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动远空》濮见微

46、我听阿唐的

　　第二天，唐海燕没去上班，端杯子喝口水，她手都是抖的。肖凌看她狼狈，好生后悔，这方明白她不是矫情，她真的是身骨弱；他小心观察她的神情，似乎没有迁怒于他，总算大出口气。
　　风健近中才回来，还没进家就被唐母拉着去隔壁吃饭。
　　早上，唐母发现唐海燕竟然不在房里，和唐父一合计，确定这女儿一定是偷跑到隔壁去了，去也就去了，天大亮了，都不回来，简直是向他们示威。
　　这老两口已经没脾气了，走又不想走，留还不好留，除了让步还能怎么办呢？于是截住风健想探探底细。风健想肖凌那话是不好说的，但说什么好，他也不晓得，于是埋头吃饭吃菜。待他回去，老两口长吁短叹，对坐发愁。一会儿，印笑磊从隔壁过来，唐进荣忙问：“阿凌怎么样了？”
　　印笑磊回：“妈妈说阿凌腿上打钉子了，我没瞧见。阿凌说他不疼。”说完，抱了他的玩具又往隔壁跑。
　　唐进荣心里打唉声，他们才是一家子呢：女儿不回来，孙子也不回来……

　　等唐海燕上班去了，风健上班去了，小磊上幼儿园去了，唐进荣取了那张存折和钥匙过到隔壁来。肖凌扶着拐杖可以行动无碍，正立在厨房里检查冰箱里有什么，一边盘算得叫风健再买些什么。忽见唐进荣开门进来。他微微一愣，但随即叫了一声“唐老师”，示意他先坐下，自己想端杯水给他。
　　唐进荣直接进厨房端了那杯水，回身坐到桌边，问了两句他腿的事，然后开门见山地发问：“你准备怎么办？”
　　肖凌好一会儿不出声，后看唐进荣神色不悦，只得回：“我听阿唐的。”
　　唐进荣一听这是什么话，脸上起了怒气，后想想，将存折和钥匙往桌上一放，往他面前一推。
　　肖凌拿了钥匙，将存折推回，仍是那句：“我听阿唐的。”
　　唐进荣整个脸登时黑了，他一把抓过存折，甩门而出。

　　当晚，唐海燕回来，唐进荣打发唐母带小磊去隔壁照顾肖凌吃饭，自己叫唐海燕进房，将存折往她手上一拍。
　　唐海燕纳闷，打开看看，挺大的两笔钱，于是更纳闷。
　　唐进荣也不想跟她兜圈子，发问：“你什么打算？和他一直这样吗？”
　　唐海燕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她想不下去。他们最大的障碍似乎已经突破了——从前她以为的最大障碍，但是，如今看来，那似乎并不是。
　　那夜后半场的肖凌更像是真正的他。在他们的相处中，他一直都在克制，他从来没有主动抚摸过她、没有主动吻过她，即使在床上，他都是等着她，哪怕他再不满足，他也是引着她让她应允才继续。他就是按他所说的“我听你的”那样，所有的一切，他都放弃自己的选择，她甚至可以料想，如果她不主动亲近他，他绝不会越线，他就是跟她相敬如宾。
　　唐进荣等了半天，看唐海燕没有回话的意思，他长长地叹口气：“存折是肖凌走前给我的，说是他大哥的分红，还有什么这些年你给的伙食费。下午我还给他，他没要，我问他你们今后什么打算，他说他听你的。”说完，他抬腿出去。

　　不等风健带小磊下楼，唐海燕就往肖凌这边来，给他擦脸洗脚，然后将他左脚搁在自己膝上，低着头轻缓地给他按摩左小腿。
　　肖凌看着她。
　　她待他不似从前。从前就算她按摩得再认真，她的手指也会偷空滑到不该去的地方；从前她跟他说话，无人时她会贴得很近，嘴唇总要碰到他，要么耳垂、要么下颌、要么脖子……与其说她在说话，不如说她是换个方式亲吻他；从前无人时，她怎么可能坐那么远，她的手总是摸在他身上，一寸一寸地抚摸，她掌心的力度和指尖不一样，她喜欢的地方，指尖总是来回徘徊，那时她的眼睛会望着他的脸，痴醉爱恋；他都不大敢相信，他能让一个人这么喜欢吗？
　　开始他以为是他那晚做过了，她心里生气，后来觉得不是的，但究竟是什么，他想不出来。
　　唐海燕将肖凌的腿放回床上，“吃点水果？”
　　肖凌摇摇头。
　　“今天好点吗？”
　　肖凌点点头。她坐在他腿边，没有近前的意思。
　　“明天你想吃什么？我让我妈买。”
　　肖凌又摇摇头。
　　“那，早点睡？”唐海燕站起身，想扶他躺下，看他不想动的样子，她没勉强。她站了一会儿，想俯身亲亲他，但看着他有些清冷的面容，又忍住了。
　　这时，她听见大门开锁的声音，遂从房里走出来。
　　“阿风，明天我值班，晚上你帮阿凌。”
　　风健应声，看她神情不大高兴。等她出门，他走到肖凌门口看了一看，“吃水果吗？”
　　肖凌摇头：“我困了。”
　　风健便替他关了灯，又带上门。

　　唐海燕洗个澡，吞了一片半的安眠药，往被子里一蜷；在她昏沉着跌入深渊时，她想起朝不保夕的那几天，那时，他至少还在她身边，气息可闻。
　　次日醒来，她有些头晕，知道是多用了半片安眠药的后遗症，想着晚上才去医院，于是又睡了会儿。出来洗漱，却见大门口放着了两个大包。唐父唐母坐在沙发上，看见她，唐父直接往门口走，唐母近前跟她说：“燕儿，我和你爸搬回去了。下午我再来，给你做晚饭，接小磊下课。小磊在隔壁，阿风在，他下午才上班。”
　　唐海燕不出声，半晌点点头。
　　唐母还想再说什么，听唐进荣在门口叫她，她忙答应着过去了。

　　风健突然见唐家二老搬走了，摸不着头；这边肖凌还没好全，印笑磊每天都有接送，唐海燕又要上班，另加上三顿饭，真是忙成了三头六臂的哪吒。一天下来，他赶紧托老余给他找保姆。好在老余做事靠谱，他晚上说，第二天上午人就到了。他松口气，算是可以安心地陪绍樨染读绘本了。
　　肖凌心里多少有点不安，他觉得唐家二老的搬走可能与那天下午的对话有关，他试探着问了唐海燕。她没正面答他，只说她习惯和小磊住，这样挺好。
　　这几天她仍旧每晚过来，帮他收拾自己，然后给他做肌肉恢复锻炼。听见风健回来的声音，她就离开。她不亲吻他也不撩拨他，正模正样地让他不习惯。他突然发现，原来他是如此喜欢她的那些小动作；他也突然发现，同样的手，原来是可以不一样的，现在的她的手，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到位，规规矩矩地放在该放的位置上，没有一丝绮念。
　　他听见风健上楼的声音，赶忙说：“阿唐，我想吃个苹果。”
　　唐海燕刚削好皮，风健开门进来，印笑磊也跟着，看见苹果，吵着要吃。风健忙另拿了一个给他削。这边唐海燕把苹果切成小块装进碗里，拿了一个叉子要往外走。风健心里一动，在后面说：“一会儿我带小磊洗澡去，你再陪会儿阿凌。”

　　肖凌一口一口慢慢吃苹果，吃到一半，他问唐海燕：“你吃吗？”不等她回答，叉起一块举在空中。
　　唐海燕看看那块苹果又看看他，没吱声。
　　肖凌举了一会儿，有些赫然，于是把手往回缩，“那我吃……”等快到嘴边时，听唐海燕说：“我没说不吃。”接着她抓住他握叉子的那只手，探头过来，在他唇边把那块苹果咬走了。
　　“甜……”唐海燕嚼了几下，咽下去，“你再给我块。”
　　肖凌叉起一块大的，抬起手臂给她。她没张嘴接，而是握着他的手反过来往他嘴里递，等他咬住了，她俯身靠过来压到他胸膛上，连嘴带牙地啃咬他含住的那块苹果。

　　风健看出肖凌和唐海燕最近有问题，他也不敢问怎么回事，今天似乎有转机，他想起绍钥的明示：你躲远点，让他们单独待着。于是，他跟印笑磊说：“我和你住怎么样？我们一起玩三阶魔方？”印笑磊巴不得一声，在床上跳起来。风健便过到这边来，站在客厅里扬声说小磊要他陪着，他得赶紧过去，一边抱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和被子搬家。
　　唐海燕心里感激这小兄弟真是玲珑剔透，随即将下巴往肖凌肩头一支：“阿风陪小磊去了，你要我陪你不？”不听他回话，她也不着急，施施然站起来，“我先洗澡去，你慢慢想……你不要的话我就睡客房去……”走到门口她又回来，去他衣柜里翻了一件衣服，卷吧卷吧走了。

　　肖凌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道怎么理才好，忽听那边水声一停，他都不知该把眼睛往哪儿放，最后只得垂了视线看着膝盖。
　　她一步一步地过来，一直走到门外靠近门框的地方，她停住了。他以为她会走进来，他以为她会说句什么，但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知道时间一直在前行，但他分辨不出究竟是很短、还是很长……终于，她转了身，一步一步地离去。他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胸口先是一阵闷痛，然后，这闷痛像进了油锅的猫耳朵，呼呼地膨大开来，涨得他整个人浸在了油锅里，无处不受煎熬；而时间则变成了粘在手上的湿面粉，黏乎乎的怎么也不走，他翻来翻去，永远睡不着。
　　再后来，他听见她的房门细微开了一下，她轻轻地往厨房去，接着，他听见一声脆响，是玻璃落地的声音。他立时扬声问，她回没事儿，碰倒了一个玻璃杯。他听见那边窸窸窣窣的，似乎还有一声很轻的吸气。他又问，她仍是回没事儿。
　　唐海燕拿着玻璃碎片，在左脚面上比划一下，最后选了那根不粗也不细的静脉，算准力度划下去。
　　肖凌久不听唐海燕回去的声音，他待不住了，扶着床起来，再沿着墙慢慢地挪出去。厨房里灯亮着，他一眼瞥见地上一大滩血，就见唐海燕冲他摆手：“擦到血管了，没事儿没事儿！”他一下忘了他的腿了，忙忙去了储物间，抱了药盒出来。
　　唐海燕看他走得飞快，心里后悔吓到他了，一叠声地叫他慢点慢点。

　　唐海本还想指点他怎么处理，谁知他熟练得很，三两下就包扎完毕，最后还把带子系了个蝴蝶结。唐海燕看着那个蝴蝶结，心里一软，逼他开口就范的念头散了大半。
　　两个人腿脚都不利索，互相搀扶着先回唐海燕的客房。唐海燕一坐到床上，便伸手摸肖凌的腿，“要紧不？”她的手从下至上，摸的位置相对他的伤处而言，太高了。她仰着脸，对上他垂下的目光，有种楚楚可怜的韵致。
　　肖凌知道他走不了了，弯下腰，他将她抱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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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最后一章，会在早上8点左右发出，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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