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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逃生天因祸得福 ...

  •   想那霍少云生性刻薄,因幼年丧母,被父兄娇养出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再有退婚这场恩怨在,下手自然十分重。林深下巴上那道刀伤颇深,小臂上的伤口略轻省些却也失血不少,为了脱逃,林深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泅渡了许久,两处伤口沾染了不洁的河水,虽及时止住了血,可仍旧开始溃烂发炎。

      黑铠侍卫驰马将昏迷不醒的林深送往文华苑,白马上沾染了他不少血迹,那侍卫脸色发黑,手下鞭子也越发急促。因为颜之命他们将此事瞒下,他不敢走大路,而是绕行了一条小道,将马匹拴在文华苑后巷中,扶了林深到文华苑门口,急急敲了半天,听见有看门人应声便闪身离开。

      文华苑戊时一刻上门,穆伯没其他消遣,往往是上了大门便睡下了,也常有人深更半夜回苑,他初时并未当回事,点了灯烛披衣出来将门闩拉开,与往常一样说了句,“记得闩门”,便返身往房里走。

      晚归的士子通常怕被教习知晓,总是即刻便闩好门跑回寝房,可这日却奇了,穆伯的手都要推开自己房门的门板,却仍没听到大门关闭时的吱呀声响,他边咕哝着“是哪个小子这般温吞”,边回过头去,就着被夜风吹得飘忽不定的烛光,这才看清,门槛上仰面躺着青衣早被血迹浸透的林深,当下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手里的烛台也掉落在地上,原本就微弱的火光顿时灭了去。

      穆伯摸索着走到门边,颤巍巍地将手指凑到林深鼻翼间,觉出有温热的鼻息,这才松了口气,原想将林深扶到自己房中,一个人却挪不动他。

      因知道林深素日和沈洛交清匪浅,穆伯给林深身上盖了件外衫,忙一路小跑唤了沈洛三人,几个人这才将林深抬回了沈洛的寝房。沈洛等人都是普通士子,见了血迹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双眼发直,将林深放到沈洛床上后便连退几步,远远立着满眼都是惊恐。

      到底还是穆伯阅历多些,最初的惊吓过后让常尧卿去请了回春堂相熟的大夫来给林深诊治。他则与沈洛郭廷芳两人相帮着将林深一身血衣换下,又用温水帮他将伤口周遭的血迹拭净,这为他盖好锦被,坐等着大夫前来。

      到底是跟常家相熟,尽管是夤夜出诊,那回春堂的大夫也是来得极快,只是待见了林深身上的伤口,脸色顿时如土,只当他是得罪了什么心狠手辣的江湖中人,怕自己引火烧身,三两下收拾了药箱便要离开。常尧卿与郭廷芳怎般求告都留他不住,反惹得那大夫将常尧卿一顿痛骂。

      最后还是沈洛发了狠,闭了房门,摆出侍郎公子的架势,这才迫得那大夫给林深上了药开了方子。

      都说回春堂的大夫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可用了几副药,林深只是高烧不退,人也一直昏迷着,急得沈洛连课也不去听了,镇日守在寝房,日夕不肯安睡,三四日下来他竟比床上的林深还显得憔悴。

      其他教习都还好说,看在沈侍郎的面子上对沈洛空空的位子都是视而不见,至于林深,原本就是在文华苑士子名册之外的,他们也都不上心。只是偏偏给他们讲授《国书》的梁儒是个极严苛的人,《国书》又是春闱大考必考的一场,一连几日不见沈洛和林深两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今日在课堂上索性连书也不授了,就“岭上书”的故事而起,狠狠将沈洛两人贬损了一遍。

      所谓“岭上书”,便是《国书》的来历,也是个潜心向学尊师重道的故事,与“程门立雪”“张良拜师”等故事虽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更令人动容。

      这”岭上书”说的乃是圣煌朝的一段旧事。

      圣煌朝是襄朝之前的九朝十一国中享国最久疆域最广的一个国家,据传圣煌的开国君主本是周朝天子的十九代孙,乃是天下正统,若非其末代帝皇殷銎溟无后,致天下动荡,北有水肥草美兵强马壮的大兴,南有文治教化废除门阀之别的通元,南北夹击,圣煌朝怕是不会就此断了国脉。

      这“岭上书”却是圣煌朝最鼎盛时期的故事,彼时在位的帝皇奎帝殷尚极其注重文教,欲统天下典籍,颁旨令群臣四处寻找博学高才之人。

      很快皇宫中便聚集了无数儒生,其中有位声望极高的学界泰斗告诉殷尚,当世有一位大儒叫做罄生,熟读历代古籍,通晓各地历史,若要著流传千古之书,非罄生莫属,可那罄生却是个神秘的人物,行踪飘忽不定。殷尚自然要寻罄生,派了二十四位臣子去寻罄生的踪迹,可罄生却像跟这些庙堂中人捉迷藏,总是先这些臣子一步离开所居之处。

      寻罄生,十又五年而未果。

      殷尚大怒,下令若有提罄生人头来见者,赏卿大夫位。原本被请到皇宫中来的儒生们群情激愤,纷纷表示愿替罄生一死,殷尚不肯失了帝皇尊严,下令将这些儒生全都绑缚刑场。

      眼见着一场血案就要酿成,原本向殷尚推荐罄生的那位学界泰斗在被押赴刑场之前曾叹了一句,若我诸生性命可换罄生一人,老夫死而无憾,只恐罄生难逃,则天下危矣。这句话辗转到了殷尚耳中,殷尚如梦方醒,赦免了诸生,又亲自到罄生隐居的“吕岭”请罄生出山。“吕岭”高近七百仞(八尺为一仞),殷尚为示心诚,徒步登岭,凡五次,这才见到罄生挂在岭头一棵冷杉上的一部书,封面上写着两个殷红的大字《国书》。

      这便是罄生终其一生所著,乃是天下典籍的精华,殷尚喜极而泣,再拜而携《国书》归。

      其后,圣煌朝便再没有过罄生的传说。

      有人说罄生本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如今劫难已消返了天宫,有人说罄生仍在“吕岭”之上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苍山云海的诗情画意生活,还有人说罄生为著《国书》咳血而亡。尽管众说纷纭,殷尚却仍相信罄生仍在人世,下令将“吕岭”赐名“国书岭”,封罄生为“国书公”,自他尔后的历代帝皇都要在获《国书》的季节徒步登上“吕岭”拜谢罄生,这传统一直延续到圣煌朝倾覆。

      可《国书》却历经各朝各代而流传至今,真正成为流传千古的奇书。

      这“岭上书”的故事其实襄朝所有启蒙授书的私塾先生都会讲解,文华苑的士子们岂有不明白的道理?自然知道,梁儒不单单是讲故事这般轻松,果不其然,梁儒细细将这“岭上书”的原委讲透,话锋一转,便指向沈洛和林深两人,“所谓君……君子勤礼,小人尽……尽力,勤礼莫如致敬,尽力莫……如……如敦笃。如今,春闱……在……即……即,诸生不知勤勉向上,反……倒比以往更加怠惰,长此以往,文华苑又有何指望?春闱大榜之上,如……何会有尔等名姓?……”

      本是一番慷慨陈词,奈何梁儒有一个毛病愈是激动愤慨愈是期期难以成言,堂中诸生已有人忍不住笑出声音,梁儒恨恨地说了句”真真……真……孺子不可教……也”,便须发皆张地拂袖而去。

      诸生对梁儒的古怪脾气早就习以为常,知道林深情形的也没有几个,大笑一场过后只是各自取了书本温习,郭廷芳和常尧卿则是携了书本跑回寝房,一进门郭廷芳便一迭声地对蜷在他床上小憩的沈洛笑道,“子和,你可知,今日那梁大怪又将你和贺兄指斥了一番,咱们多久没见他这番模样了?简直就是天煞星的嘴脸,我还想得紧呢。”

      “廷芳,你倒兴致不错,我如今只怕梁教习会去陆大人那里告上一状。子和,你可要防备着,说句不敬的话,令尊的脾气可也是火爆得很呢……”不同于郭廷芳的喜笑颜开,常尧卿则显得忧心忡忡。

      他的话被郭廷芳打断,郭廷芳对常尧卿使了个眼色,笑道,“你总是这般杞人忧天,梁大怪这般张牙舞爪的时辰多了,多咱见他告到两位大人那里去过?你就别再危言耸听了。”

      “他便是告了又怕什么?”沈洛听两人说笑了一阵,这才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轻嗤道,“他若真有这个胆识日后我还服气他三分。我便想不明白,两位大人怎让他为我们授《国书》,不怕误人子弟,也要想想是不是玷辱了《国书》不是?若是陆大人真来兴师问罪,我倒正好让他考我一考,别说三日五日不去听那厮的课,便是一年半载,我这《国书》也照旧是丢不下的。”

      郭廷芳笑逐颜开地附和道,“那是自然。子和你家学渊源,底子本就好,又聪颖,自己游戏般习书,也比听那期期……期期……的授书进展快些……”

      他学梁儒学得极像,常尧卿也便跟着笑。

      沈洛唇边一个微笑还没全然绽开,隐隐听见他床上有些动静,立时整了脸色,竖起一指立在唇畔,急急走到床边,果见林深已经睁开了眼睛,正要起身。

      沈洛伸手阻住他的动作,扶他躺下,边道,“贺兄,你总算醒了,这几日真真把我们兄弟三个吓了个半死。”又探了探他的额头,长出一口气,“还好,热也退了。只剩这伤了。”

      “嗯……嗯……”林深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周围,想说话却张不开口,反倒惹得他一阵剧痛,双手顿时攥紧了床单,发出几声痛苦的□□。

      “贺兄,你先别说话。你当日伤得不轻……”沈洛见状忙对林深道,又招手让郭廷芳取了笔砚过来,“有什么话便写字吧,幸而伤得不是右臂。”说着将宣纸铺在床板上,将毛笔细心地置于林深手中。

      林深凝了凝眉,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多谢。”

      沈洛咧嘴一笑,“你我兄弟,何必言谢,贺兄这不是见外了么?贺兄,你且跟我们说说,当日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可否要我找我爹帮忙,也免得你再遭不测?”

      当夜的心惊肉跳沈洛如今忆起还是脸色一白,他身后的郭廷芳两人也是如此,更遑论亲身经历那梦魇一般情景的林深了。

      林深的双眉皱成一团,只觉下巴处和左臂上的刀伤一跳一跳地作痛,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将自己和霍家的恩怨说清,毕竟退婚之事于他于贺家于梦梨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也并不曾对沈洛等人深提过。

      “贺兄,若为难的话……”沈洛见林深迟疑不定,展颜一笑,正想说“不提也罢”,林深却冲他摆摆手,在宣纸上写下了“欠债六十两,追债而已”,面上淡然一笑。

      沈洛向来知道林深家境艰辛,却不知竟还有此一节,怒道,“为六十两银子,将人伤成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不行,贺兄,你告诉我是何人如此猖狂,我即刻就回府,让我爹请京司衙门的人去缉拿了他们。”

      林深微微摇头,扯了扯沈洛的衣角,示意他看向宣纸,只见上面写着“空口无凭”四个字,沈洛愣了片刻,气鼓鼓地坐在一旁。

      林深又要起身,再次被郭廷芳按住,“贺兄,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们三个人都在此处,你便安心躺着吧。”

      “我的书囊”,林深写道。

      郭廷芳即刻将书桌上林深的书囊取过来,还没送到林深手里就被沈洛急火火地抢过去,只见沈洛瞪着眼睛怒道,“身上的伤何时养好了何时再看书。都成这副模样了,犯不上拼了这条性命。”

      林深未伤的那只手已将毛笔搁下,扬在半空,目光对上沈洛冒火的双眼后,才低下头重又拾起毛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这次用的时间颇多,沈洛是个急性子,等不得,便凑过身子去看,只见宣纸上写着“春闱在即,我只盼蟾宫折桂,也好还清外债。更况,少年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沈洛将那句“白首方悔读书迟”看了数遍,狠狠咬了咬牙,将林深的书囊看似掷在了床上,其实却是小心翼翼放下,唯恐碰到林深的伤口,忍住眼眶的酸涩,抛下一句,“你若愿看,尽管看吧。伤处若痛了,也不许你喊。”便返身走出门去。

      郭廷芳和常尧卿正面面相觑,沈洛却又转了回来,取了自己的《国书》,对两人道,“往后,我们每人守着他两个时辰,只别耽误了他看书!”又离去了。

      林深知沈洛的脾气,自己的劝诫怕是已经听了进去,却只不肯在郭廷芳两人面前失了面子,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当下轻笑了两声却又扯痛了下巴上的伤处,他忙敛了笑意,垂了眼眸,倚靠在床柱上,自书囊中取出一本书册静静翻看起来。

      离春闱不远了,偏偏出了这样的祸事,林深的心里很是焦急,幸而不开口说话也不影响应试,他还须抓紧最后的时间。

      郭廷芳与常尧卿也都不回学堂去了,各自坐在自己床上,翻看着书本。

      一连数日文华苑里都没有什么动静,陆其骧也没有找过沈洛或是林深,郭廷芳忍不住洋洋自得,说自己才是忖人心思一流,却也没能得意多久。陆其骧人虽未来,却差人送来一封银子,共有三十两,说是提前给林深名登金榜的贺礼,连久未来文华苑上值据说在府上养病的硕郡王也差人送来了十几两银子,说是让林深好好养伤,安心备考春闱。

      两处银子送来的时辰前后不差一个对时,竟似商议妥贴一般,沈洛与郭廷芳常尧卿三人初时一惊,继而苦笑。他们还自以为周密,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两位大人的眼睛。

      思量再三,三人又凑了十几两银子,凑齐了六十两之数,一并交给了林深。

      林深未料到会如此,却也不推托,因起身不变,只好坐在床上冲三人施了个拱手礼,算是感谢。他在“杜康居”的银子如今翻了几翻,原本想着到四月底回乡将霍家的债务还清,谁知道霍少云却寻到京城中来,他只怕霍家还会对梦梨纠缠不清,自然也想快点将此段公案了结,奈何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如今却也拿不出足够的银子。

      倒没想过,此番竟会因祸得福,逢凶化吉。

      林深暗自在心底盘算了一番,还有不到二十日便考试了,他明日便请“杜康居”的小伙计出城一趟请贺凤翔来取银子还债,等春闱一结束,他便将梦梨接到京城来,自己也离开“杜康居”,另谋一份差事,也免得霍少云纠缠不休。

      这般想着,林深也便长长舒了一口气,只希望自己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逃生天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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