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裂痕》龙飘雪

73、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坐进计程车，沈正直回转头伸长脖子向丹尼尔的方向张望，晃动的门扉、拥挤的人群阻隔了视线。……他没事儿吧……我看不见他了……不知怎么的，有种奇怪的不安感沉坠在胸口。

　　沈正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到了地方就会和他联络，放心吧。”随后他拍了下司机和乘客之间的铁制隔栏，“我们走吧。”司机透过回视镜冲着两兄弟笑了下：“好的。”沈正直盯着镜子里正看着自己的那双湛蓝眼睛，诧异地张大了嘴：“你……你不就是……”开车的司机赫然就是刚刚撞到自己的那个少年。

　　“我们又见面了。”司机冲他挤了挤眼睛，用清晰的中文说。

　　“里奥纳，开车。”沈正仁以命令的口吻冷冷说道。语气中明显的冰冷令沈正直稍有介怀。他下意识地偷偷瞥向大哥，沈正仁目光平直，神色自然，沈正直便随即认为是自己多心，自嘲地撇撇嘴。听到命令的里奥纳冲着镜子偏了下头，然后发动汽车。沈正直又一次忍不住向车站里张望。……还是看不到丹尼尔的身影……他应该……没事儿吧？等不及让惴惴不安占满心房，车子已经抛离车站，很快开上环城公路向法兰克福郊外驶去。

　　“我们这是去哪儿？”沈正直茫然地望着窗外越来越陌生的景物，心里愈发慌乱。

　　“到了就知道了。要不要喝点儿东西？”沈正仁从座椅背袋里拿出罐饮料，打开后递给正直。沈正直接过，喝了一大口。他的确感觉口渴，水吧服务生过来收拾洒在桌上地上的水时，他仅仅要求服务生给丹尼尔加了些热咖啡，自己什么也没喝。液体滋润干渴的喉咙，似乎也多少安抚了些不安的情绪。沈正直感觉非常疲惫，头有点儿晕，眼皮沉重得想要闭上。沈正仁轻轻揽过正直，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哥……”沈正直挣了一下想坐起来为，被大哥按住。

　　“看看你的样子，一定没有好好睡过。现在睡一会儿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沈正仁抚弄着正直的头发，语气轻柔地说。

　　“嗯。”眼皮实在是不够听话，困倦感席卷而来，沈正直只低低的应了一声便睡了过去。沈正仁低头看了看他，眼神很奇怪，说不上是爱怜还是愤恨，又似乎两种感情都有，又似乎没有。

　　车子离市区越来越远。雨慢慢停止，可天空中的云仍低沉的像厚重铅块，透不过一丝光，也许那极深处还在酝酿着另一场暴风雨。车子突然偏离公路转向小道，慢慢驶进一片树林。笼罩在如此阴沉天幕下的树林，像只蛰伏在暗影里的灰色巨兽。里奥纳将车子停在一堆灌木丛中间。他从车上下来，谨慎地左右看了看。他向前走了大约百米左右停在一颗大树前，他伸手扒开垂落的枝叶，显出一个布满铁锈的大门。这所陈旧的房子完全被树木覆盖，长满青藤，不仔细看会以为这房子是长在树干里。里奥纳仍警惕地左右张望，尔后才抬手敲门。他敲门的方式很奇怪，有点儿像发报机。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摩斯密码“OPEN”，答答答，滴答答滴，滴，答滴）

　　铁门上突然拉开道小窗，一双混沌的满是血丝的眼睛出现在窗口。那双眼睛聚焦在里奥纳身上几秒，后者冲他眨眨眼，偏头指了指车子的方向，小窗“啪”地关上。接着里奥纳走回车子，拉开沈正仁那边的车门，恭敬地说：“全妥了。”

　　“很好。”沈正仁看了眼仍在沉睡的正直，“带上他。”径自下了车向铁门走去。里奥纳弯腰进到车里，扛起沈正直跟在沈正仁后面。

　　“这小子真轻。”里奥纳轻声嘟囔着，用脚关车门时声音过大。沈正仁停步冷冷地的瞥了他一眼，里奥纳咬着下嘴唇挤出个尴尬的笑容。沈正仁走到门前，同样的程序又做了一遍，发报似的敲门，小窗打开，眼睛对视。小窗再一次关上之后，铁门后面传来绞链的磨擦声，铁门“吱噶噶”开了条缝，沈正仁闪身进去。随后铁门略微开大了些，里奥纳勉强侧身扛着沈正直进了门。铁门复又关闭，门外恢复了平静。

　　铁门后是个小房间，空间不大，只放了张床、沙发椅和一张小桌。开门的那个人满脸疲惫的窝在沙发里，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既不说话也不看他们。房间旁边的通道大约有一人见宽，墙壁上仅有一两只应急灯。沈正仁走在最前面，里奥纳半侧着身扛着沈正直紧跟其后。光影在他们之间穿梭忽明忽暗，潜伏的黑暗在光影下浮现，彷佛一股股浓密的瘴气迅速而悄无声息地在不大的空间中弥漫开来。通道尽头又是一道铁门，沈正仁从口袋里掏出张卡片，在门锁上划了下又输入了密码，铁门才“砰”地跳开一条细缝，刺鼻的来苏水味儿冲了出来。

　　沈正仁闪开门，示意里奥纳先进去。里奥纳扛着沈正直走进门内，沈正仁则回身看了看身后，这才进门随手将门关紧。

　　四面雪白的墙壁，浓重的消毒水味儿，空调调得很低让人不自觉得起了身鸡皮疙瘩。一进门右手边有个单隔出来的小洗手池，房间正中摆着张黑色皮面的手术床，银灰色的无影灯孤单的吊在上方。床头位置摆放着简单的临护设备，呼吸机，心电监护仪。床左边是架小车，白色的托盘里摆满手术刀，止血钳、纱布等手术用具。这里俨然是个简易手术室。

　　“准备吧。”

　　“现在？”里奥纳将沈正直放在手术床上，回身询问沈正仁。

　　“是的。”沈正仁从托盘里拿了双手套戴上，走到沈正正身边轻轻抚弄他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好像指尖正在接触的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他黝黑眼眸此刻明显蒙上水色：“正直，我很抱歉，但我只能这么做。还记得你问过我有关生死的事吗？要知道死亡是早晚的事，无论如何也避不开。……我只是希望，到那一天我能直视着你的脸，看着你，在你怀中死去。我知道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死去将伤你至深，但至少看着我的眼睛，这样或许能让你少一点点的孤单。然后，你可以合上棺盖亲手将我掩埋。至少这样，你还可以有地方可以凭吊，可以怀念。”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远处某个点上，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真的要这么做吗？”里奥纳语气迟疑地问。

　　沈正仁抬眼注视着里奥纳，目光中常有的疏离与冷漠中竟浮现出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里奥纳觉得目光交汇的同时，自己的生命赏味期似乎也开始了倒计时。他抽搐似的笑了笑，迅速解开正直的上衣，将手术单盖在他身上。尔后脱下自己外衣露出里面的短袖手术服，他快步走向洗手池，拿了消毒皂和刷子拼命刷手。

　　“……我想还需要些麻醉。”净过手的里奥纳走到沈正仁面前，转过身。

　　“不过是个简单的手术……”，沈正仁伸手从小车下层拿过件蓝色一次性长袖手术服帮他穿好，系上身后的带子：“你看着办吧，尽可能快。”

　　“明白。”

　　乳白色的液体注入沈正直体内，心电监护上显示出的血压和心跳证明他已进入麻醉状态。里奥纳微微叹了口气，“我只观摩过……”他抬起头恰巧撞见沈正仁冰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虽然只是极短的一瞬，那抹冰冷仍令里奥纳心惊。他曾多次在这双黑眼睛里看到过那种眼神，那是恨和轻蔑，蔑视一切和彻头彻尾的恨。他的温情与关爱在里奥纳看来像是春天水面上结的冰，看上去坚固无比，可一旦踩上去可能会有灭顶之灾。这是他的亲弟弟，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呢？里奥纳想着，拿起蘸满碘酒的镊子在正直下腹部的疤痕位置涂擦。

　　“……我……要开始了……”里奥纳拿着手术刀，犹豫地看着沈正仁。

　　“今天是你第一次主刀，里奥纳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