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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福无双至 祸不单行 (下) ...

  •   章帝二十五年三月初五,这是个大日子,起码对硕郡王府而言,是个大日子。

      一则,今日是三年一次的春闱开考第一日,普天下身有功名的学子自五江四海纷纷赶来,云集京师,渴望着鲤鱼跃龙门锦衣还故里的荣耀。

      二则,这是陆相陆烽五十六岁大寿。他乃是襄朝第一重臣,自然赶来为他贺寿的人也是纷纷攘攘,既有京官,也有各地州府官员。

      林浅提前数日就回了相府,帮着二夫人操持一切,可心思却总是萦绕在硕郡王府的两兄弟身上。

      尽管临来之时,她曾千叮咛万嘱咐,可仍旧是放心不下。

      瑝之虽然大病初愈,见了条性命回来,却变得沉默寡言,且对人不理不睬,小小年纪,竟然周身透着索然的味道。而薛逾之也好不到哪里去,尽管每日都见他面色如常,可林浅却知道他常常夜半时分惊醒。

      薛逾之虽小心翼翼怕惊醒了她,可却不知他无法安睡她亦不能成眠,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薛逾之每次重新躺下之后,揽着她的胳膊会愈发收紧几分。

      她明白,他在惶恐。惶恐所有的未知遭遇。

      相府的二夫人韩蕤是陆离母亲韩氏的陪嫁丫头,韩氏亡故后,陆烽便将她扶了正,再未有过其它妾侍,只是韩蕤却始终令府中人称自己为“二夫人”,从无僭越之心,也没有自己的子嗣,更是温柔如水的性子,对陆离向来视如己出。

      这几日见林浅心不在焉的模样,二夫人暗自吩咐府里的下人有事只管来找自己,断不许去扰了王妃。

      饶是如此,初五这日自晨起林浅也未能得了闲暇,与二夫人两个立在后厅门口,来向陆烽贺寿的官员女眷络绎不绝,都是笑语盈盈说着“恭喜恭祝”的吉祥话,她们身上的脂粉气令林浅胃中一阵翻滚,几欲呕了出来。

      二夫人见她脸色不好,觑了个空子对她道,“离儿,你且回房去歇会儿,一会儿开席了你再过来陪着不迟。”

      “蕤姨,我不妨事。王爷已经缺席了,我做女儿的,总不能再……”薛逾之奉旨在府上思过,自是不能来,陆烽自然知道内情,来贺寿的官员却不知,想来陆烽也是编了个薛逾之卧病的由头予以搪塞。林浅有些赧然,婉拒了二夫人的提议。

      二夫人却笑着道,“你既知自己是做女儿的,就别跟相爷与我提这些繁文缛节,自家的女儿难道让外人心疼不成?快去歇着便是。若不然,你这副憔悴模样让厅里那些人见了,岂不平白多出许多流言蜚语?你不为自己想,也须体谅体谅王爷。”催着自己的贴身丫头良安与穆儿一同送林浅回到出嫁前住的绣阁。

      她的话既说到此处,更提了薛逾之的名字,林浅也便不再执拧,带着良安和穆儿回了绣阁。

      胃里的不适感愈发强烈,林浅看了穆儿一眼,穆儿会意地对良安福了福身子,道谢道,“麻烦安姐姐了,怕是后厅事忙,二夫人一人支应不开,王妃这里有我照料便好。姐姐自去忙便是。”

      良安自然不会在此,当下笑着退出了绣阁。

      她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外,林浅便忍不住犯起呕来,只是口中虽酸涩,却是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穆儿有些焦急地抚着林浅的后背,哄道,“王妃,这事你要瞒着王爷,可怎么也瞒着相爷夫人。咱们告诉他们,偷偷请了大夫来,给好好瞧瞧,不也是可以的?”

      林浅俯身呕了一阵,觉得心下稍微舒服些,方用帕子掩了口倚在红木椅子上闭目养神,边幽幽道,“再等等吧,等春闱结束后再提此事。”

      她深知薛逾之虽面上不再理会文华苑的一切事宜,可春闱依旧是他心头的一块磐石,待春闱一过,那些他素来看重的士子为他挣个脸面,他心下也松脱些时,自己再劝着他呈上个请罪折子,也好让这场风波平安过去。

      这回她虽说是来为父亲操持寿诞,可却还怀着另番心思。

      回相府的第一天,林浅便支开了穆儿,哄走了二夫人,与陆烽有过一番长谈。

      芜妃因父兄牵连而被废,这事是天下尽知的。芜妃亲手带大的硕郡王与章帝交恶,虽是宫闱秘事,可又如何能瞒得过章帝第一宠臣,硕郡王的岳丈陆烽呢?

      因此,林浅还未开口,陆烽已经明白表示,“离儿,你要爹做的事,爹无能为力。”

      “为何?爹爹,你可是咱们大襄朝的尊相,是股肱之臣。皇上信你,群臣服你,你说一句话,或许便可消除皇上对王爷的猜忌。爹爹,我不忍心看着王爷就这么消沉下去,他好歹是你的女婿,难道你就忍心么?爹爹,就当你疼女儿了……”林浅万没料到一向疼爱自己的陆烽会袖手旁观,当下扯着陆烽的衣袖,急急道。

      陆烽捻着自己稀疏的几绺胡须宠溺地看着林浅腻在自己身边,觉得被她摇撼地有些头晕,方告饶道,“好离儿,饶过为父吧。为父这一身老骨头,可禁不起你这般折腾。”

      林浅松了手,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背对着陆烽坐到一旁,“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女儿出嫁还没一年,爹爹就不欢喜女儿了,素日里还说多娇宠女儿呢。如今竟能眼睁睁看着王爷……”

      初时林浅只是想做个样子让陆烽心疼,说到此处却是一阵心酸涌来,竟真的红了眼眶。

      陆烽见她如此,自然是心疼的,叹了口气,道,“离儿,你觉得爹是那般冷心冷情的人么?当时,爹也不想你嫁到硕王府,只是圣命难违,忍痛送了你去,后来看你与王爷琴瑟相偕,夫妻要好,我这颗心才算安了。如今,王爷与万岁有了嫌隙,谁都可以去求情,唯独爹不可以。离儿,你懂吗?”

      林浅茫然地摇了摇头,陆烽这才道,“结党营私,暗植党羽,只怕是这一条便会要了他的命。我虽是他的岳父,可也是朝臣。他虽是我的女婿,却更是皇子。为父虽希望他体面,可你却须记得,一着不慎,全盘皆输啊……”

      陆烽点到此处,林浅混沌的思绪才算清明起来,才明白陆烽隔岸观火般的态度,恰是为了保全薛逾之。自那之后,她再也未提过要陆烽为薛逾之求情之事,可她知道,暗中陆烽定是会设法的。

      穆儿见林浅的脸色有些缓和,给她倒了杯热茶送过来,林浅还未接到手中,听见绣阁的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

      她收回接茶杯的手,对穆儿道,“怕是要开席了,走吧。”

      绣阁的门打开,果然是良安,给林浅行了个礼道,“王妃,大人请你到书房去一趟。”

      林浅与穆儿对视一眼,俱都有些疑惑,眼看着前厅后厅就要开席了,相爷怎么又去了书房?当下跟在良安身后到了相府的书房。

      还未进门便听到书房内有几个人的对话声,听声音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想着是与陆烽交好的朝臣,嫌前厅吵嚷躲到书房中来找清净。她在书房转角处顿住步子,让良安进去通报了一声。

      不一时,身着一身青色朝服的陆烽自书房出来,面上却没了晨起的喜色,见到林浅,匆匆道,“离儿,你快回府去,让王爷尽快进宫请罪。文华苑的士子今晨竟然在春闱院外惹了乱子,怕是这趟王爷脱不了干系。”

      林浅一惊,连礼也未顾得向陆烽行一个,即刻便转身提着裙裾跑到相府侧门,二夫人正立在一抬青呢四人小抬轿旁立着,那本是陆烽上朝时所用的抬轿,林浅低头钻进轿子,二夫人即刻便令四位轿夫“快快走,却小心些”。

      一路之上,虽然相府的四位轿夫已是足下如飞,林浅仍觉得从城西熹云街到城东硕郡王府的距离今日尤其漫长。

      小轿在王府门口停下,四位轿夫俱都累得直不起腰来,林浅跑上台阶,却见大门敞开着而青迟却不在门房上,她只觉得双腿发抖,眼前一阵阵发黑,可还是勉强支撑起精神从小花园走捷径向蕴贤苑跑去。

      蕴贤苑中竟也空空如也,不仅薛逾之不在,连瑝之并未儿青陶青盏也都不在。

      林浅只急得想要大声吼叫,定了定神,向前厅急急行去。

      硕郡王府的前厅有一扇正门,还有两扇侧门,两头连着穿廊,在前厅中是最易见到府中下人的,刚转过人工湖行了不远,林浅便见硕郡王府的下人都在前厅正门前跪着,前排是未儿等几个丫头,后面是青迟等五六个小厮并杜家几兄弟。

      廊下,跪着许玠和陕嬷嬷。

      林浅只道薛逾之已经知道春闱的事情,在前厅发脾气,连忙跑了过去,转过一丛翠竹,差点将立在后面的瑝之撞倒,她也顾不上问瑝之怎么独自在此立着,拉了他便往前厅门口跑。

      “文朗,王爷怎么了?”林浅俯下身低声问跪着的许玠。

      许玠轻轻摆摆手,指了指紧闭着的前厅大门轻道,“宫里的人。”

      林浅倒抽一口冷气,叹道,“宫里的消息传得也恁快了些……”却听许玠也压低了声音道,“原本连我们府上的人都不知晓,今日上午宫里来了个嬷嬷说是要接十五爷去锦华宫,这才发现的。这般大事,万岁自然震怒,这才遣人来向王爷问罪。”

      两人说的竟是驴唇不对马嘴,林浅惊疑地看向许玠,“与十五弟什么相干?”

      许玠也是不明所以,道,“难道王妃说的不是这个?王妃不是接了杜凤的消息回来的?”

      “我并未见到杜凤,到底怎么了?”林浅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头顶袭入,却又陡然愤慨起来。人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泱泱苍天到底要将多少苦难压在薛逾之一人肩上?

      许玠瞟了一眼立在林浅身旁面无表情的瑝之,悲悯地道,“十五爷……失聪了……”

      林浅将“失聪”两字反复重复了几遍这才反应过来,瑝之这几日的淡漠表现不是因为他精神不佳心绪不佳,而是因为他竟听不见。

      林浅急急转身,俯身握住瑝之的肩,大声唤道,“十五弟,十五弟……”

      瑝之却只是瞪着茫然的眼睛看着她,毫无反应。

      林浅忍不住将瑝之搂在怀中,放声哭起来。前世虽应林深一声姐姐,却从来都是林深照顾她,而瑝之,她却是真心当做弟弟一般疼爱的,她无法想象,往后的漫漫长路,瑝之在那个无声无息的世界里该怎样生活?

      “何人在外喧哗?”前厅中有人大声喝问着,林浅这才醒过身来,放开瑝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转身向前,立到前厅门口,朗声回道,“妾身陆氏,不知是哪位大人在府?”

      前厅中寂然了一下,下一瞬前厅大门打开,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立在门首,躬身道,“小的善允见过王妃,师傅请王妃进来。”

      林浅并未见过善允,是以也不知道他口中的师傅是谁,但见那师傅架子摆得如此十足,便知不是章帝身边的十万太监总领乔然彬,便是锦华宫中的领事太监裘安。

      当下提了裙裾垂首迈步进了前厅,这才太首打量了一下周遭,一个朱衣太监正坐在侧首的梨花木椅子上,见到林浅进门,这才立起身来微一躬身道,“见过王妃。”

      并不是裘安,定是乔然彬了,林浅也忙回了个礼,道,“乔公公客气。妾身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相爷寿诞,王妃自然应当侍奉膝前。倒是老奴不能亲身过府恭贺,日后还请王妃替老奴在相爷面前替老奴多美言几句。”与薛奶奶相同,乔然彬在林浅面前也是没有一点卑微之感。

      说完这些,又道,“老奴是来传万岁旨意的,王妃可还有示下,如果没有,老奴就要继续了。”却不等林浅开口,一扬手,林浅只听到屏风后传来闷闷的声音。

      “乔公公,不知父皇有什么旨意?”林浅心头一紧,忙问道。

      乔然彬已经悠然坐回了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翡翠鼻烟壶,慢悠悠道,“万岁说,王爷原是个冷心无情的,对自己兄弟竟这般下得去手,枉费了芜婕妤素日对他的用心,令老奴打到王爷认错为止。王妃你回来的正好,也费心劝劝王爷。王爷也是个认死扣的人,到此刻竟连一句软话都不肯吐口,廷杖可不是闹着玩的。通元朝幽帝时,这廷杖下死了三位元老重臣呢……”

      乔然彬话音未落,林浅已经跪下身去,含泪对着屏风频频叩首哀求道,“王爷,臣妾求你了……做儿子的给父亲认个错并没什么的……即便王爷你心内不服,日后总还有跟父皇坦陈的机会……若是王爷真忍心丢下我们母子走了,你让离儿从今往后靠哪个去……少不得与王爷一同……一同离了世吧……”

      这番撕心裂肺,这番重重叩首,额上都已渗出了血迹,痛得却是林浅的腹,她紧紧按住自己的小腹,不肯停歇,到底把这个打算日后高高兴兴告诉给薛逾之的消息,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这些时日,她从未有这一刻这般恐慌过。见此阵仗,她愈发明白,若说章帝会要了薛逾之的命,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父皇,都是儿臣的不是,儿臣甘愿受罚。”屏风后,薛逾之惨白着一张脸嘶吼出声。立在他身侧的两个小太监立时便住了手,扶了他起身。

      薛逾之顾不得背上腿上的痛楚,裹紧外衫几步冲出屏风,正看到林浅跪不稳当向地面栽去,他抢上一步,将林浅接在怀里,声音颤颤地问,“离儿……离儿……你怎样?”

      鲜血已经顺着林浅的小腿沾染到裙摆上,林浅缩在薛逾之怀中,痛得牙齿打颤,咬了嘴唇可怜兮兮地看向薛逾之,“王爷,对不起……孩子……我……”

      “不要管这些,我问你怎样?痛吗?”薛逾之紧紧搂住林浅,只觉得她额间渗出的汗珠都是冷的,她周身也是冷的。

      乔然彬并未料到此节,已经大声唤了善允去太医院请御医来。

      在前厅跪着的硕郡王府众人也都涌到门口来,见此情景,都忍不住低声叹息,未儿等丫头更是饮泣出声。

      林浅狠狠喘了几口气,觉手上有了些力气,忙推着薛逾之道,“王爷,别管我,快进宫,快去……文华苑出事了。……快去向父皇请罪。”

      薛逾之紧紧箍着她的手在听到“文华苑出事”之后,突然没了力气,竟被虚弱的林浅一把推开,林浅摔倒在地上,躲开薛逾之过来扶她的手,道,“王爷若……若想保全咱们府上……众人,此刻就快……快些进宫……。晚了,怕不止……不止……你我遭殃……”

      她眼前终于陷进无边的漆黑中,隐隐听到薛逾之冷静地对许玠道,“照顾好王妃,我去去就回。”
      她这才长吁一口气,安心闭上了眼睛,可黑暗中却有个咯咯笑着的婴儿在冲她招手。

      林浅俏然笑着,好孩子,娘来陪你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福无双至 祸不单行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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