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裂痕》龙飘雪

72、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他偏头趴在那里，眼帘轻阖，金色的头发乖乖地伏在额前，无法确定他是在沉睡还是昏迷。他看起来有些痛苦，眉头攒在一起始终没有舒展开。沈正直呆呆地看着他，又不确定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上仍有刚刚相握的触感。丹尼尔在倒下前握住了正直的手，相握的手只有触感却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冰凉的没有一点儿温度。然后他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微弱地像是在吹气。虽然声音轻微，沈正直还是听到了，好像那声音非要钻进耳朵里似的。

　　对不起。他说。

　　为什么他要道歉？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沈正直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对自己的行为有少许质疑。我……究竟干了些什么？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如果……不，不会的，没有这种如果……我只放了很少的一点点，应该不会的……我只是想见大哥，只是想见他而已。以后我会跟丹解释，乞求他的原谅，我会的。所以，对不起，丹，对不起……他不停地说服自己，颤颤微微的伸出手，想要去碰触一下或者想要确认一下他只是睡着了，仅仅是睡着了。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沈正直吓了一跳，烫手似的掏出手机，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他迟疑了一下，按了通话键：“哈罗……”

　　“是我，正直。”听筒里传来沈正仁柔和的声音。

　　“大哥！”久违的熟悉声音真切地响在耳畔，沈正直喜不自胜的不觉大叫出声，“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嘘，小声点儿。他睡着了吗？”

　　沈正直看了眼丹尼尔，压低声音说：“嗯，我想是的。大哥，你在哪儿？”

　　“抬头，往你正前方看。”

　　沈正直抬起头，穿过纷扰的人群。沈正仁穿着件警用雨衣，兜帽压得很低。距离沈正直所在的水吧大约五米之外的正对面，二楼平台的下方几乎是正中心的位置，离左右两边的出入口都不远。他双手插兜，背靠着墙。如果丹尼尔看到他的位置，一定会说他所站的地方几乎是个完美的视觉死角，无论是哪个方向瞄准都会被人或物挡住，很难锁定他。沈正仁将兜帽向上抬了抬，黝黑的眸子深情地望着沈正直，沉静而温和地微笑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沈正直也用耳机。沈正直戴好耳机，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眨了又眨。他机械向前走了几步复又转身不放心地看了眼丹尼尔。

　　“放心吧，他不会醒的。”沈正仁在电话里轻声说，声音听起来轻柔平稳，莫名的让人心安。他凝视着沈正直，目光中满是期待：“我很想你，正直……”

　　沈正直目不转晴地看着他，慢慢挪动脚步。他下意识地闪避人群的阻碍，眼睛却始终不肯离开沈正仁的脸。他被人推掇着，跌跌撞撞地在人群中挤，最初缓慢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快，终于整个人扑进沈正仁怀里。

　　他审视着沈正仁的脸，一寸一寸地看，好像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眼前的景象不会随着黎明的到来而破灭。他伸出手，迟疑着。沈正仁看着他笑，轻轻握住他悬在半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我不是鬼哟，正直。你摸摸看，我还活着。”

　　掌心传来的温热，眼前真切的脸孔，耳畔轻柔的话语……这是真的，不再是梦了。两滴大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你不会再消失不见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这是你的脸，你的味道，你的心跳！沈正直嘴唇颤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大哥的气息，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大哥的前襟，抓得是那样紧，好像自己抓着的不是一块布，而是一缕光，生怕自己无论怎样用力都会从指间溜走。

　　“大哥……”他在沈正仁怀里颤抖，因为兴奋而颤抖。

　　沈正仁安慰地轻轻拍着他的背，眼睛越过正直的肩膀，透过人群的缝隙往丹尼尔的方向看。丹尼尔背对着他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沈正仁马上迅速看了眼对面楼上的走廊，微微点了下头，然后收回目光。他拉开与沈正直两人之间的距离，抬手轻抚着沈正直的脸颊，“好像瘦了……”，他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温存，“我的弟弟好像永远都长不大，还是这么爱哭啊，正直……”

　　“哪有……”沈正直抽了下鼻子，胡乱用手背抹了把脸。他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我已经长大了，我都上大学了。大哥……我……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我知道啊。我的小正直是大学生了，真的长大了呢……”沈正仁温柔地整理了下沈正仁额前的留海，“爸妈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 他将正直揽回怀里，用下巴摩挲着他的头发，“真的长大了呢，我的正直……我知道你有一堆问题想问，我会尽可能全部告诉你。我希望你能明白……真真正直地明白。我爱你，我非常非常爱你。我爱你甚于我们的父母。我真的希望你能明白……”

　　沈正直哑着嗓子应着：“我明白。”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如果没有你，我绝对做不到……我没有那么坚强。让你受苦了，真的对不起。”

　　“大哥……”，想到自己遇到的所有不愉快，沈正直的泪水浸湿了正仁的前襟。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先离开。然后再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好吗？”沈正仁扶住正直的双肩，双眼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

　　“好……但是……”沈正直不放心地回头向丹尼尔的方向看。

　　“他没事，睡不了多一会儿，我们到了地方就给他打电话。”沈正仁说着，冲着对面二楼使了个眼色，人群中有人挤过急匆匆奔向左边的出入口。

　　“他肯定没有问题吧？”

　　“是的。”沈正仁说着话，眼睛像定位仪似的四处张望。

　　“我们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沈正仁拉起正直的手，捧到嘴边哈气，“你的手很凉，冷吗？”

　　熟悉而亲切的触感，遥远却铭记的瞬间……隆冬时节的北方，雪花满天，小正直站在学校大门口等着大哥来接他。街灯早已亮起，小正直双手冻得通红，不时搓着耳朵跺着脚活动身体。大哥从远处急急跑来，带着一身风雪。“对不起正直，哥来晚了。”说着他弯下腰揉搓着小正直的双手，用自己并不温暖的手捧到嘴边哈着气，轻声地问：“冷吗，正直？”……沈正直看着他视线模糊不清，儿时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的大哥……陪我读书，陪我玩，像父亲一般坚强，如母亲一样亲切的大哥……你还活着，你在这里，真的是太好了！所有的犹疑与不确定在此时袅若青烟，沈正直在意的只有大哥的存在感。

　　“还嘴硬说不爱哭，看看……”沈正仁爱怜地拭去沈正直脸上的泪。

　　夜的帷幕徐徐靠近，混沌朦胧中蓦然绽放的将会是鬼魅妖艳的红。循着本能的指引，沈正直跟着他的大哥挤过熙攘的人群，紧步走出车站的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