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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六章 相思相望不相亲 ...

  •   暑气渐渐地上来,天愈发地闷热,柳叶蔫蔫的看不出一丝润色,午后的日光毒辣,招惹得人心燥,五坊临近玉钩湖畔的密林,蝉鸣聒噪愈发令人烦闷。因没什么活计,五坊院子里已经没有几个人,都躲到凉爽的后厢房小憩,只有林浅与另外几个粗使宫女有一搭没一搭地忙活着。

      林浅立在树荫下,面前摆着两个木制的大盆,一盆装满了水,一盆却堆满了浸湿的布匹,她吃力的将手里的一匹素梅大提花府绸自水中捞出略拧了拧,移至另一盆中,堆在那一堆布匹上头,这才立起身擦了擦额间的汗,恨恨地仰首看了看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甩了甩手。

      佩儿从自己值房中出来,一手在额间搭了个凉棚,一手冲着林浅招了招,笑道,“忙什么?待热气下去再洗不迟,快过来凉快凉快。”林浅甩着手走到廊下来,道,“今日就这几匹,并不累的,只是谁知天竟这么热?”她还指望着将这些布匹赶着洗出来,一会儿去履门宫为卢妃熬些清火的莲子羹呢。

      “怕是酿着一场大雨,这日头,真真烤得人心焦,若把你这个卢妃娘娘面前的红人热出个好歹来,娘娘定不饶我”,佩儿边与林浅戏谑边转身向值房走。林浅不好接话,只好道,“你又拿我打趣,还有意说心疼我,真是什么话都被你说尽了。”

      佩儿嘻嘻笑着,自己倒了杯凉茶,坐到一旁,林浅也自己动手倒了一杯,与佩儿相对坐着。一杯茶未饮完,见一个年岁与佩儿相仿的宫女迈进佩儿的值房,亲亲热热地唤了声“佩姐姐”。

      佩儿起身笑道,“哟,这不是荞荞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姐姐尽说笑,是怨我没来瞧你么?”荞荞冲着佩儿嗔了句,这才叹了口气道,“公主素来身子也不算弱,上个月却突然病了,竟病了许久,把我们几个忙得是焦头烂额呢,这不,病情才刚有点起色,又让我来找你们局子里的孟姑娘,说要她帮忙去绘个图。”

      佩儿侧首看着林浅嘿道,“才说了卢妃娘娘待见你,这会儿连公主都瞧上你了,快去吧,多咱公主要把你调到她那承欢宫,我也好跟人吹嘘吹嘘,咱五坊也是出人才的地方。”到底话中有些酸酸的味道。

      林浅不识得荞荞,也不知要见自己的是哪位公主,正茫然间,直到听佩儿说了句“承欢宫”才醒过神来,因听说颜之病了许久,又不免有些担心,急急地跟荞荞一道离了五坊。

      承欢宫是宫室中最为偏远的一座,颜之出生之前一直空着。距离五坊倒是不远,不过依然要过数道殿门。

      “孟姑娘,你总算来了。”宣华已经等在了承欢宫大门外,见荞荞带了林浅来,忙迎了过来。她虽知林浅身份,在人前却也只以“孟姑娘”相称,一举一动间向来颇为谨慎,今日却有些急切模样。

      荞荞要拉着林浅给宣华行礼,宣华摆摆手示意免了,遣了荞荞去忙别的差事,遂领了林浅向颜之的寝殿走去。林浅已担忧一路,只是不好开口问荞荞,此时总算可以开口问道,“宣华姑娘,公主的病情如何了?依旧颇严重么?”

      “劳王妃挂心了,公主的病情已经大好了。”宣华回首轻声道,旋即又醒过神来,笑道,“是宣华莽撞了,只因确有件大事,宣华有些忘形,还请王妃恕罪。”说着笑嘻嘻冲林浅躬身施个礼。

      林浅吓了一跳,忙搀起宣华,见四下无人,这才松口气,“你今日果真忘形了,却是何等大事?竟让咱们一向举止得宜的宣华姑姑都失了分寸?”

      宣华只神秘一笑,“公主自会跟王妃讲,宣华可不敢僭越多嘴。”面上的狡黠令林浅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她本就是个好奇心重的丫头,此时更是被宣华吊足了胃口。

      颜之的寝殿在承欢宫的中心,朱阁飞檐,寝殿外围是一片绿色灌木丛,此时灌满了丛丛簇簇的金黄色细碎花朵,枝叶浓密,远远望去如团团火焰,颇令人心意畅快。

      宣华上前推开寝殿的门,便冲林浅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林浅自己走入寝殿中,殿中隐隐萦绕着檀香与药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却并不刺鼻,如颜之其人一般,颇为淡淡。殿中光线充足,林浅见颜之正斜倚在榻上,微蹙着眉看着手中的一本书册,却是一百二十分的用心,遂上前去夺了她手中的书,“病着就该有病着的自觉,偏这般劳神,怎么养好身子?”

      颜之手中一空,又听林浅说话,这才见林浅已到,想要起身却被林浅按住,“你既病了,还不安生躺着?偏也不送个信给我。如今可都好了?”见颜之原本就清瘦的面庞更加清减了几分,更带了些憔悴神色,林浅不由心疼地埋怨。

      颜之点了点头,一开口却先轻咳了两声,“不过是淋了场雨,有些着凉罢了。”眼光瞄了瞄林浅随手放在一旁的书册,双颊竟微微红了些。

      “在我面前还只是逞强?我听荞荞说你已病了这么许久,不过刚有起色。自己的身子怎么能这般不上心?”林浅见她面上发红,还以为她尚在发热,伸手探了探颜之额头,幸而并不热。

      颜之笑笑未答话,面色也恢复了正常,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冲林浅晃了晃,促狭道,“三嫂只顾着教训我,可想知道这是什么?”

      “一封信嘛。”林浅撇撇嘴道,并未多想。

      颜之点点头,笑道,“也对,不过是凉州来的一封信,我竟不如三嫂这般洒脱。”话音未落,手中的信已被林浅夺去,再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林浅的手有些发抖,眼眶有些发热,连心跳都有些慌乱。

      她从未想到过,在这重重幽闭的深宫中,自己还可以得到薛逾之的消息,更未想过还能见到他那一手力透纸背工整沉稳的字迹。

      “离儿吾妻:

      离京数月,不知妻安否?长亭一别,日夕思卿,朝暮盼聚。

      文朗传书,逾方知卿竟受我牵累,千金之躯委居太庙,逾甚愧,盼早建功名,可令卿早日脱身。

      凉州鏖战三月,今终大捷,更招降敌酋,归我大襄,自今而往,西北之地可保十年无虞,可免生灵涂炭,幸甚!

      若得圣恩还京,唯愿与卿执手,山高水长,皓首同游。万里枯骨,一将功名,实非我愿也。

      另,逾甚好,卿勿念。

      卿万万保重,切切。

      夫逾字”

      短短几行字,林浅读了一遍又一遍,只读得热泪纷纷,她眨了眨眼,一滴泪扑嗒一声落在信纸上,将最下端的“夫”字浸染开来,林浅忙不迭用衣袖去拭。

      看她这般狼狈,颜之抿嘴戏她道,“不过是一封信,也值你哭成这般样子?”

      “王爷的信,字字千金,千里迢迢寄来的信,当然值得我一哭。他在凉州拼命,却还记挂着我,这份心意更值得我一哭。”林浅不以为忤,抽泣着将书信仔仔细细折起,妥贴放入袖中,一本正经地道。见颜之面上神色复杂,又谑她道,“若你将来有了意中人,自也会盼着他只言片语。到时候,我却要来笑你。”

      颜之面上浮起一抹笑意,林浅自是看不出她笑意之中的苦涩,生在帝皇家,如三哥三嫂这般,虽是父皇指婚却能如此契合,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她亦不知,她的终身会被一道圣旨系于何人?到底,不会是那个籍籍无名的酒肆掌柜便罢了。

      “若我有信,你能设法帮我送到王爷那里么?”林浅摇着颜之的手,殷切地问,她自然也想让那远在天边的心上人知道她如今安好如初,只是思念刻骨。

      颜之沉吟一下道,“三哥的信原是送到太庙去,幸而我在那里有几个妥贴人,信才送入宫里,你若要回信,却须思量措辞,万不能让三哥再将信寄往太庙,却也不能直言你如今在宫中。……我差人将信送往广济王府,七哥定能设法把信送出京。往后三哥便会直接将信寄往七哥府上,不是更加妥贴?”

      林浅当下取了纸笔,却千言万语在心头,下笔却不能成言。思量许久,才落笔写了简短一封信。

      “王爷敬安:

      感君绵绵意,慰妾拳拳心。

      妾亦甚安,君无需挂怀。

      今酷暑炎炎,井水湖水俱不洁,万勿生饮。餐饭亦当小心,切勿疏略。且嘱杜家兄弟千万精细。

      刀剑无眼,君幸安然,如今狼烟已平,盼圣颜得霁,全我夫妻情谊。

      太庙虽苦,不及思君。

      愿君早日还京,巴山夜雨,共话西窗。

      妻离上。”

      林浅万分珍重得将信纸递给颜之,颜之又唤了宣华过来,当着林浅的面将信放入“双鲤鱼”,将三道匝线绕紧,汇成一股后穿入最上的方孔,最后于方孔中加好封泥。“双鲤鱼”是宗室才能用的木制信封,若是封泥有破损,这一路上的驿站官员都要受到追究。

      “这下放心了,我……”颜之眼见着宣华将这些工序一一完成,这才抬首笑着对林浅道,后半句话被突如其来的轰隆雷声掩去。

      紧接着,倾盆的大雨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天也瞬时黑下来。

      林浅呆看了殿外的大雨半晌,才讷讷对颜之道,“下雨了。”

      颜之轻轻“嗯”了一声,“果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你就在我这承欢宫里避避雨吧。”宣华见起了风,已经取了一条薄毯来给颜之盖上,又问林浅,“王妃可需遮一遮,这风确有些凉。”

      林浅摇摇头,轻声道,“早前这般闷热,果真酿着一场大雨。这雨一下,顿时清凉许多,只是颜之,你可得加倍注意,千万别冲着了。”半晌不见回应,见颜之正愣愣的看着门外的大雨,清冷的面上却退了漠颜,覆了一层迷茫。

      其实,颜之是想起那日自青玉案回宫,半路上也是下起了这般大雨,虽然有贺掌柜所赠的油伞,但她见行之那般宝贝那扇屏风,竟脱下外衫罩在外面,又是气又是心疼,当下便将那油伞给了行之用,自己却被淋得大病一场。

      病中萧索无聊,她心绪纷杂间,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心疼弟弟,还是心疼……贺凝的画。

      大雨虽扫清了连日来的闷热,却扫不去这承欢宫的压抑,林浅见颜之落落寡欢,只当她是病中没有精神,便坐到一旁不声不响,竟渐渐有些困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宣华忙完了前殿的事,一进寝殿见这姑嫂俩人,一个倚在榻上愣愣出神,一个坐在梨木八仙椅上已经盹着了,忙上前推醒林浅,“王妃,王妃若倦了,且去水阁榻上歪一歪,这般睡说不好会着凉的。”

      林浅惊醒过来,好半天未醒觉这是何处,随口问道,“宣华姑娘,现在什么时辰了?”

      宣华答了句申时末了,林浅忙整了整衣服站了起来,再不回去怕是五坊和锦河苑的晚饭都赶不上了,这承欢宫向来也不自己开伙的,就算因病不去陪膳,颜之的饭菜也都是从锦华宫送了来。

      外面的雨仍旧是下得十分欢畅。

      颜之见林浅执意要走,遂唤了宣华取柄伞给林浅,宣华见桌案前立着一柄油伞,随手便递到林浅手中。

      正是那柄颜之交给行之用的伞。

      林浅撑开来,与颜之告了声别,擎着那把伞走入泼天的雨幕中。

      颜之的眼前却如那雨幕一般模糊,只因,撑开的纸伞上面绘着盛开的并蒂莲,一旁写着几行大字“一生一代一双人,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那硕大的惊叹号,似在向天询问,既许了相见如何又辜负了相思?

      那泼天的雨幕,似在殷殷回应,此生空有浓情无限,奈何也是雨打了芭蕉。

      颜之唤宣华闭了门,静默无言躺下,却觉得心头如压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那柄油伞,或许擎在三嫂手中,才是得宜吧。

      她这一生,也只剩遥遥相望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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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相思相望不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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