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裂痕》龙飘雪

71、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丹尼尔依约走到窗前。窗台上的角落里放着个满是污渍的瓦楞纸小盒子，大约五厘米见方。丹尼尔看了看左右没人注意到他，小心地走过去掏出手怕。他用手帕垫着轻轻碰了下盒子，感觉很轻。会是什么？丹尼尔小心地揭开盒子的一角。仅仅看到盒子的一隅，丹尼尔就感觉心狠狠揪了一下，心跳骤然加速！指尖有些冰冷，一直拼命抑制的愤恨从背脊攀升至脖颈，蔓延至大脑。他猛地将盖子整个揭开。

　　一绺带着皮肉的头发赫然呈现！皮肤上的血迹已变成褐色，棕红的卷发触目惊心！

　　丹尼尔的手机猛然震动起来。

　　“你这个疯子！”丹尼尔压低声音对着电话那头嘶吼。

　　“别这么粗暴。这可不是优雅的法兰先生该有的作风。”沈正仁的声音听起来平和稳定。

　　“你想怎么样？”看来他人就在这附近。在哪里呢？人群中吗？刚才的留言说明加布里已经找到合适的位置，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看到我？

　　“没想怎么样，只是想提醒您一下，仅此而已。顺便说一句，别人给的东西最好要多注意。”

　　“你什么意思？！”

　　电话另一端已是忙音。沈正仁每次通话的号码都不同，通话的时间也控制得恰到好处，根本不给丹尼尔他们丝毫机会。

　　窗外稠密的雾霭自高空垂下，压着团团黑云。丹尼尔感觉反胃，不是因为盒子里是加西尔的皮肉，而是因为沈正仁的行为，准确地说是罪行。他猛地用双手撑住窗台，死盯着玻璃窗上的自己。难以名状的悲怆与即将决堤的愤怒交融在一起，似两团熊熊燃烧的大火在他周身烧灼。他感觉无法呼吸，心痛得无法呼吸。该死的！冷静下来！丹尼尔，冷静下来！心一下子浸满了泪水，却不能掉出眼眶，丹尼尔嘴唇颤抖，低声命令玻璃上的映像。这是一场心理战！你必须冷静下来！快！丹尼尔，你不能就这样被击倒，快啊！你不能彷徨，不能被愤怒冲昏了头！快啊！该死的！很快，丹尼尔脸上恢复原有的自制。他转过头，舒服地倚在窗台上，若无其事的将小盒子盖好放进上衣内袋。同时，他透过人群观察周遭的动静，看到沈正直正朝这边张望。他拍了拍衣袋里的小盒子，像是在跟老友打招呼，然后缓步往回走。水吧的侍者看到丹尼尔，一边擦杯子一边有意无意地用杯口指示了个方位。丹尼尔眨了下眼示意对方自己已经明白，径直走回桌旁。

　　沈正直急切地问：“我大哥呢？”

　　“他没有出现。”丹尼尔斜靠在椅子上，看起来既舒服又随意。他用手指轻轻敲了下桌子，桌上和地上有很明显的擦拭痕迹。

　　“是吗……”沈正直从表情到语气全部透露着失望。

　　丹尼尔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也许他觉得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也许他是想再少些障碍；也许是别的什么，谁知道呢？”

　　少些障碍？难道你知道了？沈正直错愕地瞪着丹尼尔。

　　“怎么？”

　　“没……没什么……”

　　“正直……”丹尼尔正色道，“我想让你知道。在此之前，我一直把你大哥，沈正仁当成自己的兄弟、伙伴，和加布里他们一样的存在。我珍惜并认同他们，正是基于这种情感我才会从中国把你带出来。在得知你大哥失踪后我从来没有放弃寻找他的下落，只是我没有料到现在会弄成这样……我很抱歉让你遇到这么多的不幸。本来我只是想让你过上自由惬意的生活……现在我只能说，是我无能。事情必须得到解决，也许面对的即将是生死考验。”沈正直脸上出现了那种无辜单纯的人在得知世界即将毁灭时的迷茫。

　　丹尼尔顿了顿，眼神变得冷峻，“从第一天开始，我就是认真的，从来没有偏离过这一主旨。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所作的一切，加布里他们所做的一切仅仅是出于想要保护你的目的。而现在，我们被迫成为敌我双方，也许‘敌我’并不准确……我要说的是，我是认真的，正直。我非常喜欢你，我可以对全世界宣布，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沈正直胡乱抹了把脸，拭去夺眶的泪，“你们……你们就不能好好谈谈吗？为什么非要这样呢？”

　　丹尼尔有法律学位，受过特殊专业训练，知道什么让人生，什么让人死，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然后，经验变成了导师，他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正义，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抵消沈正仁做过的事，包括他与沈正直的亲情在内。丹尼尔露出自心底里感到悲伤的神情，他叹了口气，冰蓝的眼眸看着沈正直，他缓缓地说：“我失去了一个家人，加布里失去了弟弟，你呢？你失去了什么？……你认为现在还有谈的可能吗？”

　　沈正直张了张嘴，默默地低下头，继续搅动杯子里所剩无及的苏打水。

　　人群的嘈杂混杂着背景音乐回荡在四周。两个人就在那张桌子旁待着，谁也没有再说话。此时此刻，周遭的声响被隔绝在两人之外，但他们之间的安静中却有着种更响的声音。在两人之间的静默中，你会从彼此的视线中感觉到，听到从肢体内、从眉宇间、甚至从呼吸中发出的尖叫。

　　沈正直透过玻璃杯看着丹尼尔面前的杯子。他看着里面的黑色液体，感觉筋疲力尽，仿佛那是种贪婪的黑暗力量正吸取他生命中的光明。大哥说那东西不是毒药，只会让丹尼尔睡一会儿，然后我就可以去见他了。那就是安眠药？对身体的伤害会有多大？保罗开给我的镇静药应该很安全了，丹都不肯让我多吃。大哥的药真的安全吗？本来也不算多，就那么一丁点儿，我已经减少到很少的一半了，应该不会有事的吧？……对不起，丹，你说的我全明白，可是……我真的非常想见大哥，非常非常想。可现在你肯定不会让我们见面的。我不相信大哥会利用我的说法，他是我的亲大哥，我们都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要当面和他谈谈，听他说些什么，向他当面求证。如果可以，我想尽我所能接近你们的距离，化解现在这些矛盾。我想信大哥不是故意伤害加西尔的，我可以帮大哥去跟加布里埃尔解释，既使要我跪在加布里面前乞求原谅，既使需要漫长的时间，我也想尽可能的去做……我相信总有一天加布里会原谅大哥的，总有一天……所以，对不起，丹，对不起。

　　丹尼尔不确定可以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以如此平直的视线看着沈正直。他想说，当我看着你的眼睛时，我终于了解你了。他想说，我可以看出你的挣扎与无助。他想这么说，可他不能。他发现这样看的愈久，正直的影像就越向着另一个人靠拢，看得俞久反而了解得越少。

　　“很渴，不知道还能不能喝……”说着，丹尼尔端起面前的半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