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石盟》殷子期

4、第四章

　　第四章
　　夜如温水，月似冷霜，渐消融，滴落一地依依素影。
　　“似尘可睡了？”
　　这晚，洛似尘刚刚宽衣就寝，便听见门外有人悄声询问。
　　只听弱水轻笑道：“回王爷的话，王爷来迟了一步，洛公子刚刚睡下。”
　　“那我进去看看他。”
　　“哎哟我的王爷，您没听说么，洛公子已经睡下了，您倒要去搅？”
　　“……弱水，你说似尘睡着时会是什么模样？”
　　“弱水倒是见过的……只是王爷怎么问这个？”
　　“因为似尘很美，所以我想他睡着时一定也很美。”
　　“王爷，你可不要当面这样夸洛公子，洛公子可是会生气的哟。”
　　“为什么？”
　　“要是有人夸王爷美，王爷会高兴么？”
　　“这不一样，似尘是真的很美嘛……”
　　“啧啧，我的王爷，您可真是根直肠子……洛公子又不是女人，怎么会喜欢听人这样说自己？”
　　“他嘛……嘿嘿……弱水，你刚刚说见过似尘睡着时的样子？”
　　“嗯，洛公子睡着时更美哦，就像天上的月亮似的那么宁静，连弱水都要被迷住……哎？王爷，您要干什么？”
　　“我也想看……”
　　“洛公子刚躺下，怕是还没睡沉，您就这么进去了，万一吵醒他，不怕他生气？”
　　宇文昱犹豫着：“那……我在外面等他睡着了再进去……”
　　弱水嗤嗤笑起来：“那您等吧，我呀可要去睡了。”
　　外面渐渐静下来，洛似尘听闻宇文昱要进屋，怕他作出什么举动来，便不敢睡。更敲二响，依然没有动静。洛似尘寻思宇文昱大概已走了，谁知才闭上眼，就听门吱呀呀的打开，一个人影晃了进来。洛似尘霎时全身绷紧，紧闭着双眼，两只耳朵却警惕的竖着，监视着来人的一举一动。
　　皎洁的月光柔和的映出宇文昱痴迷的神情，轻轻在洛似尘的床边跪下，膜拜般的瞧着面前沉睡的人儿。见他额头上渗出密密的一层汗珠，宇文昱伸手去拭，手到半空，想了想，又缩了回来，拿起旁边桌上的绢扇，慢慢摇着。
　　洛似尘感到阵阵清凉拂过面颊，夹着绢扇上薰制的幽香，令他的意识情不自禁的放松下沉，而理智又警告着自己不可以大意。
　　难受的要命……
　　洛似尘苦苦熬着，不禁在心里暗骂。
　　可恶！你到底要待到什么时候？！还不快走！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僵持了许久，只听门又发出一声响动，弱水送接续的香炉进来，一见宇文昱，不禁惊叫出来：“哎唷，您怎么还跟这儿呢！”
　　“嘘……”宇文昱手指在嘴边比划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说，“似尘觉得热，我给他扇扇。”
　　弱水也压低声音：“我的小祖宗，这伺候人的活儿让我们这些奴婢作就行了，您赶紧回房睡吧，这么熬着留神生病。”
　　“我不困，再呆一会儿……”
　　“还说不困，眼皮儿都打架了。”弱水边说边将宇文昱推到屋外，“快点儿走吧！”
　　门被轻轻关上，洛似尘终于舒了口气，回想宇文昱刚刚那种与他的外表完全不登对的体贴，心中竟升起一股莫名的暖意。隐约听见宇文昱还在哀求什么，却终敌不过一阵阵袭来的困意，渐渐沉睡。
　　第二天清早，洛似尘挣扎着爬起来，对着铜镜一看，两眼都肿了起来，忙叫弱水拿热手巾来敷上。
　　弱水做贼心虚，有意无意的问：“公子可是昨晚没有睡好？”
　　洛似尘也装作毫不知情：“睡得不踏实，总觉着有两只耗子在嗑家具。”
　　“是啊，这耗子可讨人厌了，等一会儿奴婢找门房的老王来逮出去。”弱水应和着，帮洛似尘穿上朝服。
　　洛似尘也不便戳穿她，只笑了笑，起身来到花厅，却不见宇文昱的人影，便问：“王爷呢？”
　　有下人回禀：“王爷还没起呢。”
　　原来宇文昱向来是睡觉睡到自然醒，这一个多月来为了陪洛似尘早朝才强迫自己早起，每天早上起床都痛苦万状。尤其昨晚熬了夜，第二天自然起不来了。
　　洛似尘本不想管，可前几天陪皇上下棋时，老皇帝曾表示很担心这个还未定性的幺子，忧心忡忡的对他说：
　　“昱儿什么都好，就是太随性散漫，说话做事不肯多斟酌，也不顾忌礼教。这样的个性若是行走江湖还罢了，可他毕竟甩脱不了他的身份，他不在乎，却不知有多少人在看着。待有朝一日需要他独当一面时，怕是会捉襟见肘……洛爱卿，你即与昱儿交好，还只望你能替朕多管教管教他。”
　　洛似尘听说皇帝要自己帮忙管教儿子，极为惶恐：“皇上，似尘才疏学浅，位卑言微，怎敢教训王爷……”
　　宇文政拉住他的手，慈爱的说：“洛爱卿不必自谦，朕亲典的状元朕当然信得过。况且朕也知道，有些时候，朋友的话要比我这个做父亲的管用的多。你行为稳重，心思缜密，与昱儿截然不同，昱儿若是能得你相助是他的大幸。朕将这个叫人头疼得的孩子交给你，你就只当可怜一位老人的爱子之心吧……”
　　说此话时，眼前的宇文政全然没有平日的威严，俨然一位为儿女操心的平常老人。洛似尘见老皇帝如此用心良苦，不免动容，又感激于皇上的信任，只得答应。
　　现在，堂堂王爷在赖床，给他的老父亲看到不知会有多失望！
　　想到此，洛似尘便说：“王爷早朝要晚了，快去叫他起来。”
　　仆役心想，早朝晚不晚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家王爷是根本不去早朝的……况且睡觉是王爷的命，谁敢去叫醒他？
　　于是个个摇头，愁眉苦脸：“洛公子，奴才们可不敢吵王爷，王爷发起脾气来能掀房顶……”
　　洛似尘也不愿难为这些下人，便命人带路，亲自去管教这个顽劣的孩子……
　　没想到这个高自己半头的宇文昱睡觉时竟真像个孩子，四仰八叉的横在床上，鼓着腮帮子，睡得毫无防备。
　　洛似尘礼貌的唤道：“王爷请起床，早朝要迟了。”
　　宇文昱毫无反应，依旧呼呼大睡。
　　又唤了一声，还是没反应，一旁的仆役好意提醒道：“洛公子的声音还没王爷的鼾声大，如何能叫得醒？”
　　洛似尘闻言脸上微微泛红，提高了音量：“王爷，起床了！”
　　只见宇文昱翻了个身，突然伸手将洛似尘揽进怀里，口中喃喃的吐着梦话：“似尘，你好美……”
　　洛似尘被他拉倒，本就已面红耳赤，又听他说这种浑话，引得左右的仆役纷纷捂嘴窃笑，愈发羞愤难当。情急之下忙挣脱了宇文昱的手臂，恼羞成怒的揪住他的领口一阵乱晃，口中骂道：“宇文昱！你这头猪！你给我起来！快起来！”
　　一向彬彬有礼的洛公子竟然会骂人是猪，而且还粗暴的卡住对方的脖子！
　　众仆役全都傻在当场，面如土灰。
　　果然是近墨者黑，连状元都被我们家王爷给带坏了……
　　眼见宇文昱睁开惺忪睡眼，且神色暴怒，有经验的众人立刻明白暴风雨就要来临，纷纷退了出去，只剩洛似尘一人还在那里痛快的泄愤。
　　宇文昱正睡到兴头上，猛然被人吵醒，立时气冲脑门，也不管对方是谁就扬手用力一挥，将他打飞出去。耳听得那人一声悲鸣，觉得耳熟，这才定睛看去。只见洛似尘摔落在地上，右脸浮起清晰的五道指痕，被他打得晕头转向。
　　宇文昱又是后悔又是心疼，忙过去扶他：“似尘，怎么是你？”
　　洛似尘劈手将他推开，自己站起身，冷冷说道：“请王爷快些更衣，早朝要迟了。”
　　宇文昱忙不迭的解释：“似尘，我昨儿睡得晚，况且那早朝去了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才……”
　　洛似尘冷笑一声：“对王爷来说，与其早朝还不如偷看别人睡觉来的有意思。”
　　宇文昱愣了愣，眼中满是歉意：“原来我还是吵醒你了……”
　　洛似尘意识到自己失言，一张玉脸霎时染得绯红，一甩衣袖转身便走。宇文昱一直追到门口，扒住马车的窗子不让走：“似尘，我和你一同去早朝。”
　　“王爷还是先穿好朝服再说吧！”洛似尘将窗上的布帘放下，催促车夫上路。
　　宇文昱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着着入寝穿的小衣，只得怏怏的放马车离开。
　　洛似尘姗姗来迟，且一边脸颊高高肿起，引得两旁的同僚纷纷侧目，只得尽量低头，好在今儿皇上也没有单独诏他问话，还不算张扬。好不容易捱过早朝，刚一出宫门，就见宇文昱牵马等在那里，满脸焦急神色，一见他，便赶忙迎上来：“似尘，我……”
　　洛似尘不愿其他大臣看笑话，勉强笑道：“九王爷，似尘有一件急事要办，可否借王爷的坐骑一用？”
　　宇文昱忙递过缰绳：“当然，你尽管用。”
　　洛似尘道了一声多谢，翻身上马，口中吆喝一声，那马立刻四蹄生风，飞也似的跑起来。
　　本来他只是要甩脱宇文昱，并没有什么所说的急事，所以便任那马漫无目的奔跑。待马自己放缓速度，才发现已经到了郊外。不远处的海棠繁花已谢，只剩凝水般的青绿枝叶，郁郁葱葱的长。
　　洛似尘正要将马拴于树上，谁知自那树后竟转出一人，一双深邃的眼睛盯住他脸颊上的红肿。
　　“三王爷？”洛似尘吃惊的叫了一声，不妨宇文旻突然伸手抓住他的双腕，将他整个抵在树干上。
　　“是昱儿打的？”宇文旻声音有些暗哑。
　　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很近，近的让洛似尘觉得，他的唇简直是在若即若离之间轻吻着自己的那半边面颊。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似尘唤九王爷起床……”洛似尘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向他袭来，那种似君临天下般的威慑力量压得他无力反抗，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
　　“你唤他起床？你们已经同寝了？”宇文旻眼中燃起隐隐的火焰。
　　洛似尘感到钳制自己的那双手加重了力道，手腕被捏的生疼，不禁眉头轻蹙：“不……呜……”
　　话未说完，已被火热的唇堵了回去，宇文旻霸道的在他的唇上口中肆虐。洛似尘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双眼圆睁，瞪着那张与自己已没有距离的脸。胸口似被点了一把火，剧烈的燃烧起来。
　　灼热……疼痛……
　　逐渐蔓延在肌肤上的尖利刺痛使他霎时清醒过来，牙齿用力咬下去。对方猛然吃痛，双手不经意的松开。
　　“啪！”
　　刚一挣脱，洛似尘便扬手打出一个耳光。宇文昱用手抹去嘴角的一道血痕，静静的看了洛似尘半晌，忽然笑了：“洛大人还生涩的很，倒确是没有给我那如狼似虎的兄弟占了去。”
　　“王爷请自重！”洛似尘气的浑身发抖，蓦的转身上马，绝尘而去。