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动远空》濮见微

47、你养活了他们，为我

　　“怎么样？这次我表现好不好？”唐海燕双手抵在肖凌胸前，脸上有难以掩饰的小傲娇。
　　肖凌笑笑，嘴角弯得比从前高些。
　　唐海燕敲敲他的下巴，很认真的口气，“我去拜师学艺的！我这是正道！你那套不行，纵欲伤身！”
　　肖凌没大听清别的，就听清四个字“拜师学艺”，他有些被雷到了，脸上闪过一丝惊诧。
　　“那，你说，我表现好不好？”唐海燕一副得不到夸奖不行的模样，“你说了，我就告诉我怎么拜师学艺的。你不用装，我知道你想听！”
　　肖凌看看她，想装不在意的，没装成，只得回了声：“好”。
　　唐海燕瞄着他的脸，“真话？”
　　肖凌“嗯”一声，“真话。”
　　“我们手术室有个护士特别厉害。你不用问是谁，我不会告诉你的。她老公当过特种兵，那身体素质，要多好有多好。但到她手上，几乎就没超过十五分钟，从－前－到－后，一整场。只有一次，多了一、两分钟，床单都抓破了……我们院里谁家老公男朋友管不住的，谁家怀不上孩子的，都问她。上次一台手术做完，正好有人问，我就听了两句，然后我又找她问了两句。”唐海燕瞄肖凌一眼，轻轻飘飘的口气：“这有啥难的呢……我不就是体力差点吗？我勤学苦练，还不行吗？再说了，管用的也就是那么几块肉，刻意训练一下，谁还不是个高手？”
　　肖凌忽的想到那个逼他脱衣服的护士，脸上浑不在意，内心万马奔腾：这都是些什么女人？

　　唐海燕靠回他胸口，贴住左胸听他的心跳，“这种事其实和吃饭一样，平常普通，只是吃饭一个人就行了，山珍海味好，随便填填也行；这个得两个人，不是可心的那个人，随便了没意思。”她的手往上探，摸到他的颈窝里。“我知道，你的看法跟我不一样，你觉着这是天大的事，道德道义挂在上面，你下不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底限，我懂。”她往上攀了一下，将脸贴紧他的脖子，“最后我们会去哪儿呢？我觉得我们哪儿也去不了！我再也不会遇见阿磊，我再也不会遇见你，这一口气一断，我们就散了；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他不是他……人生一世，一没意思，二不容易……我们在一起，我就想让你舒服快活……你心甘情愿吗？”
　　肖凌静静听着，心头一阵惘然一阵疼痛一阵安宁，飘忽不定、缠绕纠结。
　　唐海燕久不听他回话，慢慢坐起来，“你不心甘情愿，那我们就回去。从前怎样，将来还怎样。也挺好的。反正，”她上上下下溜他几眼，“你怎么回事，我也知道了。”
　　肖凌看她上下溜他的眼神，几乎要气死。
　　他胸膛起伏，唐海燕知道是气着了，于是伸手捋了两把，“气大伤身，缓缓，缓缓。”还不听他说话，遂把脸凑到他脸上：“肖凌，你跟别人也这样吗？一上床你就不出声的？”
　　肖凌听她居然把别人也带进来讨论，比刚才看她溜他还气，手一撑床立时坐起来。唐海燕知道不好，忙合身上去满怀抱住他。

　　“阿唐，”肖凌靠回床头，眼睛看着前面空中的某一点，“我都不知道我有过多少女人。早年，晚上回来，床上有人，我们就一块儿睡，有的不知道名字，有的不知道长相。她们图个倚仗，我图个人陪我；后来，我们有了根基，女人赶着上来的多了去了……”
　　她陷在他锁骨窝里的手一抬，猛地扼在了他的喉咙上，他一窒，说不下去。
　　“我长得难看是吧？”唐海燕把那只手从他喉咙上移开，照着他脸打过去，“我是茶叶蛋是吧？”
　　肖凌没躲，她力气不小，打得他头一偏，抵到墙上。他不动，眼睛望到她脸上，清澈幽远。
　　“往下说……”唐海燕用指尖掐他胸口，看着那一块雪白的皮肤慢慢变得鲜艳欲滴。
　　“阿磊总管着我，担心我被女人骗。他不知道，我就是想有个人靠着，身上暖和，心上也暖和。和女人睡觉对我来说无所谓，有今天没明天的，哪儿想得了那么多。我从来也没想过什么人爱我，我爱什么人，我不信那个……”
　　“我到这边来，”他微微笑起来，“你天天要死要活的，我天天要发疯。我就想，天下怎么有这么麻烦的女人，迟早有一天，你没死，我先被你磨死了。可慢慢地过下来，我喜欢这种日子……我知道明天我一定活着，我能买什么菜回来，小磊一天天地长大，我能看得到他十岁的模样二十岁的模样。我想，这么长长久久地过下去，多好！”
　　他伸出手，慢慢地抚上她的脸，“阿唐，我得的太多了，我得的原本都是阿磊的……”一颗眼泪从他眼里滚下来。
　　她从未见他哭过，她受不了他此时的模样，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颈项里，她不想看不能看，“我们回到从前去……阿凌……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阿唐，”肖凌艰难地说：“我回不去了……我有了你，我就回不去了……”他扶她坐正，看着她，“之前我把一切交给你，我让你选，我跟着你。我做得不对。我的题，我得自己解。”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想着有个像你一样的女人，她对我好，我烧东西给她吃，跟她一起过日子，可我找不到那个人。等你说你喜欢别人了，你要嫁给别人了，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了……”
　　“这么多年，只有两个时候我觉得生不如死，一是阿磊再不能管我了；二是我伤了手，你出去了，也不管我了。我只能回到从前去。从前没有你，那些日子都是好日子；有了你，我就受不了那些日子了。我从来没怕过，但那个夜里，我害怕得要死，我怕我护不住你，那我该怎么办？”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一回去我就生病了，我跟阿风说，我病得难受……我想你或许会给我个电话，我一天一天地等……你没有……”
　　“阿风说他找不到你！”唐海燕叫起来。
　　肖凌一愣，微微皱眉。
　　“我天天问阿风，他说你没联系他，他也找不到你……”唐海燕想起那些倍受煎熬的日子，微微哽咽：“他说你可能不想让我们知道你在哪儿，他说你可能有别的事要做……你跟我说后会无期，你把照片给了小磊……”她又伸手打他，但落到他脸上时就变成了摩挲，“我天天拎着心过日子，我想，要是没了你，我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她又将脸窝回他的颈项里，“在焦爷那儿，是我最喜欢最踏实的日子，你伤了腿，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待在那儿等着我。”她轻轻揉着她刚掐出来的那块印迹，“这些年，我总是怕，你一抬脚就走了……我一句留你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哪点比他好？”肖凌本不屑问的，但绕在心头难受，不弄明白他不踏实。
　　唐海燕从他嘴唇摸起，一摸到底，笑得端庄优雅，“哪个点都好……”
　　“……”肖凌心里又叹气：这女人没皮没脸起来，基本上没男人招架得住；她要是能和他势均力敌也行，跟个油炸春卷似的，一咬就碎了，偏还当自己是嚼不烂的生猪肘子，四处扇风点火。
　　“你先回答我，”唐海燕竖起头看看他的脸，强忍笑意，“我哪点比她好？”
　　肖凌怔住，他还真回不上来，反正，她是她，她不是她就是了。
　　“这不行了。你也说不上来。”唐海燕凑到他唇边，“因为是你，连头发丝都是好的。别人没法比。”
　　她靠得近，似碰不碰的。这两天，他思来想去，有个想法大体成形了。如今再和她说了这番话，心里更认定了。于是，他一手环过她的背扶住她的后脑，一手抚上她的面颊，沿着她的嘴角吻过去。
　　唐海燕不敢动，一分一毫地感觉他的动作；但他平波缓进，优游不迫，她忍忍耐不住，想还是我来吧，遂直起腰，手指插入他的头发里，向下推他；可任她怎样用力，怎么也推他不倒。好容易亲完了，他不忙不暴地顺顺她的头发，“夜长着呢……不急……”
　　原先她以为他是装，如今看来，这事上，他真是这种不温不火的性子。

　　“阿唐，你记得那晚看月亮时你说的话吗？”
　　唐海燕百无聊赖地在他胸口画圈，听到月亮，回点儿神。
　　“有些话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如果阿风不来，我都想永远待在那儿……我不想面对我的题，我对不起阿磊……阿唐，无论你怎么想，在我，我永远觉得，我对不起他……现在，我回不去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来我不要孩子，我就守着小磊，他也是我的儿子，我有他一个就够了。”
　　“好吗？阿唐。”
　　唐海燕想起幻象中的那个小女孩，心上剜去一块似的疼痛。然他看着她，等她的回话。她知道，这是他的底限了。许久，她终于点点头，暗着嗓子回了声“好”。
　　他伸展手臂抱住她，面颊蹭着她的头发，“阿唐，这一刻，就是我的天荒地老。”
　　她心里漾起那一片波澜，还有那波澜上流淌的月色星芒，她的手抚在他左胸上，他的心在她的手下跳动，“你真的姓肖吗？”
　　“听他们说，我被放在车站里，口袋里有一张纸，上面写着‘肖凌’。”
　　“他们可能真的没办法……”
　　“我也一直这么想……”
　　“让小磊随你姓肖。家磊不姓印，姓印的那家人丢下他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能一直姓印。”
　　“好……明天我接爸爸妈妈回家。”

　　“这儿怎么了？”她摸着他右臂后侧，那块腕屈肌形状不大对，很久远的伤痕，不摸着还不大看出来。
　　“狗咬的。我抢它吃的了。”肖凌不大好意思。
　　唐海燕以为听错了，直看着他，一脸愕然。
　　“我从小不是在乞丐窝里的嘛，后来我大了，两条路等着我，”肖凌手指绕着她的一缕长发，在面颊上蹭来蹭去，“要么被他们弄残了，变成瞎子或是断两条腿，继续帮他们讨钱，要么就被他们处理掉。我想逃出去或许能有一条生路，所以我就跑了。我想给人干活，没人要我，我又怕他们逮住我，所以白天到处躲，晚上出来找东西吃，饭店后厨、卖场垃圾箱什么的。有天正好碰上一条狗，它扒出一盒牛肉，我也想吃，就去抢它的，被它咬住了，撕了条肉下来。但那盒牛肉我抢到了，好吃得很。”说着，他笑，“那狗也瘦得很，好容易找到吃的，真倒霉碰上我了。”
　　她的手触到他胸前的那块伤痕，想起那时他痛呼出声，蓦地潸然泪下，——这是他在她面前显出来的唯一的疼痛，她给他的疼痛。
　　她哭得无声无息，肖凌好一会儿才发现，起先他有些好笑，为这么久的事也要哭一哭，后来看她抛珠滚玉地停不下来，忙劝：“我已经很好了，我们一起的，就我一个好手好脚地活下来了。”他不说还好，一说，她的眼泪滚得更凶。他真不知怎么办了，遂拉她手往身上放，“来，想干什么，都随你！”
　　唐海燕气得把手一抽：卖色相卖得这么低俗，当她是什么呢？太侮辱人了！
　　肖凌看她满脸亮光光的，分不清是鼻涕还是眼泪，还摆个横眉怒目的表情，忍不住地想笑，他想拿袖子给她擦擦；就看她自己抬起胳膊，左右开弓抹了一圈脸，然后偎到他胸口，“今后我再不打你了……”
　　这些日子，他们相处的那些细碎时光，他在脑中过了无数遍，渐渐地，他也理出了一条线，每每他们爆发大矛盾总是有据可循，不是他疑她怎么了，就是她疑他怎么了，他们彼此看得见的恨，生发于他们彼此看不见的爱里。他收紧手臂闭上眼，心静神安，吸进的每一口空气都甘甜如蜜。

　　“然后，你就遇到阿磊了？”
　　他轻轻地嗯一声，“第二天晚上，我就遇到阿磊了。那会儿，他在煮羊肉，那味儿香的，不知道飘了多远，我就是循着味道去的。煮好了，他冲我招招手，我走到他面前……”
　　“那会儿你多大？”
　　“我不知道。”他顿了一下，说：“按阿磊的算法，我那会儿是九岁。那时他十三岁，比我高20厘米，他算来算去，觉得他应该比我大四岁。可是……”他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笑意，“只过了一年多一点，我就比他高了。他带着我，我再没饿过。后来，阿风来了。安生的日子，每晚阿磊都烧东西给我们吃，我和阿风坐在火边看着。阿风最喜欢吃土豆，阿磊常用一个大锅烧牛肉，下面都是土豆。肉汁拌土豆泥，阿风能吃一大碗。”
　　“阿风……”唐海燕轻轻念一声这个名字。
　　肖凌隐约听见她在磨牙，担心之余，忽然有一丝兴灾乐祸，转念又觉不该如此，但想了想，还是兴灾乐祸。
　　“有年我跟阿磊玩笑，说如果迟一年我们再碰上，那他应该叫我哥。阿磊回我，那你烧东西给我们吃！后来，我就到处跟人学，想着总有一天，我烧的东西会比他好吃。我心里明白，别说一年，迟上十天半月，我都不知要死在哪个街头。我就是想着，哪天我也能照顾他……”
　　“你照顾我了，照顾小磊了……”唐海燕将手指擦过他的掌心，与他的手指交叉握住。

　　“对不起……我没救他……为你……”
　　“你养活了他们，为我。”她呢喃着，对着心中那个身影，“放心，我很好！我们都很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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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写了十年了，算一算，自己都不敢相信……也不是什么宏篇大作，居然拖了这么久……
这十年，有太多的变迁迂回，不变的，唯有爱他们的心
故事永远是最引人的，也是最抓人挠人的，做一个说故事的人，真是美好！
感谢你们的陪伴，尤其是阿白和暖暖，在这寂寞的空间，有了你们，便是春暖花开、天心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