽然渐渐平息下来,损失无法估量,不久前才完全恢复。
      苏式未只想从银河岸身上获取黛婼笑语的一缕精气,银河岸死了,他自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他最后想不想要。
      那她呢?
      或许死了吧。
      只要一看见草丛,就似乎听到小孩断断续续的哭声,似在极力压制,又带着明显的颤音,好像无论哪里都有一个小小的孩子蜷缩在草丛里吓得浑身发抖。接着是银河岸干净绝美的笑容:“乖,不要怕”他把右手的冰剑换到左手,右手环住孩子,低眉,目光柔和如墨玉:“要是很久之前荆儿不死,那我的孩子也有这么大了罢。”
      ……
      这话与前世重合了,银河岸不记得,对于记得的他,是种凌迟。
      《周易》有云:天地交,万物通,上下交,其志同,内阳外阴,内君子外小人,这是秦卦,银河岸便是这样的人。泽上于天,泽天炔,意于银河。故其名曰银河岸。
      银河岸,是他为自己取的名字,束缚自己的咒语。别人每叫一次,都痛入骨髓。
      他解脱了。
      银河岸手腕耍的很好,他为自己的死找寻了一个最好的理由——天下苍生,尽管初衷并不是如此。他的死也为他带来了多活几百年都无法达到的荣誉。
      他赫尔子征却身陷囹圄,直至现在还没有走出来。
      转眼间,半年都过去了,他依旧忘不了那一幕。
      她的身影来回穿梭,快如鬼魅。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彩光芒在她周身环绕。
      当时她一定是疯了,血红着眼什么都不顾,招招式式都想要了他赫尔子征的命。
      她如此狠厉,他却看了一场惊鸿舞。
      是他和银河岸商量好的,怎样让她在最后关头要了银河岸的命,即便是误杀。
      她知道她的父母还健在么?当年,忠心耿耿的修勒长老占卜,卦象显示不久的将来妖界将被罗家的女儿罗衣颠覆。修勒惊恐万分,自作主张化为道人劝说她父母将她赶出家门,否则她将会在三年之内死去。
      这么说既不违背妖界中人不得杀死凡人的政令,又可以借刀杀人。
      罗家爱女心切,尽管将信将疑,仍然一切照做。
      不久,传来罗衣客死他乡的消息,时逢战乱,罗家举家搬迁。
      罗衣坚强的活了下来,再回乡时,邻里都说不清楚罗家的消息,许是死在了战乱中。
      自此,就是相当于永别的分离。
      修勒所做的事,银河岸后来才知道,他并没有责备修勒,相反的,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那一夜,他只是想激怒罗衣,仅此而已。
      只要一闭上眼,面前就会浮现出她平静的眼神来,那样几乎不会动的平静,像是死了一样。
      星光之下,银河岸始终闭着眼睛,直至死对她都是冷漠的。
      她只是抱着他,死死扣住他的五指,不动不说话。
      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不说我爱你,因为我给不了你什么承诺,而你不说,是因为你太自私。以后不要这样了,真的、真的很难猜,懂么?”
      她眼神飘忽。
      她听进去了。
      银河岸附在她耳旁笑,调侃的模样,赫尔子征辨出了他的口型:“可我就是爱——这样的你。”
      他惊艳了赫尔子征的目光,无法忍受的心痛、嫉妒在赫尔子征心里汹涌泛滥。
      不知道自己嫉妒什么,只知道那叫嫉妒。
      赫尔子征看见罗衣跪在银河岸身边一遍遍地说我也爱你。
      无论日夜,她弓着背,把那双软绵绵的手搭上肩膀,拖着银河岸远去的背影清晰遥远,摔倒了,爬起来,看看他受伤了没,再重复同样的动作,一步步远去。
      好像银河岸没有死,他只是受了很重的伤,她背着他回家请大夫。
      这些,又关自己什么事呢?别人的天长地久。她的背影却强行烙印在自己骨子里,想一次,心痛一次。
      半年了,她应该死了吧,不然,早该来报仇的。
      妖界传言本就多,听闻沙与漠在邺州显神迹时,和黛婼北荷碰过面。这故事一传再传,传成了戏本子,描绘的也足够传神,赫尔子征和雨护法便服去浔阳城祭祀大典,在锦绣楼小坐,一个小妖正绘声绘色编故事赚银两:“
      话说沙与漠与黛若婼荷并肩走在密密的桃林中,漫天的桃花轻舞飞扬,那景色叫一个美啊。
      两人静静的回忆那些属于神和妖的传说。
      美丽的痛苦的往事都成为了不能忘记的秘密,像一首古老的歌谣,时不时鸣响。
      他们的面容恬悦而安宁。
      悠悠笛声传来。
      两人不自觉对望了一眼。
      纷繁的桃花雨下,银河岸白衣胜雪,他的目光温和安详。一支玉笛贴在唇边,那抹淡然充盈于眉宇间,再也不似若耶花那般邪魅妖异,倾国倾城。罗衣红衫似火,惊鸿舞的韵致在旋起的衣角上蔓延。七彩的流光在她脸上闪烁出迷人的笑靥。
      午后的浮光将最神圣的光辉笼罩住了这一片桃林。
      待他们走近看时,只有桃花簌簌而落。
      沙与漠与黛婼北荷会心的笑了。
      桃林对面的青山上有一块光滑的岩石,就是传说中的三生石。银河岸与罗衣的名字依稀可见,遒劲的字迹象征着逆天,诉说着不朽的誓言。岩石旁一株茂盛的金合欢飘着毛茸茸的小花,风过之时,散落满山。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来来来,收银子了啊,大伙儿捧捧场嘞……”
      他赫尔子征一向喜欢清静,这里太闹,茶还没喝完就下了楼。
      雨护法什么也没说,跟了出去。
      赫尔子征知道,自己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失态。
      妖界都说银河岸和他心爱的女子或为幽灵,不必历经轮回,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他赫尔子征很清楚,这只是谣言而已,谣言之所以是谣言,因为——
      不是真的。
      ******
      一位女子伏在一匹白毛野狼上缓缓沿着小溪走。雪狼十分高大,它的毛长而柔软,脖颈上系着一颗铜铃,铃声悦耳。
      女子着一袭雪白长裙,及腰的白发垂落,雪一般莹亮柔顺,她耳旁别着一朵精致的纯白小花,花瓣舒展开来,散发着摄人心魄的美丽。将女子衬的干净非凡。
      “阿未,我们到家了,我有些激动呢!”
      那匹雪狼听了这话,假装不屑的甩了甩身子。
      “阿未,你的性子怎么还是这么暴躁,真是讨人厌。”罗衣解下了它脖间的铜铃,细细梳理着它雪白的毛,口是心非。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漆门。
      府邸颇大,他们两个虽然惹眼,一路上也没遇见什么人。
      罗衣在一间华宇外止住了脚步。
      从窗格里向里面看去,两位满头华发的老人家正爱不释手地逗弄一个男婴。
      罗衣默默在心里叫了爹娘,俯下身子拜了几拜,在窗子旁站了很久。
      终于觉到不适的麻木感,罗衣敛起唇边不自觉泛起笑意,悄悄离开。
      雪狼正一眨不眨盯着另一间偏房里的人发呆。
      房中女子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双眼明秋水润,皓齿整齐,雪肤朱唇,虽是静坐,却隐隐透出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逸之气。她一袭幽紫衣曳地,长发挽成了秀髻,一支玲珑紫玉钗斜斜插于鬓角。
      狼扒着窗台,眼眸湿润。
      “阿未,仙子嫁给我哥,过得很平淡幸福。”罗衣凝神看着它,阿未偷吃了金明珠的药之后,不久变成了这个样子。能看着自己所爱之人幸福的活,已经很不错了,她不愿再想下去,怕再想到那个人,忍不住催促道,“你的心愿也了了,人你也见了,我们走吧。”
      “阿未?”
      雪狼伸出舌头讨好的舔罗衣的脸颊,罗衣一个巴掌拍过去:“讨好我也没用。”
      雪狼又看了一眼房内。
      “该放下的就放下吧,都过去了。我答应你,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再也不问世事。”
      “我才不想和你在一起呢,你这么烦。你在的话,别人都吓跑了,我怎么生活?不必再说了,我都想好了。”
      罗衣叹了一口气,眼中腾起一抹恨意。
      雪狼一步三回头,终于依依不舍驮着罗衣离去。
      涉过小溪,罗衣替它洗了洗长毛,拍了拍:“到凉州了,就送到这里罢,我们好聚好散。”
      雪狼倒退两步,对她点了点头。
      罗衣挥了挥手中的剑:“嗯,你也是,要多保重。”
      雪狼一眨眼便没入了森林。
      ******
      三月初三,是修罗宫一年一度充实后宫的日子。
      宴会奢华至极,妖女本就妩媚惑人、多才多艺,此时风韵更甚,怀着期待的心卖弄各种技艺。衣衫穿得少之又少,妖娆身段多情眼神,销魂蚀骨的艳丽。
      每逢这时,妖界上下一片欢腾,这是保守的天界羡慕不来的。
      防守不可避免松懈一些。
      罗衣趁乱混进修罗宫,一种窒息的感觉夹带着记忆的碎片硬生生将过往塞给她。
      罗衣竭力克制着思绪,靠残存的记忆辨认方向。修罗宫的规制没变多少,没想到即便这样,多年以后再次来到这里,她仍会迷路。
      “嗳,这位姑娘——”格丽亚熟悉清爽的声音传来,罗衣下意识低下头,扯了扯自己的面纱。
      “不要在这里乱跑,会迷路的。你是被选中的美人吧?随我来,我带你去见皇子。”
      罗衣刚摸出了飞镖,又把它藏进袖内。
      “美人以前来过这里么?我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美人。”格丽娅笑的明媚,一双湖蓝色的眸子无比灵动。
      罗衣蹙眉,一时对她突然改换的称呼适应不过来。
      格丽娅显然意识到了,她吐吐舌头:“我还是叫你姑娘好了。刚才是我冒失,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总带着那个”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罗衣的面纱,“那个,好像很不方便。”
      罗衣一直都不回话,任由格丽娅带进了天宇殿。
      “和皇子在一起你不用太拘束,他很好相处的!而且,皇子可是咱们妖界最好看最高贵最有能力的人哦,你见了他千万不要像其他人一样尖叫出声哦,皇子喜欢清静。啊,多嘴了,呵呵……你应该早听说过啦。”格丽娅的金长发亮闪闪的,喜欢就是喜欢,西域女子独有的爽快气质一览无遗。
      赫尔子征面窗而立,与宫内的繁荣喧嚣隔离开来。青玉案上,码着一摞奏折。
      “皇子,还有最后一位美人等着您册封。”
      “嗯。也安排到东宫。”赫尔子征没有回头,随意敷衍。
      “哪个殿?徽音、锦华、玲珑——”
      “徽音”赫尔子征打断她的话,语调温和到让人无法埋怨他。
      “是,皇子。”格丽娅转了转眼珠,回头给罗衣一个安慰的眼神,用口型说:你不要介意,皇子是修仙之人,他今日对所有人都这样的。
      “那我走了”格丽娅从来不像丝灵儿她们一样,开口闭口自称奴婢,她虽然人在妖界,却是个凡人,不必对谁多礼。她觉得,自己是不同的。
      直至走出天宇殿,她才发现女子没有跟过来。
      她在心底暗叫苦,刚想回去解释,侍女丝灵儿急急忙忙跑过来说有急事需要她亲自过去瞧瞧。格丽娅回望了大殿一眼,想了想,跟丝灵儿走了。
      天宇殿内。
      “你还有什么事么?”
      她不言语。
      赫尔子征转过身来,扫了那女子一眼,不予理会,执了朱笔在奏折上圈圈点点。
      把所有奏折都批阅完之后,赫尔子征放下笔,擦擦手,揉揉手腕,瞥见她还站在原地,这才多看了她几眼。
      只见那女子垂手明如玉,雪白长裙淡雅素丽,及腰的白发极为少见,耳边别了一朵精致的花。
      赫尔子征的目光触及那朵白花时,整个人都怔住了,忘了怎么呼吸——
      那花——
      是——
      是——
      若耶花!
      “摘掉面纱,抬起脸来。”赫尔子征握住有些发抖的手指,银色尾戒的光芒刺眼,他的声音打颤,期待着又害怕着。
      会是她么?还是——又在做梦?
      那女子抬手摘掉了面纱,仍旧低垂着眉目。
      赫尔子征凑近一些,勾起她的下巴,银白尾戒寒光闪耀。他的指尖凉透,细微的战栗压着罗衣的肌肤。
      她似笑非笑看着他:“赫尔子征,别来无恙?”
      赫尔子征顿时觉得呼吸困难,目光自她的眼睛转到她渐冷的表情,到雪白的长发,最后停在他耳旁的若耶花上。
      他有些恍惚。
      她,怎么了?怎么会是这样?
      “不认识了么?不过半年没见而已。”
      罗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怀中抽出软剑直抵赫尔子征眉心,五指早已射出飞镖封了他的筋脉穴位。
      “我不恨你,那样太便宜你了。我要把应该属于银河岸的东西尽数拿回来,然后,再慢慢跟你玩儿。”她扬起下颚,半闭着眼,稍稍施力,剑尖便刺入他的眉心,顺着眼角、脸颊狠狠划过,鲜血涌出,赫尔子征的面容霎时变得恐怖而狰狞。
      “哈哈哈哈——”罗衣皱起眉仰天大笑。
      赫尔子征幽紫色的眸子动了动。这迅捷狠厉的身手、狂妄的姿态、深不可测的武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半年而已,眼前人何以陌生至此?
      ******
      翌日,赫尔子征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剑伤的痕迹,他美丽的眼眸依旧温和。
      血统越纯正,肌肤愈合越快。
      他勾住罗衣的腰,登上修罗殿至高处,共同昭告妖界,即日起,封罗衣为后,沿袭上代礼仪规制,妖界无帝王。
      这是银河岸之后一条不成文的制度。
      这告示在妖界传的沸沸扬扬,大部分妖众都听过银河岸和罗衣的事,并且以为他们双双死去。罗衣再现妖界,是否意味着银河岸还活着?可是她现在是赫尔皇子的人,封罗衣为后而不是妖界之妃,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也有妖众认为不妥,罗衣就是一凡夫俗子,怎么能做妖界的皇后!
      妖魔之域讲求豪放自由,比较务实,一切以喜欢为准则,推崇各方面的能力。银河岸与赫尔子征被默认为妖界之首,她能先后征服他们,妖众认为她很强。
      妖界女子的身材多火爆,裙衫一条条直开到腰部,颜色鲜艳,有的简单到只是一块金色的布匹,从腋下围一圈,裙摆拖几丈,有的背部开口,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妖界魔女正热捧一种薄如蝉翼的冰蓝色半透明裙衫,纷飞的绒羽绣满衣衫,或稀疏,或者直接镂空。这类衣衫不是最妖娆的,却因为与赫尔子征沾上了一点关系而且限量,卖家将价格抬的极高。它成了金钱和地位的象征。
      看见罗衣穿着保守的模样,妖众想入非非,竟将这种能力默许为床上功夫,在他们看来,外表越清冷,她们的内心越是狂热,在某方面的能力更是不可估量的好,于是盲目崇拜者甚众。
      这些,罗衣自然猜不到。
      她不得不穿上为妖后准备的服装,最保守的一件也露了大半个胸脯,她披了纱巾,当日就去看望修勒。
      她命人搬来了妖界陈酿,支开所有人,独自一人前往。
      修勒已经隐退,再不过问宫中之事。
      “修老前辈,晚辈特地来看您了。”
      修勒已经很老了,还卧病在床,原本银白的胡须脱落了不少,听说妖后驾到,他忙披上衣服迎出门来远远地拜,亵服雪白。
      “起来吧”罗衣只抬了抬手,越过他走进易孜殿,眼神不住的打量这里,像是从没来过一样,“修老前辈,本宫今日过来,是想向前辈打听一件十多年前的事,听听前辈的意见。”
      “请讲”修勒弓腰仔细听。
      “一位妖界德高望重的元老化做道士在凡界做了令人不齿的事,前辈能猜到这元老的下场么,修勒前辈资历高深,就说一说该如何处置这位元老罢。这件事我听您的”
      “既然皇后这么说,那件事的后果必然很严重,依照妖界律例,应该把他绳之以法。”
      “本宫刚来不久,对这宫中之事尚不熟悉,今日多谢前辈提点,这事就交给前辈办吧。”罗衣看了看那坛酒,拔开盖子,不顾形象灌了几口,“我敬前辈”
      修勒闻了闻:“好酒”。
      “本宫记得,前辈曾经预言赫尔子征将会统领妖界,走向另一个辉煌,是真的么?”
      不等修勒回话,她忽然松了一口气:“本宫先走了,改日再来探望老前辈。”
      “恭送皇后”修勒唤来几个小厮,将早就做好的棺木抬到大堂中央,里里外外挂上挽联,这才满意地捧起那坛好酒,边喝边哼小曲儿。
      不久,传来修勒自缢而死的消息,他在遗书上说是忍受不了病痛。
      妖后亲自吊唁的消息不胫而走,妖众对罗衣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继而修勒已死的消息被封杀。
      徽音殿内。
      罗衣靠着床棱,呆呆观望这奢华的住处,一滴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她闭了闭眼,它顺着鼻梁斜斜流过脸颊,被偶尔入殿的风吹干。
      不知过了多久,她唤来侍女吩咐下去:“以赫尔子征的名义,把修勒葬在山南水北,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一样不能少,用妖界最好的棺木,陵墓里一定要放满好酒。不得有误。”
      ******
      渐渐地,罗衣将四大护法揽至自己麾下。
      为了抑制日益膨胀的赫尔族势力,她大力起用黛婼氏的人,废除了五马分尸、车裂等极刑,又借着人间的端午节大赦天下。
      五月十五,她仿照唐朝制度颁布了律令。
      天下一时呈现太平之象,半年之内,原本就稳定的妖界持续发展,迎来了继银河岸、赫尔子征之后的第三个盛世。
      妖界极少有人见过赫尔子征。
      五月末的一日,罗衣提了裙裾走进妖界关押重犯的监牢,时有受刑小妖的凄厉叫声消匿在一串串铁链撞击声中。
      浓重的腐臭味和霉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蔓延。
      罗衣走进里面最隐秘的一间密室。
      用力推开厚重的石门,腐烂的气息混着血液的腥味扑鼻而来。她忍了忍,终是退出去干呕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试着走进去。
      赫尔子征的双臂被铁链穿透,钉在墙面上。他此刻无力地垂着头,处在昏迷之中。
      罗衣端起一盆冷水猛地泼了过去,赫尔子征虚着眼睛,眯出一条缝,睫毛扑闪了下,闭上眼。
      “想不到我们高贵优雅又不惹尘埃的赫尔皇子还是条硬汉子呢”罗衣转着烧红的烙铁,半是讥讽半激将地吐字。
      “我这么忍你,是因为我觉得亏欠你的,可我真的不欠你什么,要欠的话,只能是你欠我。你最好杀了我,不要让我有翻身的机会。不要忘了,妖一向残暴,这种耻辱,不雪干净,绝对不是我赫尔子征的风格。”
      他不像银河岸那样天生沾不得半点尘埃,但是他有轻微的洁癖,多年修炼生涯中,羽化成仙的飘逸感已经让他拥有了神的内质,举手投足之间绝尘独立,把他关在这种地方,比杀了他要残忍的多。
      “哈哈哈——这种狠厉的话从一向仁慈的皇子口中听到,本宫还真是觉得稀奇~”说着,罗衣又将烙铁放在火舌上烤了烤,火星四溅,她吹了吹,毫不犹豫的贴上了他的胸膛。
      赫尔子征皱紧了眉,大颗大颗的冷汗自他额际滚下,他硬撑着不哼一声。直到烙铁离开了他的身体,他才喘着气笑道:“接下来又是什么花招?射飞镖?三十枚还是五十枚?”
      “新意?”罗衣挑眉,笑容美艳凄绝,“好主意”她打开一侧通向驯兽场的铁门,自己退身出去:“既然你这么无聊,就再重温一遍当年修罗场内和野兽搏击的滋味,如何?”
      一头饿了几天的雄狮被踱了出来,看见赫尔子征后,长吼一声,猛然扑来。
      赫尔子征无处可躲,他每成功回击一次,过短的铁链就会将他的皮肉一寸寸扯离骨头,待到他把那头雄狮打死的时候,手腕间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罗衣歪着头鼓掌,赞赏而凄恻的眼神
      他眨了眨眼睛,又昏了过去。
      罗衣割破了他的手指,在诏书上按上他的手印。
      以后她再放饿狮进去的时候,那些狮子竟然曲起前膝,小心舔舐赫尔子征的伤口。
      罗衣不再做这种事。
      六月中旬,有文书昭告天下,曰:“赫尔皇子身体有恙,除了妖后,不见任何人,妖界事务,无论大小,一律交由妖后处理。”
      七月七日前夕,宫廷发生不流血政变,罗衣自称女帝,垂帘听政。与此同时,她住进了银河岸曾经住过的地方。
      自银河岸死后,那里是禁地。
      妖界反对之声一浪高过一浪,大有不可补救之势,然而拥护者也不在少数,毕竟妖后在完善原有制度的同时还创立了新制度,颇有成效,有些臣子爱屋及乌,不反对女帝,大力支持改革。
      妖界分为两派,中立者不能坚守立场。
      讨伐檄文相继出炉,罗衣命人收集过来拿给她看,指着其中一篇对身边的人说:“此文乃惊世之作,有此高才之人,本宫一定要见一见。”
      罗衣被写文之人骂的颜面无几。她微笑着倾听,不反驳亦不制止。
      那人也骂的极为痛快,似乎没有理尽词穷的时候,等他的嗓子哑到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时候,罗衣拖着长袍走下来,柔声问:“说完了?来人,赐酒浆。带他下去好好休息,明日封赏。”
      不久,几乎无人再写讨伐文。
      丝灵儿一碰上格丽娅,大大咧咧地问:“皇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谁都不见?”
      格丽娅捂住她的嘴巴朝墙角拖。风护法自对面匆匆走过。
      “姐姐,我们干嘛要躲着护法啊?你也是的,这几天怎么出城啦,连招呼都不打?自从那个什么罗衣来到咱们妖界,这里就变得怪怪的。我从来没见过她这种人,皇子对她这么好,她竟然恩将仇报。我要是会写檄文,定然把她骂的狗血淋头!那些人抽什么风,不让写的时候都挺积极,她不罚反赏的时候,没人写了。我看啊,那个罗衣脑子有问题,有人骂她,她还封赏。”
      丝灵儿一腔苦水终于能够吐出来,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还觉得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激愤之情。
      “又乱说话!这种话少说。”格丽娅把她往偏僻的地方拽去,“你还小,很多事都不懂。她这么做是在暗示妖界的人,如果用钱堵不住他们的口,下一步她就会用刀子堵。”
      “那皇子呢?他怎么也不出面管管?这种女人应该丢出去喂恶狼,简直败坏风气!”
      格丽娅伸出一根手指嘘了声:“小声点儿。你要相信,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皇子自有主张。”
      格丽娅眼前又浮现出了赫尔子征惨不忍睹的虚弱样子,那双一向温润如水的幽紫眸子也变得毫无生机。罗衣这么做。怕又是和银河岸有关罢。
      这样的结局谁都不愿意看到,不能怪谁。皇子没有错,一直都没错,七夕那天他接受的就是两面不讨好的差事,本来就委屈,她毫无人性虐待皇子到这种地步,实在可恨!
      只是她颇有女帝风范。妖界是有能力者居上位,无能者下台。如果她执政,皇子他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吧,可以自由,这也是好事一桩。至于她能掌权多久,就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
      罗衣再一次从梦中尖叫着醒过来,她在灯火通明中大睁着双眼,盯住床榻上的幔帘,直到她在银河岸曾经住过的地方,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罗衣手忙脚乱地翻出一个小瓶子,将药丸倒入口中咽下,这才蒙住头强迫自己入睡。
      她睡在光明中,不敢灭灯。
      经过一次离散的苦楚,再次经受时,痛苦并不曾减少一分。在梦里,她依然幻想着银河岸会再次归来,像以前一样说他不会放手。只要他回来,失忆也好折磨也罢,只要他回来,她都会很开心很开心。
      仇已经报了,为什么内心还是越来越空呢?这妖界的人一定恨死自己了吧。她会梦到修勒俏皮的笑,赫尔子征血肉模糊的身子,他轻轻抿起唇角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现在是你欠了我的。
      并不是扭住自己脖子恶狠狠地说:我恨你,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的,赫尔子征只是这样平静地看着她,让她很难过很难过。
      赫尔子征始终没挑明,她的武学能达到这个境界,多半靠他的指点,将飞镖、剑术合起来。即使她对他如此冷酷的时候,他都对此不提一字,越发让她揪心。
      不能从这梦魇中摆脱出来。
      银河岸才是最自私的,他每一次都不负责任的离去,把痛苦留给她,说什么不相信命运,全是谎言。
      这奢华的修罗宫,分明就是一个牢笼。牢笼里,只有她孤孤单单一个人。
      今年七夕节,罗衣一改往日低调之风,大摆露天筵席。
      修罗宫里坐满了赴宴之人,丝竹舞乐、山珍海味自不在话下。
      罗衣面南而坐,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此夜,她抛却了所有的顾忌,眼里只有酒。
      漆黑的夜幕下,星子连成了一条璀璨银河,颗颗如钻石般闪亮,像是谁深邃温润的眼眸,又像是谁宠溺邪肆的笑靥。
      “今夜各位玩得尽兴,想做什么做便是,不必拘束,谁有助兴的好法子,提出来,重赏。”罗衣将下巴搁在臂弯上,眼神迷离地笑着,声调蠕蠕软软,颇有撒娇魅惑的意味,什么礼仪什么姿态全都丧失贻尽,美酒在她指尖琼觞中荡漾,“先干为敬~”。
      下面的人也放得开了,颇有醉意。
      “我出上联,各位对下联,对对子祝酒兴!”一人喝高了,想卖弄卖弄,他端着酒杯指星辰说,“银河岸鹊桥迎牛郎织女”。
      罗衣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晃了晃手中的琼觞,脱口就接:“罗衣金杯庆歌舞升平。”
      有人低头装作没听见,那人不明就里的问:“这不能算!‘罗衣’两个字怎么对得起‘银河岸’三个字?”
      “呵呵,因为——”她低头看着檀木案,“罗衣确实对不起银河岸啊,一直对不起——”
      下面的人愣了愣,只陪着干笑。
      罗衣耳旁只剩下杯盏交击的声音。
      用酒杯喝太不过瘾了。酒意涌上来,她抱起一坛酒,扯去搭在自己臂弯上的长丝带,随手抛出去,摇摇晃晃走出人群。
      没了云锦薄纱的遮掩,凝脂肌肤裸露在腰部镂空的花纹里,瘦削的双肩,精致的锁骨,雪白及腰的长发,耳旁的纯白小花在她酡红的醉意中都被无限放大。
      不知不觉,她来到了关押赫尔子征的地方。
      抖出钥匙,罗衣又不想见他了,只把酒倒在监牢门口,东倒西歪往回走。
      盘算着明日就只把他软禁起来好了,软禁到天宇殿。
      没走多远,一大群人便将她团团围住。
      风雨雷电四大护法分别坐镇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念动咒语。
      她微微笑着,又扯了扯长袍:“我只是凡人一个,如果没有真才实学,怎么能在妖界混这么久?赫尔子征,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来啊,一起上。我——”她趔趄一步,伸出食指摇了摇,“不怕。”
      她抽出长软剑在身侧挥出一道结界,舞剑毫无章法,只是乱砍乱挥,眼睛似是经不住酒意的侵袭时睁时闭。
      随着她剑影的飘移,雷、电继续用术法抵抗,风、雨护法持剑相击。
      她醉到接不住招数。
      风突然收回甩出的剑锋,翻身一转,拦住雨护法,道:“住手——”
      罗衣噗的一声弯腰吐出一口血,结界应声而裂,法术的光芒洞穿了她的身子。
      “皇子,她在求死!”风护法替她挡回侵袭,怜悯的眼望着赫尔子征。
      “谁杀了她,赏银五万两。”赫尔子征的口气相当坚决。
      众侍卫蜂拥而上。四大护法退在一旁,不作任何表示。
      若耶花静静飘落,罗衣丢掉剑,迷离的眼神清醒许多,她快速爬过去抓那朵白花。
      妖众拥挤,白花被踩在泥土中,蹂躏碎烂,她的眼神黯淡下去,奋力推开围着的人群。
      狼狈到没有一丝尊严,只想要那朵若耶花,别的什么都不要了。
      格丽亚娅了出来,护住罗衣:“她现在这么痛快的死了,岂不是遂了她的意吗?皇子,让她这么死去太便宜她了,应该让她多痛苦一些时日。先把她关进大牢怎么样?”
      赫尔子征眯起了眼眸,抬手,尾戒耀眼,丝丝光环绕在指间。
      顿了下,他挥手。弹指。
      格丽娅闭气凝神只会摇头,罗衣痴痴地笑,眼看她就要被他强大的术法击飞。
      赫尔子征一恍,突然将她扯离,目露担忧之色。
      他很快甩开她,又恢复了冷漠的模样:“你走!快走。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这场宫廷政变以赫尔子征的胜利谢幕。他重新执政后继续沿袭罗衣颁布的新律令并且放出传言混淆视听,以求保全赫尔氏的颜面。
      关于妖后的去向,妖界众说纷纭,有说被赫尔皇子幽禁致死的,有说与银河岸去凡界隐居的,还有人说妖后是被人挑唆一时迷了心智才称的女帝,赫尔皇子念及旧情放她一条生路。更有甚者说皇子太喜欢她了,不能容忍背叛,就暗下通缉令,秘密把她结果了。
      无论外界怎么说,修罗宫里,这件事不了了之。妖后的位子一直空着。
      不知是哪个好事的把这件事传到了凡界添油加醋吹捧一翻。凡间之人遥闻有人在沙漠里、海面云层中或是深山老林里看到过海市蜃楼,映射出妖界的繁华之象。
      说是世间有一个地方繁华无比,遍地黄金,民众安居乐业。还有一位女子貌美如仙、白发若雪,及腰长,耳边别了一朵白色饰花,典雅端庄至极。
      她便是这仙境的首领,号“女帝”。
      西域匈奴人称此地为瀛洲仙山并流传了一个个美丽的传说,中土人称此地为“世外桃源”。
      求仙逐道之人竞相追寻,终无果。
      又是一年花开花落,不论是人间的蝶舞纷飞还是秋风萧瑟,妖界永远都停留在最美的时节。
      尽管如此,有些东西就像是在赫尔子征心里扎刺一样,怎么也抹不去,比如说耻辱,比如说恨意,比如监牢里的那些痛楚。住了这么多年,这才觉得修罗宫里的日子如囚牢一般,死水激不起微澜。
      她倒是藏得挺好,一年多了杳无音讯。赫尔子征都有些怀疑妖界之人的能力了,又或者她死在某个荒山野岭之上了也说不定,被皑皑大雪埋葬。
      就像是前世一样,一个人孤孤单单下地狱。
      想着想着,赫尔子征觉得有些冷,心底那份烦躁让他手软。
      会时常想起她,毫无预兆,不分日夜地点。
      终于明白了银河岸的孤寂,盼望变老的孤寂。
      ******
      格里娅在清理徽音殿的时候,在床下发现了一个小瓶子。她拔开盖子一闻,眼底瞬间风起云涌。
      这药物是西域独有的,服用者在短时间内功力突飞猛进,同时生命也会很快耗尽,和金夫人服用的药药性相反。
      “格里娅,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没什么啊,皇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她没想到皇子会在这里,连忙把手背到身后,挂上笑容,“如果没别的吩咐,我去忙了。”
      赫尔子征垂下眼帘盯着她的胳膊:“把手里的东西给我看”
      格里娅递给他羽毛掸子,赫尔子征没有接,眸色渐深。
      格里娅慢吞吞打开发抖的手。
      赫尔子征突然打飞了那瓶子:“没有我的允许,她不能死的这么轻易。即便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她找出来!”
      格里娅吓呆了,脸上怜悯与嫉恨交织。她没再说话,低下头来,默默走出徽音殿。
      “对不起”赫尔子征的声音很低,“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没关系”格里娅马上转过身来大声回应,忍不住换上了大大的笑容,阴霾烟消云散。
      他说话这么小声,她还是听见了,从未敢奢望过的话。
      皇子向她道歉呢!
      凉州城,玄微宫。
      罗衣打开机关,进了冰窟。她轻柔地扶起银河岸来为他仔仔细细擦拭身子。
      “你看你,还是像以前这么冷漠,起来和我说句话吧,不然我真要生气了哦。”
      “应该睡够了。银河岸,你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说过的话都不算数,还叫我不要放弃,说学不会放手,现在呢,你抛下我了,哪一次不是我来看你?”
      “你怎么还不醒,桃花都落尽了,我想念你做的菜,一点都不想你,真的。”
      “你知道么?金明珠、阿未、沙与漠,甚至是黛婼姐妹都有个好归宿,你怎么会这么狠心丢下我一个人?我的家人都很好,你有什么资格骗我,让我杀了自己最爱的人,信不信,你再不醒的话,我就要你最爱的人死。天下苍生都忽略了我,我应该自私一点的。”
      “这一次我没有听你的,我去妖界羞辱了赫尔子征,你还不知道吧,我把锻造术和掷飞镖、剑术融汇在了一起,变得很厉害了呢,你说我为什么还是不解气呢?”
      昭沫侧耳贴在密室门上偷听。少尊主不笑不燥,冷冰冰的一个人。一年前她被尊主收留,醒来后竟然大言不惭要求在这红玉宫内大兴土木建了一座冰窟,这种厚脸皮的人就是少见。
      她每日都要来这冰窟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莫不是会什么邪术?
      昭沫想靠得更近一些,门开了一个小缝,她大着胆子踮起脚朝里面瞧,少尊主正在亲吻一个人的额头……
      那个人、不!
      那不是一个人,人绝不可能生成那个模样!昭沫的心怦怦乱跳,他分明是个神!世间绝无仅有的精致面容,无法忽视的侵略气息。指节修长,细碎冰晶缠绕其上,再嚣张的江湖人士也不会有这种饰物,即便戴上了这些冰晶,也不会像他这样恰到好处。
      那个睡着的男神究竟是谁?
      她不禁想起三个月前尊主的女儿紫英小姐挑起的那场事端来。
      罗衣随着尊主南征北战,受到尊主器重,还打算把玄微宫交付给她,这让小姐窝火。她非要与罗衣争一争少尊主之位。说是争,其实就想看罗衣笑话。一炷香之内如果罗衣能越过同门三十六个弟子的阻拦拿到锦旗,就算她赢,这么做的理由是当年老尊主也是这么上位的。罗衣一眨眼的功夫就拿回了旌旗!同门弟子还来不及动手,这种境界连尊主都不一定达到。她还虚心假意地说无意做尊主,这口气,别说是小姐了,连她这宫里的小丫鬟都难以下咽。
      如今看来,一定是那个密室中的神秘男人暗中帮她,要赶快告诉小姐才好。
      门被突然拉开了,昭沫定了定身子。
      “有什么事?”
      昭沫惊魂未定:“尊主让少尊主您去见他。”她偷偷朝冰窟瞄了一眼,除了寒冰,什么都没有。
      “我这就过去”说完罗衣就关了门。
      昭沫又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罗衣去见玄微宫主,已经是一盏茶之后。
      她一转过长廊就听见尊主那里紫英抽抽搭搭地哭:“爹,你还要不要女儿了嘛?我不管,这一回爹不准帮她说话了。”
      “英儿,你听爹说。”
      “不听不听!”
      她脚步顿了顿,进了正殿:“尊主”
      玄微宫主正了神色:“外面来了贵客,你去负责接待。”
      “女儿也要一起去!”紫英摇着玄微宫主的胳膊,“好不好嘛?就这么定啦。”
      “胡闹!你要是有小衣一半懂事,我也不用这么费心。”
      “小姐想要去的话就一起去好了”罗衣看着紫英天真无邪的样子,心境淡然,紫英尚未长大,一辈子这样也好。
      “爹——你看罗姐姐都这么说了”
      “不准”
      “爹——”
      “不准去”
      “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反正娘死后就再也没人疼英儿了,娘在天上都看着呢,你这么对我,她不会开心!小衣小衣叫得这么亲,是啊,她什么都比我好,比我漂亮比我温柔比我懂事,你既然这么喜欢她,让她做你女儿好了!呜呜~”紫英擦着泪跑了。
      玄微宫主抬起手来想叫住她,只叹了一口气:“她娘走的早,英儿这丫头还小,小衣你多担待着点儿。”
      “尊主言重了”罗衣笑着,目光比夜色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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