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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千寸幽紫转念灰(一) ...

  •   庭院外。
      紫英拿皮鞭狠狠抽打树干泄气,花伴随着落叶簌簌而落:“白毛鬼!女魔头!妖精!媚术!叫你抢我的人!所有人都帮着你说话,都瞎了眼……”
      “小姐——”昭沫欲言又止。
      “叫什么叫!又没死!”紫英抽得更猛了,“下贱!私下偷男人,也不害臊!”
      “好任性的丫头”一个陌生男子清越的嗓音抛至耳中。
      紫英愣了愣,放开长鞭,随着他一步步走进,她的脸越来越红。
      那人清清淡淡的模样,不带一丝侵略性,看一眼就如微风拂过指间,留下余味悠长的温柔。日光颇好,他小指上的尾戒莹莹亮亮,恰到好处衬出了他高洁温润的气息。不是那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又是谁?
      初次见他时,自己一身男服,野蛮得很,现在银钗珠玉都在发上,和他一比,怎么都觉得多余。
      “让公子见笑了”紫英别扭地说,像是被霜打过的残荷,蔫蔫的,豪爽不起来了。
      昭沫识趣地退下。
      赫尔子征揉揉她的软发:“英儿?是吧?”
      她说不出话来,只点点头。落花似乎了解她的情愫,落下又扬起,复又落下。她眨眨眼,掉了金豆豆,抽抽噎噎把满腹的委屈一股脑儿倒出来,末了,特别强调了冰窟中的怪事。
      他时不时应着,渐渐地彻底没了声音,紫英仰起脸来看他,惊诧地发现他的脸色难看之极。想到他可能是为自己抱不平,紫英抹了一把金豆豆,心里温热温热的。
      发现紫英看着自己,赫尔子征又揉了揉她的发,心不在焉,力道有些大:“英儿,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我来帮你把她逐出玄微宫。”
      “好耶!”紫英拍着手欢呼。想到罗衣对她不坏,她摇摇头:“不行,我不能这么坏的。你能这么说,英儿就很开心啦。那,你为什么非要见罗衣呢?你们认识?”
      赫尔子征轻轻笑了笑:“她是我妻子。”
      紫英低下头去,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树叶片片飘落。
      赫尔子征低眉看着紫英,缓缓道:“尚未圆房”。
      “真的?!”紫英咬住下唇忍笑,绞着帕子羞答答地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好点的?”心情从深渊跃到了山顶,就是说嘛,罗衣这样少言寡语,连笑都不会的人,他怎么会喜欢。
      赫尔子征摘下飘落在身上的落叶,苍白的中指食指并住、放开。
      放了落叶,放了无尽的落寞。
      “等你长大了再说罢。”
      “人家都十六啦!”
      赫尔子征说得直白,紫英也不再故作含蓄,跺脚:“你们又不喜欢彼此。她、你不要她了好不好嘛?”
      赫尔子征的面容瞬间冰冷起来,声音也低沉许多,耻辱的味道悄悄蔓延:“我从来都没要过她。英儿,告诉我冰窟在哪里?”
      ******
      偌大的阁楼之上,清冷空寂,赫尔子征与罗衣相对而坐。
      赫尔子征面前的玉箸一动不动,罗衣旁若无人地吃着。
      “面对着我,你怎么还能吃得下去?”
      “为什么吃不下去?”
      “你不是很讨厌我么?”
      “我没有这么说过。”她捏住玉箸在半空中停了下,“讨厌你,会累了我自己。”
      “你为什么要来?”
      有一粒米沾在罗衣的唇角,赫尔子征看了一眼碟子上的丝帕,觉得那粒米太碍眼,忍住帮她擦去的冲动,他又看了一眼丝帕,忍住。
      罗衣很快自己擦去,赫尔子征又觉得失落,本来怕漏听了她说的每一个字,此时连她说了什么都茫茫然,只盯住她的唇角。
      她的身影在他眼中模糊。
      “奉命行事”罗衣的神色淡然,仿佛她与他没有什么生死大波一般。
      “你见了我应该要躲才对,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她应该是惊讶或者其它的什么表情,她说不屑于讨厌他,说他不配。手腕止不住的疼,努力告诉自己,只是心理的原因,无法忍受的压抑感让他焦躁起来,几乎坐不住。
      他只要一靠近修罗场,全身都会隐隐作痛。
      “那只是皇子的想法,与敝宫无关。”
      意识到他们像是赌气一般的谈话,赫尔子征觉得好笑,却又有丝丝苦涩漫上舌尖。一年了,她似乎忘了做过的事,一如既往的——冷血。
      来找她,再受她侮辱么?她过得挺好,而他,度日如年。
      “与你有关。我的手腕、脚踝、身上每一处都在痛。这都是拜你所赐。”
      “哈——”从进这阁楼开始,她第一次与他对视,直视着他赫尔子征完好如初的肌肤纹理,她笑得细微,“你不会知道,我听了这些话有多开心。那是报应。”
      “嗯,不错,是报应。我的复原能力强,痛过就完了。比起心痛和不着边际的孤独来,我经受的不算什么。”
      罗衣手中的玉箸在他话音落地的一刹那断为两截。
      “这么容易就被我戳痛了?还是一直就这么痛着?我说过,银河岸的死与我无关,我也不想这样。”
      “不准你叫他的名字!”
      赫尔子征怪异地看她,眼神飘忽不定,他不再说什么。提起玉箸,又放下:“丝灵儿——”
      丝灵儿略一施礼,拿出一支银钗来,一样样试菜:“回主子,可以吃。”
      赫尔子征加了一些菜放到自己面前的碟子里,嘴角蓄起了笑意。
      罗衣被他看的不自在,试吃给他看,不一会儿觉得天旋地转,接着一个臂膀揽住自己,鼻息被迫混入他身上的气息。
      银钗上,有毒。
      “你不该这么强势的,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赫尔子征没来由的回忆起前世她在禅岸苑雪地上,向银河岸使小性子的模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又加深了一些。
      他把罗衣抱到华帐内,拢了拢她的雪发,轻柔到连自己都觉不到:“该到挽成发髻的时候了”。
      他的手抚过她的指肚,些微的粗粝,翻过来,纵横交错的细小突起交叠。
      心居然狠狠疼起来,一下一下,如此真实。
      赫尔子征的手心沁出了汗。他冰凉的指尖仔细地描绘着她的眉眼、唇形、脸部轮廓。才不过一年的光阴,她变了太多太多,似乎又一点没变。
      洁白绒羽映衬地她的脸显出病态的苍白,离近一些看,冰蓝苍白。
      这样的脸笑起来一定很美吧?
      他拿出那颗小巧的玉石来,托起她的手,为她系在腕上。
      他握着她的手,想着这双手曾经吊着他的脖子。她就在他胸前,他们一起去见银河岸,记忆中全是她跪在地上为修勒求情的倔强模样。
      赫尔子征的五指穿过罗衣的,扣在一起,他脸上不见了单薄寡淡的贵族气息,取而代之的是历经风霜的窃喜。
      怕被人发现的窃喜。
      她一定吃了很多苦,不过没关系,以后就不会了。
      突然,赫尔子征猛然抽回自己的手,扯下玉石丢到地上。
      他这是在做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赫尔子征撩开帷帐,深吸一口气。
      帷帐内,罗衣蹙眉,细密的汗珠混着挤出的泪自眼角滑落。好难受,意识模糊,她不能安分下来,只能大口的呼吸,想找点冰凉的东西,这里太闷太热了。
      赫尔子征深吸一口气,喝了一口凉茶,听着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他握了握有些发抖的手指,转身进了华帐。
      她早已是他的妻子了,早该是了。
      略一闭眼,那些黑暗中的耻辱又汹涌而至,夹带着监牢里无法忍受的腐尸气息,被噬咬的痛苦,冰凉的铁链……
      这都是早该发生的事,所以——
      赫尔子征凝神望着罗衣,心几乎要跳出胸口,嗓子干涩到发不出声音,犹豫再三,终于屏住呼吸解开了她的衣带。
      她的衣衫被半挎在手肘处,罗衣被他轻轻地揽起,纹理细致的肌肤如想象中一样柔软。
      他贴上她的唇,一下一下,时轻时重。罗衣下意识寻找凉爽,被迫回应着。
      终于,她的衣衫顺着瀑布般下垂的长发一同滑下。
      赫尔子征抱紧她,手心的汗液黏湿。
      “嗯~”她嘤咛一声,缠上了他的脖颈,所有的防线轰然坍塌,赫尔子征把她压在身下。
      门突然被人踹开,砰的一声碰倒了门后的梨花木椅。赫尔子征从帐子里走了出来。
      衣衫不整。
      他细心地将帷帐拉好,又顺手放下重重幔帘。
      格里娅湖蓝色的眸子里闪着泪光:“皇子,你不能这样伤害她,她、她会死的!”
      “出去!”
      “你这是怎么了?你变了你知道吗?以前那个淡雅高洁、脾性温和的赫尔皇子哪里去了?你变了,变得喜怒无常、变得欲望熏心,变得再也不是我所认识的赫尔皇子”格里娅指着帷帐喊,“你现在和一个禽兽有什么区别?”
      “我不姓柳、不叫下惠。这些都是她欠我的。出去!”
      格里娅抓紧门。
      “你愿意看着就看,我无所谓”他理了理衣服。
      “不!她不会原谅你的,一定不会。”
      “你没有受到过那种耻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不理解也是正常,现在出去!”
      “不!什么恨她、什么报复,统统是借口!你爱她,早就爱上她了,只是你一直不肯承认罢了,你的喜怒全是因为她,只要她在,你做什么都会分神,变得怪怪的,到现在你还没有察觉到吗?你知道她心里只有银河岸,只有他一个。而你,自始至终都在嫉妒他。她从来没在意过你。你为了她才变得这么卑微反常,用尽手段让她多看你一眼,多和她呆一会儿。既然她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傻?”格里娅捂住脸,滚烫的泪顺着指缝漫过手背,“你就不会在乎一下身边的人吗?我就不相信你看不出来我有多喜欢你,喜欢了你这么久……”
      西域女子的大胆亮丽完全变成了无助,卑微乞求都无济于事的柔弱。格里娅的金发在投射进屋的光束里散发着奇异的美艳,她的美丽,在等待中渐至枯萎,无论怎样都吸引不了他的目光。
      “罗衣不会爱你的,她在等银河岸回来,银河岸是不死之神。”
      “他已经死了,彻底的。”
      “你要是真的恨罗衣,就该把她用水烧、拿火煮,用尽一切酷刑。而不是偷偷下药把她放在床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会不懂?”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赫尔子征的声音低哑绝望,“她连恨我都不肯。一次次地利用我、招惹我然后一走了之,她是我的妻子,是我的!”
      “她快死了,皇子,你知道的,她活不长了,西域的毒已经深入了骨髓,你看得见,她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你看你看看。”
      “我会有办法。她不能死,她不能就这样死了,银河岸别想再把她要回去。”
      “你在她心里什么也不是,她甚至愿意到青楼卖身也不愿意嫁给你,听到了吗?”
      格里娅被赫尔子征甩到了墙上,他像一头发怒的白狮:“这一次,即便是遭天谴,我也不会放手,我和银河岸不一样。我会让她主动来找我的。”
      “你怎么?”格里娅抱住单边肩膀。
      “很奇怪?我性属白狮,本来就是不是丝鹭之妖,天生就有神族血统。母后为了不让焰理王发现我的力量,强迫我修习丝鹭习性试图掩盖我的锋芒。白狮天生占有欲就强。”赫尔子征没有继续说下去,扔给她一个小瓶,直接绕过她走了。
      格里娅吸了吸鼻子,把解药给罗衣喂下,她用袖边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姐姐,我们都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你其实比谁都苦的,对吗?我都懂。”
      ******
      玄微宫主正在打坐,突然闻得惨叫。起先没在意,闭上眼,越回想越不对。叫的人,像是——英儿?
      顾不得理顺真气,玄微宫主便飞掠而去。
      罗衣提剑指着昭沫,逼得她连连后退,紫英吓得立在原地不敢说话。
      “有什么事给我说”玄微宫主挡在昭沫前面,看着罗衣。
      他这个弟子年纪轻轻武艺就在他之上,他为她把过脉之后,才知道她命数将尽,活不久已矣。即便想着把玄微宫交给她,他也不放心。
      罗衣并没有收剑的意思,杀气很重,眉宇间的冷冽无减。
      “少尊主,我真的不知道。在冰窟里,我什么都没看见”昭沫的模样我见犹怜。
      正在这时,空中一道金光闪过,罗衣收剑翻身,那支金箭擦着她的发梢插进梁柱。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她已经一掠即回,手中多了一卷帛书。
      罗衣打开,飞速扫了几眼,背脊僵直:“昭沫姑娘,是我鲁莽了,勿谅”。
      那股冷冽的气息依旧凝结在她的眉宇间,似乎一直都会这样下去。昭沫心有余悸,猛然摇着头躲到吓傻了的紫英身后。
      罗衣抱剑拱手:“多谢尊主和紫英姑娘收留,大恩不言谢,罗衣房中有微薄积蓄,请尊主务必收下,罗衣有要事在身,就此作别,保重。”
      “天已经黑了,歇息一宿,天亮再走吧。”玄微宫主挽留。
      罗衣早已离去。
      玄微宫主捻着胡须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玄微宫留不住她。拿宫主的宝座做诱饵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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