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三章 举身赴清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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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蝉鸣声聒噪得人心碎，未儿远远看着坐在湖边“景辉亭”内有一搭没一搭喂着湖鱼的林浅，微微叹了口气。
锦华皇后生辰那日，王府的两位主子一同进了宫，当时她就觉着一向亲密的两人颇有些疏离。
果不其然，晚间只见王爷独自一人愁云满面转回府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连晚膳都不曾传。倒是许总管到蕴贤苑差她即刻回相府，说是王妃在相府养病，身边需留个体己人。
那时，穆儿姐姐也曾说要来，徐总管却面色古怪地道，穆姑娘还有要事要办，这几日断断离不得王府的。
未儿还记得那日回相府见到林浅第一眼，她还以为是在做梦，不过是入一趟宫，怎么好端端的人就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忍不住抱着林浅哭，林浅只是淡淡地拂开她的手，坐回窗前，望着开得正旺的紫藤。
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冰冷至极，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竟似没了三魂六魄，只是个仅余一息尚在的偶人。
相爷同二夫人在一旁红肿着眼睛叹气，房里弥散着浓烈的中药味道，桌上放着的一碗药汁还在散发着热气。
良安好言宽慰了陆相和二夫人回房休息，这才告诉她，林浅眼下的样子或许是被吓到了。据送她回府的阜将军说，她在宫中不知因何同晋王殿下起了争执，晋王一怒之下推了她落水，又不许人施救，若不是阜将军及时赶到，怕是早就溺毙了。相爷担忧女儿，请了京都最好的大夫为她诊病，开下了安神的药，哄慰的话说尽，她却一口也不肯喝。只能劳未儿日夜经心些。
劳神倒不妨事，照顾林浅本就是她的分内事，只是比起终日守着这样一个不言不语的木头人，她却更想让以前那个笑容明媚妙语连珠的主子回来。
远远看见良安引着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沿九曲长桥走来，未儿微微皱了皱眉头，起身迎了上去，只是暗中腹诽，这相府后院怎么会有陌生外客进出，或许良安姐姐不知道王妃在此处观鱼么？
思忖间，已与良安和那人走了个对面，未儿福了福身子道，“良安姐姐，王妃正在亭中观鱼。不知这位大人意欲何往，若是使得，还请姐姐带大人绕个路行吧。到底是外客，王妃又病着，万一冲撞了，终归不大好。”
良安面上也是老大不愿意，却没奈何地指着那白衣男子对未儿道，“未儿妹妹还不认得吧，这位便是救了咱家尊主性命的阜将军。他听说尊主依旧精神不大好，特过府来探望的。方才将军与相爷晤面了，相爷差我为将军引路，到了绣阁才听虞水说你两人一早就到花园来了，这不，我才巴巴地带了将军过来。”
听说是相爷允了的，未儿才略略放下心来，更何况这阜将军乃是尊主的救命恩人，便是日后王爷怪罪，今日也不该阻他的，遂冲阜今施了一礼，“见过阜将军。婢子未儿代王妃谢过将军救命之恩。”
“听相爷说，她的精神愈发不好起来，饮食也极不上心，是以才会多次昏厥。你们便由着她的性子胡闹么？我救了她可不是为了让她再如此糟践自己性命的？你们今日不好好侍奉她，来日她若没了，你们为奴做婢的，可还能有活路？果真有那一天，不劳相爷动手，我亲送你们或打或杀或卖，到时你们可别说我阜子阳心狠。”阜今远远看着亭中那抹清瘦身影，才不过几日不见，她愈发消瘦了，以往裁量合度的珊瑚玉兰锦裙如今穿在身上竟如同戏子着的蝶衣，襟广袖大，风一起，飘起的衣袖将她细瘦的面都遮挡住了。一股怒气喷涌而出，冲着未儿和良安便是一顿怒吼，甩袖向亭内走去。
未儿和良安皆不曾料到他会发这般无名大火，不由面面相觑，待回过神来，见他已迈步往亭中赶，未儿便想跟去，却被良安拉住，她急道，“姐姐糊涂，王妃私会男子已是逾矩，你我还都不在身边伺候，若传了出去，王妃的声名可如何是好？”
“这是相爷亲口吩咐的，你我有什么办法？相爷把尊主放在心尖上疼爱，定是考虑周全的。”良安不错眼地盯着亭内情形，见阜今俯身对林浅说了句什么，原本只盯着湖面的林浅缓缓洒了手中的鱼食，双手覆面，似是哭了，便嘘声道，“你看，你守尊主这些时日，可能让她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阜将军却有此能？尊主心中的苦，需放声哭出来才好……”
“若是知道王爷和王妃到底因为什么生了芥蒂便好了，你我还能劝上一劝。王爷好不容易才回了京师，难为皇上器重，眼看着王府的好日子就来了，王妃病重时王爷不眠不休守着，最是重情的。不过短短数日，两人怎么还莫名生了嫌隙？王妃受了这般惊吓，王爷竟一次也未来探过，竟不知公务竟这般繁忙么？”未儿叹口气道，见良安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便住了口跟着她蹑手蹑脚沿着湖边行到一处绿柳掩映的巨石后。
正疑惑间，未儿却隐隐听见亭中人的话语声随微风飘进两人的耳朵里，正想赞良安一句聪慧，听了不过三两句，她与良安的脸色便骤然变了。
亭中，阜今看着痛哭的林浅只觉心揪成一团，好半天才哀恳般说出一句，“当日若我不走，执意娶了你过门，你今日也不必受这般折磨，这都是我的罪过。离离，我许你，只要能再见你笑，我为你做什么都是愿意的。你既有与硕郡王决裂之心，我定会全力助你，前两日我已去东宫，求太子殿下帮忙，相信有他周旋，你与硕郡王和离指日可待。你只记住，万事有我，你不再是一个人。我已错了一次，便不会再错第二次。”
未儿几乎忍不住要冲出去，直直冲到亭内轰了阜今出去，幸而被林浅冷冷的话阻住。
“阜将军，多谢当日救命之恩。我与王爷情分如何，乃是我硕郡王府的家事，将军既是外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林浅不愿听阜今啰嗦，冷冷道。
阜今愣了愣神，苦笑道，“离离，我不服。怎会你与他数月情谊，胜过你我累年青梅竹马？明日他便要迎娶奉君入府，你为何还是执迷不悟？”
林浅努力忽略他后半句话，应道，“说什么青梅竹马，到头来都是一场笑话。许不起姻缘，便没资格论什么情谊。”眼见着阜今脸色灰败地离了“锦辉亭”，这才瘫软了身子，扶着亭柱狠狠喘了几口气。
第二日，硕郡王迎娶侧妃杨奉君大礼，硕郡王府忙乱，相府中也不宁静。一大早，陆烽便差人到绣阁取了林浅的东西装上马车，催促她快些回府。
林浅只冷眼看着，一如既往地自顾自忙自己的，就是不肯离开绣阁半步。
眼看着天色将晚，陆烽只愁得一筹莫展，不得已亲自上到绣阁上，见林浅仍安坐在绣阁花廊下习字，他三步并作两步行，匆匆赶过去，将林浅面前的宣纸生生夺了过来，挥退了未儿等人，寒着脸道，“离儿，你向来乖顺，怎么此事上如此执拗了？为父知道，因未允你同阜子阳的婚事，你怨上了为父，可……为父也是为你着想。你只观阜子阳对你是好的，却哪里知他行事毒辣，刀尖舔血而生的人与你岂是良配？如今，硕郡王虽另娶新妇，为父保证他绝不会疏远冷落你，你的正妃之位无人能撼，你又在计较什么呢？今日他大礼，你这正妃若不去，便又是一项错处。”
“我计较我心已托，他的心却不知在何处。哪怕他骗我，我也希望他能一直把我骗下去，不用让我面对这般的难堪。女儿羡慕爹爹对娘的用情，只可惜世上如侬有你人？”林浅低着头轻声道，执笔在已无宣纸覆盖的桌案上划着，眼见着那桌面上着了淡淡的一层墨，继而浓黑，继而本色难辨。
便如她同薛逾之的这段情。
说不清真假。
道不清浓淡。
陆烽叹口气道，“我与你娘是平凡俗世夫妻，岂能和这天家子孙相比。离儿，你莫任性，须知道，王爷他也有他的无可奈何，他心中或许比你还苦？”
“苦？他苦什么？他正美人在怀志得意满呢。”林浅觉心头酸酸的，掷了笔，不以为然道，“都说他无可奈何，谁在乎我终身何托？爹爹，我原以为，你是疼你女儿的。却仍是向着他。我回王府便是。”
身后留下的是陆烽悠长苍老无奈的叹息声。
她知道，陆烽是真心疼爱女儿，却无法理解她所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执着。
马车上，未儿是欣喜的，还当林浅真正回心转意，却不知她已另有打算。
这荒凉尘世，无一人知她心解她意，苦苦支撑又有何意趣，倒不如早日离去，落地干净。
硕郡王府门口，林浅下了马车，对那楹柱上挂满的红灯笼冷冷一哂，薛逾之我要你从此在你这洞房花烛夜为我凭吊，摆着正妃的派头哄了未儿去请许阶出来迎接自己，那未儿只当她争一时之气，并未多想，兴冲冲地去了，待转回门外却不见了林浅身影。
林浅早沿着熟知的路径，行至空旷旷的双影河桥上。桥下碧波，映着月影，此处空寂，早不闻硕郡王府的喜乐丝竹声。
不是说他在这双影河救了自己么，这魂魄被他拘系而来，已受罪得够了，如今便仍旧在这双影河将一切结束吧。
纵身而下，如飞起的蝶。却转瞬坠落，撞破了满湖月影。
“她，只是个无足重轻的人。”
“我不曾对她动过心思。”
“不过各取所需。”
短短的话语，却一字一句化作尖利的小针，一下一下戳在林浅心头。与那汩汩不断的湖水，一起呛入她的心肺。如此辛辣。
她心底在呐喊，薛逾之，你说过的，天下之大，只有我与你风雨共担。我们夫妻要在这世上彼此温暖。
她以为是相濡以沫的，她以为是举案齐眉的。
可是，如今，他淡淡几句话便打碎了她所有的期冀。他只当他的款款深情可蒙哄了她，却不知她听全了他对杨奉君说的话。
一切，都是他在做戏。
太过可笑，所有人都明眼看透的一步棋，却只有她自己还蒙在鼓里。还傻乎乎地把薛逾之三个字看得比性命还重，还把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信任和情思一股脑系在他身上。
而换来的，不过是一句无关紧要。
原来那句痴心女子负心汉，向来都是这样真实的故事。
眼角的泪水一现便即刻融入澄碧的河水中，再无踪影，便如她曾在襄朝度过的日夜。
双影河的水，一漾一漾，和平日一样轻轻拍打着河边的石阶。
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作者有话说第65章 第六十三章 举身赴清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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