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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四章 无求淡煮茗 ...

  •   按说,四面碧波,凉风徐徐,这七月流火的天气,这湖心岛上的青阳宫是宫中最适合避暑的宫宇,薛定云却觉此处令人心底发燥地坐不住,后脊一层层渗出汗来,偷眼瞧着厅中穿着素白中衣,专心修剪花枝的薛瑾之。

      举手投足间那份专注,跟宫中御花园的花匠无二,而那段日子带着他们几人雷厉风行,安顿灾民,筹备军粮,款待藩国使者的晋王殿下,却再寻不到一丝影子。

      能说情之一字,误人甚深么?

      尧州一行,主子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幺逝不说,刚转回宫,这股子伤痛还没平复,青梅竹马的奉君主又被十六台宫轿送入了那硕郡王府上,凭是铜竹铁打的心,怕也是经不起这般伤。

      若说主子不烦忧,那日却与硕郡王妃起了冲突,还错手将其推入瑶辉湖中,差点酿成大祸,帝王一怒将他禁足在这湖中孤殿,不许随意外出;可若说他烦忧吧,自己从一早到青阳宫,便一直枯坐着陪他到此刻,也未见他露出不豫的神色,就那般平静,时不时还轻声笑笑,看不出丝毫伤痛。

      好容易,薛瑾之将最后一枝花枝修剪完,长长出了一口气,放了银剪在托盘中,叮当地一声响。

      候在殿门口的四贵忙唤人端了温水来为他濯手,薛瑾之却不着忙,小心翼翼端着那花往水阁去,四贵紧紧跟在他身边赔笑道,“这花儿殿下想放在哪儿,吩咐奴才便是。怎么亲自动起手来?”

      薛瑾之不理会他,径自将花盆摆在水阁的几案上,小心翼翼摆正,总算开口对薛定云说话,“这花开时的奇景你是未见。盼星星盼月亮地日夜挂牵着,小小几朵花却不过绽开半夜,顷刻便萎,真个是清角声高非易奏,优昙花好不轻开。来年,我定拉着你一同赏赏,也不枉了这昙花一年一次的花期。”这才转回头净手。

      薛定云敷衍笑着,道,“蒙殿下的厚爱,让小的能饱饱眼福,小的先谢殿下恩典。只怕是看这昙花一现,也需些缘法的,不知属下可有这般福缘。”

      薛瑾之却扭头转了话题,伸展了下胳膊,兴致勃勃地道,“今日总算能出宫了。你西门镇日清闲,倒不如陪我出宫走一趟。”四贵听话听音,已转身出去吩咐在外殿候着的嫣然准备薛逾之出宫的行头。

      薛定云暗自撇撇嘴,被他这么一说他这个西门统领竟成了尸位素餐的,面上却还是谄媚笑着,“主子说让小的陪着,小的便是有千般事儿不也得推了不是,西门上自有那帮小子们守着,料无碍的。”

      往日回回出宫都自北面盛阳门偷溜出去,青阳宫迁到玉钩湖后,愈发近便。只是此番,薛瑾之却着了华贵衣裳,出了青阳宫径朝南苑行去,倒令薛定云有些沉不住气,试探着问,“主子,时辰也不早了,若主子还要往哪宫里走走,不妨用完午膳再出宫不迟。”

      薛瑾之眉头一皱,甚为不悦地道,“你也知时辰不早了,难不成想让爷出了门在宫外饿肚子不成?”转头见了他面上的疑惑神色,才不情愿地解释了一句,“爷往后出宫走锦端门。昨儿父皇说了,我也该开府了,往后可多出去走走寻个可心的地界儿。”

      薛定云却是极欣喜,忙深深做了个揖道,“万岁爷想是心下有了谱,要给殿下指定哪位郡主宗主的,却不知可透露了是谁。不管怎样,都是主子的喜事,小的先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薛瑾之无可无不可地摆了摆手,令他起身,疾步向前走去,背人处,唇边却绽出一丝苦笑,纵是世上百媚千红拥了他在其中,那个人却再不会对自己回眸一笑了,日后再见,他终归要称她一声“三嫂”。

      盂兰街,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青玉案,异乎寻常的热闹。

      东院的“无求斋”内,不知何时开了一方池塘,芙蕖花虽少,却胜在开得旺,索性就在塘前廊下支了一张圆桌。

      此刻,一身锦蓝色刺绣常服的薛行之抱臂站在塘边,伸手掐了一朵开得芙蕖,晃悠悠地冲安安分分坐在桌旁的薛瑒之叹道,“十二弟,看看,到底是外头的花开得好,家里的再美,只是雕琢的过了。”

      薛瑒之眼见着秋天里就十七了,眉眼间已渐渐脱了稚气,今日穿了红底暗纹金刺绣常服,越发显得身形修长。因与行之只差一岁,他俩自小亲厚,这性子却是差了千里万里的,听了薛行之的感慨瑒之抿嘴笑答,“不过是在府里受了安姐姐的气,就一棍子打翻一船人,你这话说得恁地亏心。十一哥,我倒要为十一嫂抱声屈。”

      “嘿,你小子竟胳膊肘往外拐,说这话竟不帮着自家哥哥。枉费我平日这般厚待你,若不是我,静……姨娘这般容易放你出来的么?”薛行之剑眉一竖,手中的芙蕖花已冲着薛瑒之掷去,瑒之偏头躲过,却仍被花茎上的湖水甩了满脸,衣服上也溅了几点,极快地晕开了,倒似存心绣上的暗花。

      两人打闹惯了,瑒之也不恼,自取了帕子拭净,方不以为然道,“我母……亲那是被十一哥缠怕了,平日还好,正碰上文姑母在,哪里耐烦,这才允了我同你出来。你倒未听她教训我,万莫学你十一哥的样子,倒该稳重些才好。往日阻我阻得厉害,我哪里是沾了你的光,分明是受了你的牵累。”

      行之待要反驳瑒之的话,眸中精光一闪,促狭地笑道,“文姑母难得进去一趟,便是去了,也不会特意拐到你们那里久坐。此番特意为之,莫不是想为你说亲了?听说姑丈家的侄女年方十五,夏日里正巧及笄,与你倒是良配……”

      瑒之性本温吞,又是这般大事,只是微红着脸,也不回话,伸手夹了一块点心,却不妨被呛到,忙接过身边小厮递过来的白水灌了下去,这才舒畅许多。

      薛行之自在一旁乐得哈哈大笑。

      林深含着笑意亲自坐在炉前烹茶,不理会这两兄弟,眸光却时不时落在圆桌旁立着的那名相貌清秀忙前忙后的青衣小厮身上。

      那一身朴素织锦衣服,虽腰肩裁得笼统,却也隐隐能看出那人身材曼妙,再看那剪剪秋水的双瞳,濯洗茶具时微微翘起的素白指尖,分明是个女子。林深看得好笑,为何这年代的女子总觉得换了一身男装便可躲过世人的眼去,自己不好明白点透,却也不能不佩服她的胆识。

      青衣小厮又取了帕子递给瑒之,这才瞪了笑得欢畅的薛行之一眼,斥道,“你看你,哪里有做哥哥的样子,也不怕外人笑话?”说着偷眼瞟了林深一眼,面上微微升腾了两朵红云。

      薛行之眼神极快地瞟了瞟说话之人,又看了眼林深,笑得愈发欢畅,一手拉了瑒之起身,一边嚷嚷着,“十姐教训的是,那个……我看十二弟面色发苦,许是有些内急,这便带着他去出个恭……这便是好兄长的模样了吧……”

      隐隐听着远去的瑒之不情愿地道,“走就走吧……何必寻这么个羞人的名头……”

      林深摇头失笑,这“无求斋”果是应了这名字,因在此处无求,深宫中步步为营的兄弟们只有在此处才显出与年龄仿佛的朝气,亲近了许多。

      薛行之等人的身份,他其实早就知晓了,那佛心公主的名头在民间广为流传,行之虽隐晦,每次带她出来都做了小厮打扮,言谈间却也称她十姐,几人心照不宣,只是不曾挑明。

      他利落地将颜之濯净拭干的茶盏一一摆好,将茶壶取下,微倾,便见碧色的浪花在杯盏中泛起,一股茶叶的清香伴着淡淡中药味便萦绕在两人周围。

      林深伸手一摆,笑道,“小生冒昧,请姑娘赏脸吃杯解暑的茶。”

      颜之也不推脱,当下坐了,慢慢啜饮起来,她往日在自己宫里只饮皋卢茶,不过也在锦华各宫饮过别的茶,只觉此茶味道复杂,难以辨清,林深观她神色,善解人意地笑道,“你不必费心猜,我这可是独家秘方,各式茶混在一起另配了些药材,盛夏时节饮用,清暑解热最是得宜。”

      “想不到,你倒有此闲情逸致。听说,近来你在翰林院做事了?岂不是更忙碌些,哪里还有闲暇?”颜之放下茶盏,笑问道。

      她与林深那些隐晦心思,其实行之他们多少猜得透,若不然,也不会屡屡帮她出宫,林深平日境况,自然也都十分清楚。

      林深帮颜之斟满了茶,自嘲道,“不过是个无职无品的刀笔吏,能有多忙碌?倒是梨儿心疼我这个做哥哥的,将青玉案接了去,如今她里里外外撑着,我乐得清闲,也不过早起开门七件事,琴棋书画诗酒花,做个附庸风雅之人罢了……”

      两人闲话未已,见苑门口一起两前一后行进三个人。瑒之自是在后面跟着的,前面的两人却是行之和贺梦梨。

      他俩人一自西一自东几乎同时匆匆迈入无求斋,梦梨虽不知行之是皇室子弟,看他平日与自家兄长相处,也猜度他身份尊贵,见是他,不敢并肩,忙后退一步,才跟着行了进来。

      行之面色难得严肃,急急对颜之道,“十姐,快走,老九竟也到了此处,蹊跷地狠,怕是跟了我们许久,若是正撞见你,颇有些不妙。”

      梦梨见状,忙道,“若是爷不待见的人也正巧到后院来,爷这般出去,岂不是正巧碰上,愈发不美了。这里同隔壁的无心斋相通,不妨请这位姐姐到隔壁苑中躲一躲,那里也住了一位姐姐,不妨碍的。二位爷同哥哥在此间略坐坐,不过吃个茶,想来无妨。”

      行之不知如何决断,拿眼去看颜之,见她点头,方冲梦梨点点头,“姑娘言之有理,家姐就拜托姑娘了。”

      梦梨领了颜之自去,片时便归,施了个礼道,“爷,方才那位姐姐已经安顿好了。爷放心便是。”

      行之微微颔首,同瑒之一同坐下饮茶。

      林深一边帮两人斟茶一边问梦梨道,“我尚未问你,怎么如今咱们青玉案也可留宿了么?那隔壁住的姑娘是怎么回事?”

      “哥哥这是兴师问罪么?”梦梨笑得眼睛弯弯,“你道这几日咱青玉案怎么如此热闹?还不是为着那位姐姐的好琴技?她原是要轻生,幸亏叶奶奶看到及时唤了人救了她上岸,好歹是留了条性命,只是不言不语。这几日,叶奶奶陪着她,她虽不肯说话,精神却见好,每日里都弹几首曲子,甚是动听,不说出神入化吧,总归这本事怕是连哥哥你都不及呢。”

      林深指点着梦梨笑道,“两位爷看看,我这妹妹愈发嘴利了。我不过说了一句,她偏有十句等着我。”

      “我还不是怕哥哥罚我?”梦梨嘻嘻笑道,又道,“哟,差点忘了,方才大掌柜来了,正在无为斋……”

      “我说怎么不见贺大老板,原是躲在这处吃茶?我且看看是什么贵客绊住了你的脚。”她话音未落,便有人迈进了这无求斋。

      薛瑾之一眼瞟见坐在一旁的薛行之和薛瑒之,冷冷一哂。

      行之和瑒之对视一眼,忙掩住心虚站起身来,行之拱手笑道,“九哥,这么巧?想不到你也喜欢此处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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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四章 无求淡煮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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